第33章
這裏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市美術館平日裏對市民們免費開放,A市的美術館全國聞名,如果是周末或者節假日,入口領票處總是排滿了長長的人龍。不過由于今日是工作日,市美術館門前門庭冷落,人煙凋敝,顧彥拿着剛剛取到的免費票,拾階而上,走進了美術館。
方才在茶會所的後院停車場裏勘察過現場以後,喻滄州吩咐大家回局裏,顧彥原本跟的是蘇小小的車,從車窗外順眼瞥過的一副海報卻吸引了顧彥的注意,顧彥讓蘇小小先回局裏,自己堅持要來海報中的畫展看看,蘇小小拗不過顧彥,只好找了個路口放顧彥下來。蘇小小當時吩咐他有任何情況別一個人行動,發現什麽了及時通知大家,顧彥當時不以為意,只随手招了招手就從蘇小小車上下來了。
顧彥順着臺階走上前,此時擺在美術館門前的正是方才那副吸引了他注意力的海報。美術館門前的地方很寬闊,海報很大,海報上有一個女人,那女人穿着一件純黑色及踝連衣裙,身形又高又瘦。就在那女人的身側,只見海報上印着大大的“《飛天》劉皎皎個人畫展”幾個字,海報的設計者大約是選取了她本人的一副畫作渲染成了海報背景,只見漫天漫地毫無邊際的雲海之中,有一個雙手垂鈴眉眼細長的天神眼神憐憫地立在女人身後,女人在那天神腳下,雙手負于身後低垂着眼睑,看上去是渺小的,眼角眉峰的弧度卻與周遭的雲海相得益彰,将她整個人襯得似仙似魔又似佛。
“小夥子,你也是來看劉老師的畫作的啊?”就在顧彥身旁不遠處,守在安檢口的是個穿着棉衣的老大爺,大約今天美術館人實在是太少了,老大爺無聊,索性就和顧彥閑談起來。
顧彥将視線從海報上收回,對着老大爺笑了笑,“是啊,我是外地人,這幾天來A市出差,碰巧趕上劉老師的畫展,仰慕劉老師的畫作已久,今天終于有機會來畫展親自看看了。”
“嘿又一個年輕人,剛才進去一對年輕小情侶,也說是劉老師的粉絲,劉老師的粉絲大多是像你們這樣的年輕人。據說她這幾年火起來了,好多電影的宣傳海報都找她畫,連微博上的粉絲都有一百多萬,大概都是些像你們這樣的年輕人。唉呀你們這些小年輕粉絲看她覺得是多麽牛的人物,我們這些和她住在同一個院子裏的老人就總覺得時間還沒有走多遠,覺得她就是院子裏的小女孩。”
意識到這個老人大概會有關于劉皎皎的信息,顧彥一副來了興趣的樣子:“哦?您和劉老師住在同一個院子?”
“可不是嘛?就同一棟樓,她住一層,我們住三層,我在美術館守安檢,她的畫室就在美術館附近,我們每天光上下班就能來回碰見好幾次。”
“這麽巧?”
