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喻滄州還愣在原地,因為那個吻,那個句子裏隐含的意味,等到喻滄州再回過神來的時候,顧彥已經早就離開了。

喻滄州以前從來也不敢直視自己是不是喜歡顧彥這個問題,因為一旦他承認了這個問題,就意味着他要成為除了男人、女人之外的“另一種人”——邊緣化人群,喻滄州對這種性向感到不适,所以大部分時候,他直接跳過這個問題,直接思考自己是不是喜歡男人。答案是“不是”,所以他沒有辦法接受顧彥的喜歡,從而和顧彥在一起。

可是如果這個問題反過來思考呢,如果只考慮自己是否喜歡顧彥,而忽略他的性別問題,僅僅只回答是否足夠喜歡顧彥呢?那麽答案幾乎是一目了然的——他當然喜歡顧彥,這種喜歡比友情更厚重,比同事關系更親密,他喜歡他到做什麽事都想把他帶在身邊,看見他被人欺負就恨不得把那人打得滿地找牙,顧彥什麽話也不說靜靜地陪在他身邊的時候他感到一種安靜的平和,顧彥用那種或愛慕或仰望的眼神看着他的時候他又覺得自己仿佛無所不能什麽事情都能替他辦到,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他太喜歡顧彥了,顧彥一直在他身邊的時候他還不覺得,可是一旦顧彥離開他,他才在無邊的寂寞中突然意識到,原來只有顧彥在他身邊的時候他才覺得完滿,那種一個人的陪伴能幫他抵禦黑夜的吞噬的感覺,只有顧彥能做到這一點。

他一個人孤單太久了,他總是因為對喻芳芳和高芸的遺憾而不敢承認這一點,他認為自己是能夠承受這些的。可是眼下,在聽到顧彥如同當頭一棒的那段話以後,在獨自一人的此刻,他或許終于願意承認,他是有一點孤單的,他确實需要顧彥。

喻滄州站在空曠曠的洗手間裏,思考着和顧彥的點點滴滴。一旦他開始承認“他喜歡顧彥”這個念頭,這種情緒就開始洶湧地沖擊着他,越來越多的想法湧上來。

蘇小小無論點了什麽外賣零食,他總是想要給他單獨留一份。

他不舍得看見顧彥生病,顧彥偶爾感冒的時候,他就恨不能把感冒過渡到自己身上,讓自己替他病。

顧彥那天被困在火場裏的時候,他失去理智不惜沖開保安也一定要進去救顧彥。

是啊,他怎麽可能是不喜歡顧彥的呢?他這樣關注着顧彥的一舉一動,希望他平安喜樂、幸福安康。

有的時候,人的想法只要打通一個節點,就會徹底想通一件事。一旦喻滄州承認自己喜歡顧彥,心裏的感覺就好像明鏡一般清晰起來,喻滄州一直回到辦公室以後仍舊想着這件事。

需要拿一份文件,喻滄州打開自己的抽屜,卻在裏面看見了一張妻女的照片,那是一張喻芳芳的滿月照,高芸抱着當時還是一個小不點的喻芳芳在懷裏,嘴角揚起笑得齁甜,喻滄州的手又縮回去。

踟踟蹰蹰一下午,一轉眼到了下班的時間。顧彥不知道今天有什麽事,一下班就準點離開了。沒過一會兒,蘇小小和徐長江給喻滄州打過招呼以後也都走了,喻滄州一個人獨自在辦公室的座位上坐了一會兒,用手幹抹了一會兒臉,下樓往車裏走。

到了車裏,他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過去。分局的停車場是露天的,喻滄州坐在車裏,能看見外面陸陸續續歸家的同事,其中有一些人和他招招手,喻滄州也揚起手同他們回應了一下。電話撥通以後響了幾聲,就有一個聲音爽朗的女人接起電話:“喂?”

“喂,姐,我是喻滄州。”

“喲,喻滄州,今兒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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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滄州她姐是個開公司的女強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在出差,因為工作忙,甚至連覺大多數都是在交通工具上面補的,喻滄州知道她工作忙,所以平時沒有事盡量不會打擾她。

喻滄州開口道:“也沒什麽事,就是想找你聊聊,你現在忙嗎?方便接電話?”

