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荀宅

三更剛過,绛绡在間壁耳房正小憩,聽見文迎兒房門咯吱響動,于是起身過去查看。

見是馮熙正走了出來,面頰光潔如玉,更襯得濃眉深眼,那左頰刺字都仿佛成了男人味道的點綴。馮熙問她說:“我昨晚衣裳在何處?”

绛绡道:“昨晚換下我就洗了,二哥這是要穿出去?”

馮熙低頭一笑,“忘跟你說了,我是偷跑回來的,這時要回去當班。濕的也無妨,好歹幹淨了,拿來吧。”

绛绡着急忙慌地去取衣服,馮熙三兩下就将那陰濕的衣裳穿了起來。绛绡擔心他受涼,問說,“二哥衙下沒有換洗的一套嗎?”

馮熙道:“方才睡多了,現在恐來不及再回去換,”說着兀自自嘲,“抱着新娘子舍不得撒手。”眉梢眼角都藏着歡喜。

他換完衣裳,系上禁兵那紅抹額,就迅速拄着拐向外奔走。绛绡在廊上追了一陣,見他身影越來越遠,漸漸消失在濃重夜色裏。

绛绡獨個兒站在廊下,冷夜風吹得她有些落寞惆悵,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回去後輾轉反側,第二日清晨醒來,霜小已經在院裏打掃,唰唰的掃帚聲将她攪得有些煩亂。

霜小見她站在門前,走過來道:“绛绡姐姐,二哥走了吧?”

绛绡疑惑,“你怎麽知道二哥走了?”

“昨晚上二哥氣勢洶洶去大姐兒那院,我跟去了,聽見說他是私下回來,就逗留兩個時辰。”

绛绡湊過去,從窗臺晾的紙包裏抓出一小把瓜子給她遞過去,“你跟我說說,二哥和大姐是怎麽吵的?”

霜小一邊拿過來瓜子嗑,一邊饒有興致地說,“二哥過去的時候很生氣,那個鋼鞭還沒給擡走,二哥看見了,一把拎起來,扔進外面花圃,跟大姐兒說,‘以後這個東西誰再敢拿出來,不由分說,每個都挨。’然後大姐兒說,‘你怎麽出來的,莫不是逃出來的吧?’二哥說,‘我想我女人,自然就回來了。只沒想到你還會欺負她。’大姐哼一聲,‘你那女人誰敢欺負,這鋼鞭也是她要抽別人的,你怎麽還來質問我?’二哥嗓子悶吼,‘以後你對她有什麽不滿,等我回來跟我算。’大姐兒說,‘我跟一個早該死的人算什麽,要算,你倒是先還我爹還我大哥來!’然後二哥聽到說起馮相公和大哥,自然就沒法兒再發脾氣了。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好長時間,最後就散了。”

绛绡聽到那句“我想我女人,”心裏突然狠狠動了一下。這時候文迎兒已經走了出來,應該是都聽見了。

果然文迎兒問:“大姐說的‘該死的人’是什麽意思?”

霜小想了想,這事她只知道一點。大概就是三年前馮老相公和長子馮麟都死在了統安城,只馮熙活着回來。外面說是馮老相公導致的敗亡,他也沒有分辯,等于是坐實了父親的罪名。馮君不知從哪裏聽來他給大宦官魏國公管通做了走狗,這人又正是害他父親英明的人,所以她便天天罵他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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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文迎兒在細想這事,霜小怕她多想,急忙說,“早上月凝過來囑咐,說是大姐兒又叫娘子一早去堂上。”

“又來?”绛绡覺這馮君遇上家裏的事後性情也變得乖張了,因為馮熙反而遷怒了文迎兒,這是要欺負她到底。好在她也有親事在身上,不用一直忍下去。

霜小道:“這回是正事。是為了五月一日去荀将軍宅和其他女眷們做百索的事。”

“荀将軍?”文迎兒突然發問。

霜小回答:“就是荀驸馬家,對街那個大宅。去年端午就請了四鄰女眷過去做百索吃粽子,然後會送宮裏制的香藥、粽子、艾草、還有請吃水團兒。”

绛绡感了興趣,連忙伺候文迎兒梳洗打扮,往馮君堂上去。

馮君正坐在玫瑰椅上,手裏撚着一張紅色的拜帖,見文迎兒來了,微擡眼說,“五月一日,你和我去吃個宴吧。我給你做了身衣裳,你到時候穿上。”說着讓人捧着衣裳盒子出來給了绛绡。

等回去後,绛绡給文迎兒打開盒子一看,甚是乍眼,先是放着一個垂肩花釵冠,造型精美,冠面團簇着大朵鮮紅布牡丹、鑲嵌點綴着小排粒南海真珠,那珍珠亮得發假,整個冠高近四寸,近一尺長,又高又長趕上宮裏內樣了,大約也就小個毫厘不逾制。看着是華麗。