“誰說不是呢?劉老師父親去世得早,從小她就和母親一起生活,前幾年她母親也去世了,她就一個人住在畫室,偶爾回一回樓裏的房子。我還記得小時候,她們家是她父親掌廚,她父親喜歡豬油不喜歡食用油,就隔一段時間就在屋裏炸豬油,炸得滿樓道都飄着香,還大晚上的炸,這誰受得了,我們這些同一個樓道的鄰居見面都會說上他父親幾句——一直等到她父親去世了,樓裏才不再聞見這種味道。劉老師的母親比較嚴肅,為人比較古板,當年高考填志願的時候,據說死活都不同意劉老師填美術,但劉老師沒聽她媽的,堅持填了美術——得虧堅持了,不然哪有今天的劉老師,據說一副電影海報都能賣上百萬。”
顧彥笑了笑說,“心中有堅持的人才能有所成就。”
老大爺擺了擺手說,“我是不懂什麽藝術啦,不過看着劉老師從一個單親家庭的小女孩長大,又一直畫到今天,覺得她這一路也不容易的。”
“嗯一定的,活在這世間本來就不易。”顧彥點了點頭,穿過安檢的電子門,指了指美術館的方向說道,“我這就進去看看,相信聽了您的話以後,這次一定能從她的畫中品出更多東西。”
“嘿呀,快去快去。”老大爺朝顧彥擺擺手,顧彥點點頭,轉身走進美術館。
喻滄州趕到了鄭國強的公司,接待他的是鄭國強公司的一位經理,那人看起來三十多歲年紀,人很瘦,一見到喻滄州就熱情地與他握手示意,“您好您好,我是福地地産銷售部的主管,您叫我劉棟就好。”
喻滄州跟在劉棟身後,和他一起在沙發前坐下來,“劉棟你好,我是鄂江分局刑偵大隊喻滄州,我們的人之前和你聊過,我今天來主要是就鄭國強的案子就一些細節和你核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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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有什麽您盡管問,我一定知無不言。”他一邊說着一邊起身去到辦公室門邊,叫住正路過的一個女人,“唉小張,這裏有客人來,麻煩倒兩杯水進來。”
喻滄州擺了擺手,“水就不用了,不用客套,我就問幾句話,問完就走。”
“是這樣的,我們本來打算找鄭國強的弟弟鄭國華聊一聊,但是卻查到他已經出國了。昨天我們的人和你們聊的時候,你們說鄭國華這次去馬來西亞是因為公事?他是因為什麽公事出的國?還有,他出國的行程是什麽時候定下的?”
劉棟聽見喻滄州的問題雙手在膝蓋上握了握,臉上露出哀惋的神情,“鄭總出事我非常難過,也非常震驚,不過小鄭總這次去馬來西亞确實是因為公事——馬來西亞那邊有一個海外合同需要我們的人過去談,這是一個月前就已經定下的日程,機票也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買好了。”
喻滄州問道:“既然這樣,那最近鄭國強出事前的這一兩個星期之內,鄭國華和鄭國強他們有見面嗎?見面的時候有發生什麽争吵嗎?”
“鄭總和小鄭總他們負責公司不同的業務,一般來說不是每天都會見面的,争吵的話倒是沒有見到他們有什麽争吵,不過最近開會的時候鄭總和小鄭總碰到,兩個人臉色都不太好看,可能是真的有什麽不合,不過至于為什麽會不合,這就不是我們外人能知道原因的了。”
喻滄州點點頭,正要繼續問些什麽,突然一陣叮鈴叮鈴的聲音響起來,喻滄州一邊打了個手勢示意劉棟稍等,一邊從褲兜裏摸出手機接起電話:“喂蘇小小。”
蘇小小在電話那頭說道,“喂喻隊是我,剛才鄭國強的手機突然響了,是A大附屬醫院打來的電話,叮囑他去參加檢查。原來鄭國強一個月前在A大附屬醫院體檢被檢查出來胃癌早期,這恐怕也是促使他突然想到要該更改保險受益人的原因之一。”
喻滄州沒有多問,說了聲“好的,我知道了”就切斷了電話。
喻滄州挂了電話,将手機放在了沙發前的茶幾上,卻沒有繼續再問劉棟問題。
喻滄州看着茶幾上已經黑屏的手機,腦海裏卻開始回想起了鄭國強死前一周的通話記錄名單,保險公司,鄭國華,黎萱,還有一個什麽人來着,劉皎皎。
這個劉皎皎到底是誰?她為什麽要給鄭國強打電話?一個畫家,究竟是如何和地産大亨扯上關系的,又怎麽會有他的私人號碼?
多年警察生涯的直覺讓喻滄州此時意識到這裏面應該有文章,喻滄州擡起頭望向劉棟,正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了兩下,劉棟說:“進來。”
一個女人推開門,手上的托盤裏是一壺茶和兩個倒扣着的茶杯,劉棟對女人招呼道:“小張啊,水倒好了啊,快端進來。”
于是小張端着托盤走進來,取出一個倒扣的茶杯放在喻滄州面前,喻滄州說了聲“多謝”便不再留意她,又轉頭望向劉棟,“劉棟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你知道劉皎皎這個人嗎?”