“不忙,今天來無錫開了個會,現在正在機場等機,有啥事?你直接說。”

喻星倒是挺直接,喻滄州撓了撓頭想要開口,卻發現有點說不出口,支支吾吾了半天:”算了,我還是不說了,姐你好好休息。”

“唉唉唉,做什麽遮遮掩掩的,有啥事直接說嘛,我是你姐,有什麽不能說的。”

喻滄州想想也是,咬了咬牙,做足了心裏準備,直接開門見山道,“姐,如果我說,我喜歡上了一個男人,你接受嗎?”

喻星的回應給得非常快:“這有什麽不能接受的?我接受啊。”

喻滄州有點不敢相信:“你接受?”

“對啊,我接受,大家都是人,喜歡上誰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或許因為在機場,喻星周圍的聲音有些嘈雜,喻星的聲音卻很清晰,“你這個人呢,自從出了那件事以後,就開始對女人有防備心理,你現在每看到一個女人,就會想起自己以前的那件事,擔心無法保護人家,擔心會不會傷害到別人,抱着這種心态,我認為媽一直讓你相親其實是在強人所難,所以你告訴我你喜歡男人我并不覺得意外。”

喻滄州在車廂裏低下頭笑了笑:“你倒是接受的快。”

“那,喻芳芳和高芸的事應該怎麽算?”

出了那樣的事以後,他是否還有資格和另外一個人在一起,他是否還能夠去找尋幸福。

“喻滄州啊,你這個人有一個優點,同時也是一個缺點,就是太重情了。在這個世間,重情的人比較容易活的不易。你守活寡似的單身這麽多年,高芸剛去世的那幾年,你但凡發了工資就給她父母打錢,是人家死活不肯要你後來才沒打,你做的這些,高芸在天上看不見嗎?重情是好事,但人活着,日子得往前看,不能老是溺在過去裏,這樣日子才活得有盼頭,才能稱得上活着。”

“那……我喜歡男人你不覺得奇怪嗎?”

“這有什麽,香港還有個電影明星也喜歡男人呢。不過,你和我說說,你怎麽發現自己喜歡人家的?”

聽見這個問題,喻滄州再次笑了笑,他将手機從右手換到左手,說道:“他是我隊裏的隊員,他第一天來報道的時候員工宿舍漏雨,局裏管人事的同事說不能讓人第一天報道就住辦公室,就……安排他住到了我家。我以為我們倆處得來是機緣巧合,後來才知道他是喜歡我。其實我也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就是喜歡他,但是我覺得我想讓他陪在我身邊,和他待在一起,我覺得舒服。”

“挺好的呀,那既然和他待在一起舒服,為什麽還說不能肯定呢?”喻星問道。

喻滄州靜默了一會兒沒說話,喻星笑了:“哦,不敢承認是吧?那麽喻滄州,你來回答一下我這幾個問題。”

“你難過的時候想讓他陪着你嗎?”

喻滄州肯定道:“想。”

“他難過的時候你覺得心疼嗎?想使出渾身解數逗他開心嗎?”

喻滄州承認道:“想。”

“你認為同性戀是正确的嗎?”

喻滄州想了想說道:“不正确。”

“那假如他不是同性戀的話,你會想對他好嗎?”

“那當然,我之前就沒以為他是同性戀。”

“那麽最後一個問題,現在你知道他是同性戀了,你覺得你能克制得住對他的好嗎?”

“我……克制不住。”

“那不就對了,”喻星的問題如層層誘餌,終于引出喻滄州內心的答案,“你覺得和他在一起是一件不理智的事情,是一件不應該的事情,可是你控制不住你的理智和沖動,想要和他在一起,這不就是感情來了的征兆嗎?

喻星的話如同醍醐灌頂,再次堅定了喻滄州的心意。是啊,還有什麽好否認的呢?愛情來了就是來了。他喜歡顧彥,那樣好的一個顧彥,這件事并不需要懷疑。

不過,喻滄州心裏還是有一個疑惑:“姐,你看起來似乎對于我喜歡男人這件事情接受的很快?”

“那當然,你姐我緊跟潮流,前幾天還跟着我秘書一起連刷三篇霸道王爺和小狼狗影衛呢。”

喻滄州:“!!!”

敢情她姐和蘇小小一個品味!

