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公孫泰平穩坐泰山,曹姽的底牌對他來說實在單薄,無論她看中哪裏,公孫泰平都有的是借口打消曹姽的主意。若她一意孤行,公孫泰平還有個拖字訣,總不會讓她如意。

公主不比皇子,如今太子之位穩固,公主即便再受寵愛,也是要嫁人的,不會一直窩在邊關。嫁了人就是外姓人,從此朝堂之事,就再也沒權利沾手了。

哪曉得曹姽一開口就險些讓他跳起來:“公孫城守,本公主看中了你的官署。就在朱雀大道南端,又在襄陽城唯一一座後山的山頂上,進出便利、視野開闊。你若是疼惜宅邸,我也可以不全拆了,給你留下一個院子,砌牆隔開,往後我們來往公事也便利,你意下如何?”

公孫泰平忍不住幾乎張口罵人,險險咽了回去:他娘的,這公主陰他。說起來,前任城守所營造的官署其實在城內大道邊上,不過就是個在官衙的後臺有處院子。公孫泰平上任後嫌棄那處逼仄,便在後山的風水寶地上選了新址。曹姽若提出要,他還真不能不給,因為襄陽明面的地圖上,公孫泰平可是該在官署的舊址裏。

他裝模作樣清了清喉嚨:“公主殿下,您初來乍到,乍聞有後山這個地方,自然中意,卻不知其中內情。那所謂後山,不過是處坡地,早年未開荒的時候,便有一些愚昧百姓在山上行落葬儀式,那處十分低下污穢。公主乃千金之軀,怎可居于那處?”

曹姽和大虎對望一眼,心想這公孫泰平還真是不要臉,為了保住宅子,這種龌龊的借口都能編出來。

因此曹姽反而接着話頭道:“公孫城守這句話倒是說對了,本公主千金之軀,怎會被那些鬼魅魍魉所害?本公主都不怕,你怕什麽?事不宜遲,今日便動手吧!”

她作勢要起,公孫泰平連忙攔在她面前道:“公主不可,萬萬不可。您若是有什麽好歹,讓屬下如何交代?”

“鬼魅魍魉之事玄之又玄,即便本公主運氣不佳,又怎麽怪在你頭上?”曹姽推開公孫泰平就要往外走,大聲喊道:“來人啊,本公主要去後山。”

公孫泰平又去阻攔,雙方你來我往,說說走走,争執之間竟然也過去了大半個時辰。公孫泰平見曹姽并沒有一意孤行,反而刻意與自己周旋的模樣,就知道她不敢直接下手,恐怕還存了讨價還價的心思。知曉了這層,他也便沒了顧忌,直言道:“公主殿下,那處坡地您用不得。不若我們坐下飲茶,再選別處,總有您中意的。”

曹姽眯眯眼:“我就要那處!”

公孫泰平昂起頭:“恐怕不能如您所願。”

“你這是打定了主意不讓本公主稱心如意咯?”曹姽見公孫泰平已換上一副倨傲表情,連戲都懶得做的樣子,眼睛餘光瞄到院門被推開,阿攬和沈洛朝她打了個手勢。她甩着大袖回身,氣勢高昂帶着得意笑容質問對方:“你存了心不讓我滿意?公孫泰平,本公主今日就告訴你,我要做的事情,不達目的不會罷休!”

公孫泰平還在疑惑曹姽如何就和自己突然撕破了臉,在他的思想裏,曹姽在襄陽城勢單力薄,至少也要和自己慢慢周旋才是。卻只見曹姽拍拍手,那日入城見到的那近百來人的胡人兵士,絡繹不絕地從外處進來,個個手上不空,搬運着一些似乎是日常起居擺設的大物件。

