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宴席
“請示什麽?”
後堂廊上一群侍女簇擁着一男一女兩個姿容绮麗的人走過來。那男人頭上戴這白玉小蟬冠,身着紅紗袍、腰間系着犀腰帶;那女子頭戴五寸一尺長帝姬北珠镂金雲月冠,身着綠色翟紋大袖。
兩個人并一行侍女走進來,立刻将主座周圍都站滿了。往下定定地一看,下面的人也注視着他們,他們就是這宅子的兩個主人。
那男的便是左衛将軍荀驸馬,名叫荀子衣,前相之孫,刺史之子,原來還在軍中有個實職,因為本朝有制,尚了帝姬就只能有個虛銜,以後都不能在事業軍功上有什麽建樹了。
剛剛發話的就是荀子衣,但當他一站上主座前,望見下面那一抹乍眼的嫩綠,看見文迎兒的面容的時候,眼神卻慌亂了,竟然都忘了繼續問。
那女子是官家跟前最摯愛的子女之一,第十二女韻德帝姬。她的母親生前是官家跟前最摯愛的劉文妃,谥號明節皇後。韻德帝姬大部分時間都在宮中與宮禁外的明節皇後宅居住,一般不會來“造訪”這個驸馬宅,她來只有一個原因,就是官家說:“你即便再厭惡他,也得保全你一國公主的體面,否則禦史們三天兩頭地找朕的麻煩,你就當幫朕了。”
眼下韻德微一擺眼,也在這大堂正中看見被家丁圍住的文迎兒了。文迎兒身上的一抹綠奪人眼球,想不吸引到她身上也難。
然後擡頭再看文迎兒的臉,她倒是少有的和荀子衣神情保持一致。
文迎兒站在原地,沒有仰望,只是按着标準的規矩大拜下去說:“奴為馮熙之妻,和夫姊馮君受邀前來觐見帝姬與驸馬。”
荀子衣吞咽了一口唾沫,站着沒動沒說話。
倒是韻德心性穩定,開口道:“你們是已故熙和經略相公馮蚺的家人?”
馮君和文迎兒都拜好了,答:“是。”
韻德首先坐了下來,又問文迎兒:“你是前熙和路第三将主将、前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馮熙的新婦?”
文迎兒自然不知道馮熙曾有過什麽軍職,但見文君在旁一臉肅容,鼻間竟酸楚,料定這帝姬說的不錯。
“是。”
韻德帝姬竟然能說出這麽詳細的軍職,底下女眷聽到也覺震驚,這兩句話就能看出帝姬對馮家這兩女的重視,那斑鸠兒自然也聽得出,嘴唇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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韻德向着底下道:“諸位前邊的吵鬧我已經聽見了,方才馮大娘子說得對,咱們這等庸庸碌碌的日子,還不是像馮公那樣塞上泣血的戰将換來的?”
下面一堆貴女家丁噤若寒蟬,荀子衣也已經坐在帝姬旁邊稍低一點的位置,聽她教訓衆人。
那高太尉家娘子這時候走出來一萬福,“帝姬教訓得是,馮公當年确為悍将,唯獨就是最後有一點兒小遺憾罷了。”她看一眼班鸠兒,“小夫人扯着一個請柬的事情為難馮家娘子,當真是令人心寒了。”
大小徐夫人趕緊跟上附和,貴女們立刻站隊,都趕緊地把方才斑鸠兒給倒的涼水扔在桌上。
斑鸠兒現在顏面盡失,但心裏是不服氣的,她多說一句道:“馮氏已是被定了罪的,是以奴家以為會有損帝姬與驸馬的聲名,因此才有所顧慮,其實……”
韻德聽見她說話有些不耐煩,白眼一掃:“你倒是替本位操心聲名?”
斑鸠兒吓得跪下道:“不敢,奴家不敢!”
韻德揉着太陽穴,“驸馬說怎麽辦吧。”
怎麽辦?斑鸠兒的腿立刻癱軟,這是要責罰她的意思?她立刻看向荀子衣。
荀子衣沒任何猶豫:“帝姬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韻德的太陽穴還沒揉完,底下女眷都忐忑着,雖然要罰的是這斑鸠兒,但就跟等着刑場上行刑一樣,興奮刺激又害怕的心情全表露出來了。
文迎兒已經看出來了形勢,方才旁人說的那句“鸠占鵲巢”是說對了,帝姬是什麽身份,怎麽能讓一個妓/女在她前頭抛頭露面呢。原先大約是因為太放縱了姬妾,到處對驸馬與她的聲名确實有損,連霜小這些下人都常常挂在嘴邊上,就算再大度,這主母也會有發怒的時候吧。這個班鸠兒顯然不好過了。
“那就按我說的,諸位都就坐了,是時候開宴了吧?”