和喻星通過電話以後,喻滄州開着車回到了家裏。喻滄州到家的時候已經六點了,前幾日這個時間點他回到家想到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總覺得煩悶,今日大概是因為想通了一些事情,看着自家的客廳居然覺得很溫馨。

喻滄州在玄關脫了鞋一進到客廳裏就拿起手機給顧彥打電話,結果沒撥通。喻滄州索性趁着這時間收拾了一下自己前幾日殘留在客廳的方便面碗和零食垃圾袋。沒過一會兒,顧彥回撥了過來:“隊長是我,剛才在地鐵裏信號不好,有什麽事嗎?”

有什麽事呢?無非是想見見他,想找他聊聊,但這話喻滄州說不出口。然而喻滄州多麽機靈的人,腦子一轉就已經找好了要和顧彥見面的借口,只聽他說道:“顧彥,明天下班以後我可能不在家,如果你要來取行李的話,要不今晚來取吧。”

顧彥在電話那頭聽見喻滄州的話似乎是愣了愣,然而他還是什麽都沒說,只說了句“那我現在過去”就挂了電話。

喻滄州挂完了電話,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待着顧彥來。此時太陽正要下山,夕陽的暖光落進屋子裏,給客廳裏的家具都鋪上了一層淡淡的融光。喻滄州一邊等待,一邊突然覺得有些緊張起來。

在知道了顧彥對他的情意以後,喻滄州的第一反應是拒絕,他糾結猶豫了這麽多天,又給喻星打了電話徹底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可是等到真的要對顧彥承認的這一刻,喻滄州還是不禁有些畏縮起來。

喻滄州曾經有一次送童佟去鄰省參加競賽,那時童佟正迷戀着一個臺灣女作家,走哪都帶着那個臺灣女作家的書,那天喻滄州在玄關等着童佟收拾書包出門,突然瞥見沙發上攤開的臺灣女作家的書。喻滄州索性等着童佟沒事幹覺得無聊,就低下頭瞥了一眼。

那天那本書裏寫的是臺灣女作家要去見一個重要的人,分別十餘載,重回臺灣,要去見一個曾經對她成長時期有着極為重要影響的老師,在描寫她那時的心情的時候,她用了“情怯”這兩個字。

喻滄州當時看到那段話時的心情非常簡單,就只有兩個字,矯情。

女作家就是矯情。

可是眼下,在等待顧彥來的這一刻,在即将剖白內心真實情感的這一刻,他突然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書中描寫的那一種感情。是的,就像人們在即将去見重要的人之前所共有的那一種感情——情怯。喻滄州坐在沙發上,心卻忍不住砰砰砰跳起來。

顧彥挂了電話,就出了地鐵換乘了公交往喻滄州家裏趕。路旁的梧桐樹影透過車窗落在顧彥的臉上,顧彥望着車窗外兀自出神。

剛才在地鐵裏,看到未接來電的那一刻,顧彥是有些欣喜的。畢竟自從他不再回家以後,喻滄州沒有再給他打過一個電話。還記得早上他們倆一起在影樓拍宣傳照,攝影師不過說了那麽一點難聽的話,他自己都沒怎麽覺得被冒犯,喻滄州卻一瞬間臉色變得那麽難看,那一刻顧彥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心裏卻是窩心又暗喜的,他想,或許他對未必是他沒有感情的。

所以後來在洗手間裏,他才會對喻滄州說出那樣一番話,想要刻意逼着他厘清對自己的感情。他是在賭,賭喻滄州看清了對自己的感情以後會邁出一步接受自己。

可是剛才,當他回撥過去的時候,喻滄州卻只是讓他提前去取行李,再也不提任何其他的事情,顧彥的心一瞬間就涼了。所以即使在他認真思考過了以後,他還是選擇讓他搬出去嗎?終于還是到了要和他分道揚镳這一步嗎?

顧彥坐在公交車上,車廂裏因為人很多所以熱烘烘的,顧彥的心裏卻有些涼。

顧彥到了喻滄州家的門口,敲了敲門,喻滄州不知道在做什麽,應門應得很快,他推開門道,“顧彥,來了啊。”

顧彥早在公交車上就已經收拾好情緒,此時面上已是不動聲色,他點點頭:“嗯,我來拿行李。”

喻滄州将門縫開大一點:“先進來再說。”

顧彥走進玄關,不過一個星期沒有回到這裏,家具擺設什麽都沒有變,甚至連客廳茶幾上的糖果盒都沒有被挪走——相比喻滄州,他一直是更愛吃糖的那一個,顧彥只覺得恍如隔世。

顧彥回頭望着喻滄州道:“我的東西還在我房間?”