绛绡想起文拂櫻以前也有幾個花釵冠,比這個精致小巧,銀面珠花顏色也新鮮,都是在盛大的場合才戴,顯見這回去驸馬宅的宴會馮君很是重視。要讓文迎兒也盛裝出行,為的是馮家的臉面。

但這個冠越看越奇怪,過了一會兒绛绡知道哪裏怪了。這冠整個就是豔俗而大,透着一股廉價的品味。

霜小大聲“哇”着,她可看不出來哪不好,眼睛随着那冠上的銀亮擺動,見绛绡放在一旁,她就湊過去仔細觀看。绛绡這個時候将盒子底擺放的一把銷金腰帶先拿出來,遞給文迎兒瞧,文迎兒看了一眼就放下了,對這些東西也沒有喜與不喜,好像跟她沒關似的。

随後裏面是一件嫩綠繡小簇花的裹身繡裙,是異常鮮亮的綠,綠得冒光乍眼,绛绡哭笑不得。

時下以郁金香根染的黃、杏色最受貴女們喜歡,文拂櫻的衣裳也多是各式樣深淺花紋的黃,但顯然,這幾天馮君那邊送過來給文迎兒的大多都是綠,綠是最顯老的。只不過文迎兒膚白深眉,穿青碧紗裙春天裏也看着爽快,但要真穿這麽一身,那就是綠毛紅冠公雞了。

绛绡苦笑,“這衣裳可真是吸睛。”

霜小道:“到時候一堆女眷花色裏就出挑娘子這一個,綠油油地,吓死她們。”

绛绡:“我看大姐兒也是這意思。那她自己穿什麽樣?”

霜小鼓鼓嘴:“不到那天誰也不知道。做衣裳的都只跟月凝接觸,我也問不到。”

绛绡真不知道這馮君怎麽想的,既然新婦頭一次參與這麽大的聚會,總歸是要給馮宅面子的,她自己不是挺素淨麽,讓文迎兒衣裳瞎別人眼睛,到底有什麽好處?是故了意就要給她二哥丢這個人,她就高興了?

文迎兒也無所謂,百無聊賴地去門前站着,眼觀四周。反正好不好看她自己看不見,都是給別人看的,她倒是惦記她那件抹胸,回頭跟绛绡說:“我的抹胸按着針眼兒原樣縫好吧,我只穿那件。”

绛绡一聽到“抹胸”,總有點臉紅,低頭答應了,将衣裳釵冠都收回盒子裏放好。她手上功夫極好,這回自然要将功補過,讓文迎兒能歡心一笑。

于是她搬了凳子在門口陽光底下開始縫上珍珠,文迎兒突然問道:“那荀驸馬是什麽人?尚的是哪位帝姬?怎麽都不提帝姬而提驸馬宅?”

霜小聽見了,過來頂着眼珠子說,“荀驸馬是平盧節度相公的次子,先帝間宰相稼溪公的嫡孫,尚的韻德帝姬。前三年就封了将軍的虛銜,這宅子就置辦下了,大家都知道他是要當驸馬都尉。去年一月帝姬出降的時候那叫一個風光,占了兩街的儀仗,但是聽說驸馬與帝姬關系不好,帝姬不怎麽住荀宅,還在宮裏太後跟前。荀驸馬有幾房姬妾,時常出入庭門,坊間說道多,但據說帝姬也不在意。”

“唯獨就是端午驸馬生辰,帝姬會提前回來,這時候就招各宅女眷過來瞻仰她儀容。聽說也是官家逼着她給驸馬過這個生辰,但過了端午,她就又回宮去了。”

“官家逼迫你都知道,你這靈光耳朵從哪裏聽來的?”绛绡笑。

“荀宅對面賣涼水的攤子,他們姬妾愛喝,下人們常出來買,我在旁邊聽的呀。”

“這些人還真是什麽都敢議論。”

“娘子愛不愛吃乳糖真雪,他家的是帝姬都贊不絕口的,我給你買去!”

“呸,我看是吹的吧。”

隔了幾天直到荀休,馮熙都沒回來,說是宮裏面在準備小皇子的百晬禮,也就是小皇子的命名儀式,所以格外忙碌,荀休也不讓休了,晚上自然也逃不出來。

到了五月一日這天,馮宅門口一早就租了車馬去荀宅瞻仰那韻德帝姬的儀容。文迎兒跟着馮君上了車,才閉眼一會兒就睡着了。

“到了。”

馮君一聲叫,文迎兒撫了撫後腦勺醒來了。她坐在幽閉的空間裏就容易睡着。旁邊馮君瞥她一眼,嫌棄地看外面。文迎兒抹了抹自己嘴邊流出來的口水。

“今天你就閉住你的嘴,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別人說什麽你也別管,莫丢了馮家臉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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