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偷

文迎兒繼續問,“你教的這些姿勢,做得不準也要罰嗎?”

月凝略仰着頭說:“規矩就是規矩,不過娘子做錯了只是出外面有些丢臉,我們這些人在家裏,做錯了才會受罰呢。”

文迎兒坦誠地說,“萬福,我姐姐教我是這樣的。”說着做了一個萬福。

月凝沒看出來和她做的有哪不一樣,只覺得她儀态确實美得不像話,但這身段沒法比。月凝說,“您已經做得很好了。”

文迎兒道,“我是說你教的姿勢不準。”

月凝臉色忽變,又做了一遍,确認自己根本沒錯,立時有些不愉快。她畢竟是馮君跟前的,馮宅頂頭的婢女。

文迎兒認真道,“煩請姑娘再做一次。”

月凝自然不服,萬福下去,文迎兒伸手将她的下巴微微擡起,使她脖頸與下巴的弧度看起來恰到好處;兩肩向後扶了扶,令整身有盈盈下曲的婉轉;又見她手指僵硬,放在大腿上時指頭往裏曲,于是伸手将她的小指和四指拿出來擺好。眼看順眼多了,文迎兒對她報以一笑。

月凝知道她這是說自己做的不精細,但她哪知道文迎兒對這種繁文缛節這麽熟悉。

她嘴上一動,低聲找回點門面,“娘子在馮宅就是一家人,不用太講究這些,只是門面上看得過去便算。這麽細小的動作,又不是拜見官家,沒這麽精細。”

文迎兒:“你剛剛說規矩就是規矩,你做不好不是會受罰麽?”

月凝自己感覺臉上恬燥得慌,再交代兩句就退了出來。

绛绡忍不住攔着她故意問,“文馮兩家規矩有不一樣嗎?”

月凝支吾道,“大抵一樣的,只交代了兩句。”

绛绡看她這模樣,也真有些想冷笑。等她走了,轉而想到珠子的事,于是趁着放洗好的衣裳走進去,趁她不注意打開櫃子,将身上那一顆燙手“山芋”放回裝珍珠的盒子裏。

晚飯時吳氏跟馮君那裏報備做酒炊魚,等叫吃的時候,绛绡将文迎兒叫醒,扶她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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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君和小男童也都到了。那男童一看見文迎兒就飛奔過來,文迎兒這會兒精神了,好似也很喜歡他,于是俯身接住,使勁地将他抱了起來。

這四歲的男童略有點重,绛绡趕緊扶住文迎兒,讓人去拉男童下去。文迎兒卻不放手,抱得更緊了些,讓男童勾住她的脖頸。兩個人笑嘻嘻地互相望着,文迎兒問,“叫什麽?”

聲音細細柔柔的像棉糖,男童稚嫩的聲音正兒八經答,“馮忨,字憶麟。”

文迎兒笑得眼睛透亮:“憶麟,你喜歡我?”

馮忨的臉微微發紅,低聲說,“只有你能幫我背詩,而且你好看。”

文迎兒手抱麻了,将他放下來,牽着他走到飯桌上,正好文氏跟前的丫鬟過來傳話說文氏不想動,讓炖了點羹湯和泡飯送過去,就不出來跟大夥一塊吃了。

幾人坐下正要動箸,吳氏果然端來了酒炊魚。吳氏站在旁邊看得挺高興的,因為這道酒炊魚是她親手所做,一來是看文迎兒醒了,在她面前表現;二來這道菜其實也是宮廷菜,也只有她這見過世面的會做,這屋裏的廚子哪能知道怎麽做,所以她特地做出來顯擺。

吃飯時候沒人說話,等到吃完收盤,馮君和文迎兒坐在玫瑰椅上喝茶潤口,馮忨在前邊拿着個竹馬跳來跳去的,文迎兒才主動和馮君說,“憶麟的名字真好。”

馮君看也不看她,但提到這個目光顯得有些深沉,“大哥名喚馮麟。”

文迎兒說,“我想到了,不過我說的不單是他的字,還說他的名,‘忨’。”

馮君哼一聲,“這名哪好?這是我那二哥取的。我當年就查過,《說文解字》說這字意思是‘貪’,《左傳》說‘忨歲而愒日’,意思‘茍且偷安’。”

文迎兒思了一下,言辭和悅地說,“這字本意是‘心願’。《說文》說‘貪’,《玉篇》說‘愛’,這字多好啊。”

绛绡剛才聽見她們總在說一個“貪”字,兩手便一直冒汗,不由得在腿上擦了擦。看馮君要走,總覺得有一口氣上不來。

這個時候文迎兒站起來,“我有個事情要和大姐商量。”

馮君回頭,“什麽事情?”