公孫泰平原本目光迷茫,突然在看到四個大漢合擡一個楠木大櫃進來的時候,突然怪叫一聲就要沖出去,阿攬早有準備,擡手一推,就讓他不得越雷池一步。

他似乎曉得自己失态露了底細,不敢再動,一雙恐懼而怨恨的綠豆眼看着曹姽,仿若驚弓之鳥。他那些下屬大約也看出端倪,都坐在椅子上,連大氣都不敢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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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公主說了,要後山那塊地方,自然早已派人去解決了。”曹姽對着公孫泰平微微笑,透着不加掩飾的惡意:“只是舊宅要拆,可城守是老住戶,府內不知多少官文要件,不好随意丢棄。那麽本公主便做主,先擡回來放一陣子,待公孫城守新宅有了着落,再決定這些物件的去留。”

曹姽話裏的威脅已經不言而喻,她站起身,見公孫泰平咬緊牙關不說話,便抄起青釭劍,越過他傻傻呆立的位置,走到那個楠木大櫃前。

因害怕公孫泰平失去理智暴起,阿攬馬上站到了曹姽身後,曹姽打量了一番那個大櫃,嘆口氣道:“這樣整棵楠木雕成的櫃子,建業也不過幾戶人家使得。我改天倒要問問王尚書,他是否把自家的用具賞了你?怎就不送給我呢?”

公孫泰平篩糠般抖起來,曹姽似乎對這楠木大櫃一見就喜歡上了,作勢東摸西敲。果然不久之後,就在一處看上去毫無異常也無接縫的地方,卻敲出與別處不同的空落落聲音來,她就像玩捉迷藏的小姑娘一樣驚喜道:“看來被我找着好東西了。”

到了眼前這個地步,公孫泰平終于熬不住了,黑灰的臉色像是瞬間老了十倍,突然跪地道:“老臣明白了,一切都按公主的心意辦。”

“看來你是終于弄懂了母帝的旨意,襄陽城原該就是我做主!”曹姽假裝嗔怪,一派無傷大雅的天真無邪,這做作的樣子惹來阿攬的側目,她越發來勁:“往後哪日我不高興了,看到這個我都用不上的上等楠木,說不得也不耐煩細細研究,一劍就砍了開來,大家都撈不着好。”

公孫泰平連忙叩頭稱是,不敢有絲毫怨言和狡辯,誰知曹姽最終卻是對宅邸之事高高提起、輕輕放下:“今日一鬧我累了,暫時先不搬了。”

她是不搬了,因為她把公孫泰平的官署兼宅子全部搬空了,曹姽規定,既然東西都挪了地方,從此以後襄陽的大小官員日日到都督府報道,在她眼皮子底下處理事情。靠着搬來的歷年卷宗和從旁監督大小官員理政,曹姽很快就能對襄陽事務上手。

公孫泰平曉得大勢已去,強撐着跨出都督府的大門,一頭栽倒在地上。在都督府外等候多時的家人連忙迎上去将他扶起,哭訴道:“主家,您不知道您走了之後,便有窮兇極惡之人拿着公主及康樂公印信,說是與您商議要換地方。咱們說理說不過,拼力拼不過……只好眼睜睜……小人急忙想來給您報信,他們也愣是不給小人進門。”

“罷了!罷了!”公孫泰平面色死灰、一片麻木,他中了對方計策,低估了那個年幼的公主女郎,對方明目張膽和他玩的陽謀,讓他連一絲掙紮餘地都沒有。公孫泰平待好不容易站起身來,突然雙腿一軟,“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就在此時此刻,襄陽城已經完全易主。

曹姽接手襄陽,并不動邊貿分毫,即便大戰在即,也沒有阻礙通商。只是她加強崗哨,從各山道乃至漢水的碼頭處,都加派大量人手,嚴防奸細。

又清查全城戶籍與往來通商之人,擇選少地甚至無地的平民或流民,分給無主田地作為屯田,征召入伍,此舉又給襄陽的五千守軍之外擴充二千人,以防萬一。

曹姽深知,無論蜀中之戰結果如何,襄陽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之地。

若是東魏作戰順利,那麽北漢很可能為了提防東魏本土和蜀中連結而襲擊襄陽,切斷東魏與蜀中的聯系,那麽襄陽和蜀中的東魏軍都會變成孤軍。而東魏若是作戰不利,襄陽就是東魏朝外的第一屏障,不但是遠征蜀中軍隊的後倚,一旦襄陽被破,敵軍就可在東魏長驅直入七百裏直奔建業而去。