喻滄州點點頭:“對的,都在你房間,沒有人動。”

顧彥便轉身往自己房間走,喻滄州跟在他身後。顧彥進了房間,從床底拿出行李箱,就開始收拾東西。喻滄州站在顧彥身後,嗫喏嘴唇想說些什麽卻說不出口。

良久,喻滄州問道:“顧彥,你吃晚飯了嗎?”

“還沒有。”

顧彥一邊疊着從衣櫃裏拿出來的衣服回答,說話的時候并不擡頭看喻滄州,喻滄州卻因為顧彥的答話有些欣喜,他立刻說道:“那我去下點面。”

顧彥彼時就坐在床邊,手一擡拉住正欲轉身的喻滄州:“不用麻煩了隊長,我收拾好東西就走了。”

顧彥的語氣平靜而堅決,好像說的是一件不會再輕易改變的日程。喻滄州就那麽任顧彥拉着他的手,他望着顧彥的眼睛靜默了一會兒,然後才有些小聲地說道,“我也還沒吃,你陪我吃點。”

說完,喻滄州就轉身去了廚房,留下顧彥一個人在房間裏收拾着行李。顧彥望着這個住了那麽久的房間,一想到自己即将離開這裏,離開喻滄州,就覺得心裏的落寞洶湧似海。

等到收拾好了行李,顧彥拖着行李箱去到廚房,“隊長,我收拾好了,可以走了。”

喻滄州彼時正望着鍋裏沸騰的水發呆,聽見顧彥的聲音擡起頭來:“哦,面馬上就好了,吃完面……”

“不用了,面我就不吃了,我這就走了隊長。”

顧彥說完就轉身往外走,那一瞬間,喻滄州聽見顧彥的話突然有點慌,他想要放下手裏的筷子,卻不知道要将它放在哪,喻滄州索性将筷子直接扔在了竈臺旁邊的流理臺上。顧彥已經在拖着行李往玄關走,喻滄州大步走過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他望着顧彥,眼神沉沉的,“顧彥,陪我吃完這碗面。”

顧彥說:“不用了。”

喻滄州只重複道:“顧彥,陪我吃完這碗面。”

“不用了。”

“顧彥……”

“然後呢?”顧彥猛地擡起頭望着喻滄州,“陪你吃完這碗面然後呢?!我還是要離開,既然如此,我吃不吃這碗面有什麽……”

顧彥的話沒有說完,因為這一次,被一個吻堵住了要說的話的那個人,變成了他自己。

那一瞬間,情緒還停留在上一刻的顧彥本能地想要掙開,可是喻滄州卻狡猾地提前察覺到了他的意圖,他一手捧住顧彥的臉,一手改為扣住他的腰,不許他逃離,要他迎合他。

喻滄州強勢起來的時候誰能躲得開他呢?他手中的力道強悍,唇上的力道卻溫柔得讓人近乎沉醉。顧彥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唇可以那麽柔軟,那麽靈活,一個親吻就吻得他六神無主,神不守舍。喻滄州身上那股淡淡的特有的味道萦繞着他,顧彥在心裏想,“這不是真的。”

可是一邊這樣否認,一邊手卻不由自主地撫上喻滄州的背。

夕陽的光從陽臺上打進來,照在喻滄州的側臉。喻滄州肆無忌憚地吻了一會兒,才漸漸停下來。停下來的那一刻,兩個人都有點喘。喻滄州以前從來也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會主動去親吻一個男人。可是一直到吻上顧彥的那一刻,喻滄州才突然意識到,原來只要那個人是自己愛的人,靈魂也會跟着顫抖。

喻滄州抵着顧彥的額頭,手親親摩挲顧彥的臉頰。喻滄州的手很粗糙,可是他的力道卻和他的吻一樣溫柔,他的喘息噴打在顧彥臉頰,帶起顧彥一陣戰栗。

“不好意思,我第一次經歷這種感情,有點混亂,不敢承認。”

“顧彥,別走了吧,留下來,陪我吃完這碗面,陪我一起過,此後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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