文迎兒淡淡看了看四周,将吳氏和绛绡都掃了一遍,聲音清脆地說,“早上我醒來時,吳媽媽正偷剪我的珠子抹胸,與绛绡兩個争執一番,借着保管為名,順了我兩顆北珠,現在我要她還給我。”

這話說得清晰無比,不需要再重複,而語氣也變得有些鄭重,她現在就望着馮君等示下。

绛绡就算什麽珠子沒聽過,也知道北珠。上貢北珠的價值堪比駭雞犀,就偷一顆在宅內罰抽鞭子也絕不冤屈,如果吳氏單獨一個人在那房裏順走了那麽多珠子,告去官府還不得被打死?

馮君沉吟片刻,皺着眉頭目光冷冷逼掃過去,“吳媽媽,绛绡,此事當真麽?”

吳氏聽到這一聲霹靂,沒前因沒後果也沒鋪陳,連點委婉曲折和手段都沒有,就直接這麽被文迎兒說了出來,她也突然腦子漿糊住,微張了口作不出聲來。

文迎兒道:“裝珠子的盒子就在頂箱櫃中,用吳媽媽的一塊手巾包着。”馮君聽完給月凝一個眼神,月凝就帶着霜小還有另兩個小厮過去文迎兒院子去了,顯見是要将那珠子盒拿過來。

绛绡一哆嗦,正準備往地上跪下陳述,那吳氏突然張口,“我們只是看那珠子太珍貴,将那珠子挑下來保管着了,娘子何說‘順’?”

“我的北珠一顆都不能少,”文迎兒定定地望她,那目光裏冷飕飕的,又認真: “吳媽媽最好還是還給我。”

吳氏看她眼珠子雖然瞪得大,但仍有股懵懵懂懂的小孩兒氣質,于是道,“娘子,我着實沒有偷什麽珠子,純是看太貴重了才好心給娘子收起來,绛绡跟我一早就在一塊兒,她都看着呢,你問問她看少了沒少?”

绛绡撲通跪下來,用手壓着自己撲通跳動的胸膛,“今早上吳媽媽的确是将抹胸上的珠子挑下來,放進了櫃子,”

吳氏眉頭舒展開,略得意地看向馮君,但绛绡接下去說,“我看見她順了兩顆,氣不過便與她争執,她卻對我大打出手相威脅 。”

吳氏一聽當時急了,叫道,“绛绡啊绛绡,你說話也不能腦門子不長眼睛!”

绛绡脖頸裏逼出汗來,四月晚上風還涼,吹得她嘴唇有些抖,“她欺負娘子大病初愈神志還沒恢複,當着娘子的面就這麽做,是千真萬确的。”

“我呸!绛绡這小蹄子才是真賊,大姐還得明鑒,搜一搜她身上還有她房裏包袱櫃子,便知道咱有沒有說謊了。再來問問霜小,早上看見是誰捉住誰偷東西了?”

馮君忽然道,“霜小早上已經告訴我了,吳媽媽說的不錯。”

绛绡愣住擡眼,脖頸的寒意浸入衣裳,想要分辨自己已經放回去了,可說這話,就得承認自己先偷了,她腦子轉的沒那麽靈光,這一個猶豫中,只聽文迎兒不緊不慢地走到她身前将她擋住,對着周圍人說,“吳媽媽掉了一顆在地上,绛绡撿起放回盒子裏了,這事怪不着她。請吳媽媽把我的兩顆北珠還我。”

绛绡仰頭望見她綠色薄衣下的挺直背脊,站在堂前為她也擋住了夜裏的涼風,禁不住心上一動。可又疑惑,怎麽還有兩顆?

吳氏見她維護绛绡,突然大笑一聲,“娘子是袒護娘家人,把我這老婆子往外面抻,但我是馮宅招進來的,一身清清白白全憑大姐兒做主!”說着也悶地一聲跪下來,往馮君身旁挪過去。

馮君冷眼看她,“當務之急是先将丢的北珠找出來。”這個時候月凝帶着人回來了,月凝手裏端着檀木盒,霜小手裏攥着一個包袱。

绛绡餘光從文迎兒身旁掃過去,見那包袱赫赫然正是自己的,登時腿一軟。

這個吳氏……

月凝将檀木盒子交到馮君手裏,馮君在燈下打開來,明晃晃的北珠顆顆晶瑩剔透,讓她也震了一驚。

她不是沒見過北珠的。只是那還是父親在世時,皇帝曾賞賜過數顆,也未能經她的手,是拿去給自己的诰命夫人母親做犀角冠的。

風光的那一時,當初便該想到這種刺眼的東西,遲早要刺着人心肉皮。

她啪地一聲将檀木盒子合上,遞給文迎兒,“裏頭十五顆,沒錯吧?”

文迎兒點點頭。

馮君指着包袱,“說說這個吧。”

月凝說,“我們将兩個人房裏都搜了個底朝天,最後一解開在這包袱就看見了,我們也沒動,直接将包袱拿過來了。”

“這是誰的?”

绛绡弱弱地答,“……我的。”

“你自己打開。”

聽了馮君這陰涼剪短的話,她只得哆嗦着手将包袱開了,那亮得出奇的珠子安靜地躺在明處,沒有半點掩飾地,□□地,仿佛在嘲笑自己的蠢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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