曹致交下來的這付擔子,是曹姽想象不到的重,她直覺母帝不該、至少不該是現在把戰中的襄陽交給自己,因為曹姽自己太缺乏經驗了。東魏和北漢同伐巴郡,已經超出了她僅有的對于過去歷史的認知,眼下她毫無優勢。

果不其然,大軍開拔前,曹姽迎來了兩個熟悉的不速之客。中堅将軍周威護送會稽郡守庾希秘密抵達戰備中的襄陽,又帶來女帝密旨,着庾希與原康樂公副将吳爽共鎮襄陽理事,而曹姽則得到了另一個出乎她意料的命令。

庾希雖個性古板,卻是個純臣,能力尚佳,卻與康肅是迥然兩種風格。他理得了俗事,卻做不了一方霸主,曹姽知道他曾在東魏攻取蜀中後,被任命為郡守,至死都在那片深山膏腴之地為東魏殚精竭慮,在他死後,後繼之人無力控制局面,才令得蜀中叛亂不斷。

如今女帝将庾希早早派來襄陽,就是為日後的入蜀治蜀做準備。曹姽對此沒有任何怨言,将自己好不容易攬過的襄陽事務全數交付,無分毫保留。庾希在會稽與曹姽共事三年,彼此之間非常熟稔,使得一切都平穩過渡。

因他們來得突然,原本被棄置的舊官署還沒有整理完畢,從都督府出來,曹姽親自将庾希和周威送往暫時歇腳的驿站,因公務已經交割,曹姽一身輕松,便卸下了始終端着的禮節,對周威恢複了以往的親近道:“周兄此番是特地護送庾太守而來嗎?”

因曹姽前三年居住會稽,周威與她時常相見,只是自從她去了襄陽,才頓覺思念。不過數月不見,周威只覺得曹姽面容更為姣美之餘,卻覺得她似乎又長高了,其實那不過是曹姽學着總理一城之事,背脊更為挺拔了之故,他黑面溫柔笑着,帶着少年人特有的一絲腼腆:“勞公主記挂,威此番來,确是為了護送庾太守。只是還有一事,須得與公主私下商讨。”

庾希何等人,卻在旁摸着胡子笑,曹姽不明所以,她将周威視為與兄長一般的存在,分毫沒有多想。

就連跟随曹姽左右的阿攬與沈洛也不免狐疑,周威其實早認出了沈洛,只是如今沈洛處境尴尬,周威只好裝作不知,對二人都好。至于那個胡人大漢,周威并沒有多在意,曹姽從前身邊就跟随許多鮮卑部曲,這樣的人出現委實不奇怪。

小虎聽得周威這話有些失禮,與姐姐大虎對視一眼,作勢撒嬌道:“周将軍說什麽悄悄話呢,小虎也要聽!”

小虎一派天真爛漫,也不令周威難堪,反倒是曹姽渾然不覺,還勸小虎:“周兄為人最為周正,哪裏有什麽悄悄話?定然是要緊事,你可不要瞎攪合。”

曹姽既然這樣說,即使大虎小虎有心反對,也無可奈何,只好看着曹姽與周威進了驿站。

周威卻不知為何,總覺得背後有一道視線,并沒有惡意,卻如狼一般警惕,他乍然回頭,卻見那胡人大漢緊盯着他,見他看來,也不閃不避,重重胡須之下,兩只狼一樣眼珠神彩非常。周威暗自奇怪咕哝一聲,并沒有多想,只随着曹姽入內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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