荀子衣說,“到了。”于是吩咐管家立刻吩咐挪桌上菜。
斑鸠兒長舒了口氣,衆人倒有些遺憾了。文迎兒牽起馮君的手,低頭退後,等着所有的貴女都就坐了,她才拉着馮君去坐最後一桌。
馮君不願意讓她拉扯,但在帝姬的堂上,又看了威懾,也就低頭照辦。她內心倒是覺得這突然就不傻了的文迎兒,在這種事情上很精明,俨然以前就常見似的。
荀子衣招來樂伎彈唱,正唱着唱着,韻德讓旁邊小內侍拍拍手,把衆人目光吸引過來:“本位聽說斑鸠兒是京裏名唱,不如讓斑鸠兒唱兩句。”
斑鸠兒今天是想提早出來讨點顏面的,現在弄巧成拙了,面子自然不是眼下重要的。眼看那些平時她送禮殷勤的貴女們,看着她全是一臉鄙夷,全都對着帝姬舔着臉笑,她也算認清了自己的地位。
這個時候被點名要唱,她就走出來,給帝姬鞠個躬,又給馮君和文迎兒也鞠一躬,說,“帝姬方才說了馮公的事跡,讓奴家感慨激動,那就唱個說薛仁貴的雜段兒,說着便清嗓子唱起來“‘将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長歌入漢關……”
韻德立刻揉着眉心哼哼兩聲,但也沒打斷她。還是荀子衣叫斷她:“端午的唱什麽軍歌,你唱個點绛唇、浣溪沙的就下去吧!”
斑鸠兒看韻德和荀子衣那神色,當真不知道怎麽了,只好亂亂地又趕緊讓彈唱改調,再唱個點绛唇。
眼看帝姬終于和顏悅色了點,這個時候高、徐等夫人開始給帝姬敬酒,斑鸠兒眼看自己成了背景女樂,倒是忐忑的心情終于舒緩了些。
馮君看見敬酒的人,對文迎兒倒:“得上去敬酒,旁人都去,若我們不去就是失禮。”
文迎兒擡頭一看,那龐刺史魏刺史家的幾個女子過去想敬韻德帝姬,韻德看都沒看,就被內侍攔下來了。
馮君看見她們被趕,又說,“不用去了,省的惹讨厭。”
文迎兒反而道:“得去。”說着起身來往過走。馮君這時候也反應過來,“趕”是讓帝姬顯威嚴,不能不給她這個機會。
過去之後,馮君被趕下去了,但文迎兒過去時,那內侍卻點了點頭讓開了道。
文迎兒只好硬着頭皮過去,跪下來低頭舉着空杯,請韻德帝姬賞臉喝酒。沒想到韻德果真點了點頭,讓那內侍倒上酒,她接過來喝了一口,說:“本位聽說馮熙迎娶了新婦,特地邀請過來一見,這一見果然……驸馬,你覺得呢?”
那荀驸馬正在旁邊喝悶酒,因為女眷們不好去敬他,他就是今日給韻德當個陪襯而已。但他喝酒的頻率很快,在外人看上去,是因為看見自己寵愛的小妾被迫在下面給女人們唱曲兒,礙于帝姬的威嚴他也只能忍氣吞聲。
這個時候他的悶酒被打斷,荀子衣愣了一下轉頭過來,眼睛卻不敢看文迎兒了。
韻德說:“驸馬怎麽了,不覺得馮家這位娘子樣貌很熟悉嗎?”
荀子衣道:“不甚熟悉。”
韻德道:“前幾天我十四妹崇德出殡,我目送她棺椁出宮的。我記得你見過她的。應當還記得吧。”
荀子衣躬身:“這時年久遠了,上次見到崇德帝姬,還是三年前。當真不記得崇德帝姬的樣貌了。”
韻德和荀子衣自顧自地說話,也沒讓文迎兒回去,文迎兒悄悄擡眼看內侍,內侍囑咐她不要動。她只好繼續在那裏跪着。
韻德慈眉善目地點點頭,轉過臉來看文迎兒,看了一會兒突然目光冷峻起來,說:“你身上這衣裳怎麽回事?”
這句話說得聲音極大,賓客都安靜了下來,仔細一聽,現在已經不是斑鸠兒在唱曲兒了,不知道剛才什麽時候換了個樂伎在唱。
文迎兒已經不傻了,她一看見韻德帝姬出來的時候,就覺得顏色沖撞很不妙。雖然深淺度有些不同,但她這顏色更紮眼,很難不将別人目光引過來。
這衣裳是馮君找人做的,以馮君的本事也沒法知道帝姬今天穿什麽,馮君最多就是自己不愛穿這種富貴裝束,但又不想讓馮家人在外面都像她那樣被看作低人一等,所以特地做一身能引人注目的。只可惜馮君不會挑,故意弄個貴女們不會撞色的綠,卻沒想到帝姬也跟她想到一塊兒了。
但這可讓她倒了大黴。文迎兒頭上微微冒汗,眼看見旁邊執壺的小內侍手裏酒壺有些傾倒,她立即手一歪,碰在那小內侍的身上。
酒壺裏的葡萄酒嘩地潑在她頭冠和衣服上,文迎兒趕緊磕頭認錯:“帝姬見罪。”
那小內侍也趕緊跪下來求見罪,文迎兒接着說,“還請帝姬讓我下去清理這污漬酒水。只是請帝姬賜借一套婢女的換洗先替上。”
韻德倒見她反應快,指着小內侍說,“就你搞得,帶着人下去換罷。”
文迎兒緊跟着小內侍快步離去,想起剛才韻德帝姬那個眼神,總有些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