不知道為什麽,喻滄州覺得自己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面前正在倒水的女職員小張好像餘光突然瞥了自己一眼,喻滄州留意到了這個眼神,卻裝作沒有看見一樣,繼續望着劉棟。
劉棟回答道:“哦劉老師啊,劉老師是小鄭總的女朋友啊,這大家都知道。”
喻滄州聞言頓時眯了眯眼:“你說她是鄭國華的女朋友?”
劉棟點頭确認道,“是的。”
喻滄州直起身換了個坐姿,“鄭國強的通話記錄顯示一個星期前他曾和劉皎皎通過電話,既然劉皎皎是鄭國華的女朋友,為什麽她會給鄭國強打電話?她平時和鄭國強有來往嗎?”
“這我就不太清楚……”劉棟正說着,突然正在倒水的小張擡起頭搶白道,“因為她以前也和鄭總在一起過!”
劉棟睜大了眼呵斥道:“小張別亂說!你知道什麽!”
“本來就是!”小張怨恨地擡起頭,“劉皎皎以前和鄭總在一起過,鄭總的婚姻就是因為她的插足才破碎的,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劉經理您不能因為您自己對她有好感就想把她撇出去!”
“她一個女人,怎麽可能和殺人案有關?而且你把這件事捅出來,對她的名聲有多大傷害你不知道嗎?!”劉棟神色激動道。
“不好意思,她有沒有嫌疑不是你說了算的,而是證據說了算。一個人的聲譽也不是他人想傷害就傷害的了的,而是由她自己的行為所決定的。”喻滄州轉頭望向小張,“小張你都知道些什麽,不用怕,都說出來。”
劉棟坐在茶幾對面,還想再說些什麽阻止小張,喻滄州留意到他的動作轉頭冷冷看了他一眼,“劉棟,如果你覺得我們在這裏說話不方便的話,我不介意帶小張回局裏詢問。”
劉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什麽了,只能一臉灰敗地坐在沙發上不再言語。小張站在茶幾前開了口,第一句話卻是說給劉棟聽的,那眼神裏分明包含着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愛慕:“劉經理,如果她真的沒有做什麽,我相信警方一定會給她一個公道的,我只是覺得,您不應該因為自己對她的好感就完全避開她的事情不提。”
“警察同志,其實公司擴招以後招進來的大部分員工都不知道劉皎皎和鄭總在一起過的,只不過因為我們是老員工,在公司待得比較久,才會知道這一段往事。那時候鄭總夫人還在懷孕,鄭總給美術館捐款,有一次酒席上認識了劉皎皎,兩個人就在一起了。”
“這件事鄭總夫人一直不知道,直到幾年以後才知道,知道的當時兩個人鬧得特別僵,後來她們就離婚了。在這件事裏,我覺得說她是鄭總離婚的□□不過分的。小鄭總大概是一年前和劉皎皎好上的,當時小鄭總在公司外和她擁抱被鄭總看見,鄭總還有點不高興,雖然是一年前的事情,不過我覺得他倆因為這事再鬧矛盾也不是不可能的。我知道的大概也就這麽多。”
——好似一陣警鈴在心中被敲響一般,小張的陳述讓喻滄州心裏頓起警覺!
如果劉皎皎只是鄭國強未來的弟媳,那麽她們之間的電話或許還不足以引起懷疑,但是如果劉皎皎同時還擁有鄭國強曾經的情人身份,這通電話就非常可疑!
喻滄州離開劉棟辦公室以後就将電話直接撥給了蘇小小:“喂蘇小小,據鄭國強公司的員工反映,劉皎皎是鄭國華的女朋友,也是鄭國強曾經的情人,我和顧彥曾經讨論過,認為兇手很有可能是一個有戴手套習慣的女人,而鄭國強身上的銳器傷,我和顧彥都忽略了這一點,那就是假如兇手是臨時起意殺的人,那麽兇器一定也是被她随身攜帶的。現在想想,劉皎皎是畫家,鄭國強身上的銳器傷如果說是用工筆刀造成的,也說得過去。劉皎皎這個女人嫌疑很大!趕緊聯系顧彥!。”
“喻隊,這也是我要對你說的,”蘇小小電話那頭的聲音透出一股焦急,“我剛才見顧彥那邊一直沒有消息試着給顧彥打過電話了,顧彥的電話打不通!”
喻滄州正在下樓梯的腳步停了下來:“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