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紅
一出去便長舒一口氣,頓覺好了許多。小內侍帶着她去換衣裳,卻也沒給她婢女所穿的,而是給了她一件大紅夾襖與紅裙。
這大紅夾襖看上去說不出的熟悉,文迎兒仔細想想今天還有誰穿紅,似乎除了這家的主人荀驸馬,也就只有那個小夫人斑鸠兒了。
文迎兒道:“這顏色又沖撞了驸馬及小夫人。”
小內侍目光真誠,“娘子剛在裏頭脫衣裳時,我們管事勾當拿來了這件,管事勾當所說的話,就是傳帝姬的意思了。”
帝姬出降後,宅內都會配有都監一人,教授、學官數名,管勾宅事官數名、勾當宅事和武臣多名。這管事的勾當都是從宮裏四五十歲的內侍裏選出來的,武臣也皆年邁。另外還給的有年紀不過十五的小內侍若幹,為入位袛應。總而言之這些人或老或小,就是沒有合适帝姬年齡的男人。甚至因為過去兖國長公主愛上自己宦臣的壞例子,現在連個恰當年齡的內侍都不讓有了。
這小內侍名叫藍禮,年方十三,是分給韻德的入位袛應,那外面接人的和藹老內侍,就是一名管事勾當,名叫藍懷吉。兩人是個認過來的父子關系。
文迎兒:“帝姬的意思?帝姬為什麽要指定我衣裳?”
藍禮望見文迎兒的眼睛,覺得很是靈動,不知為何願意同她說話。他喉結動了動,正在變聲期,男性的氣質正在發散出來。文迎兒看出來,他不是從小就成了內監的,因為喉結和變聲的緣故,大約是才成了內監不過太久。
藍禮道:“這個你就別管了,你只穿上回去大堂就行了。”
文迎兒堅持道:“不行,請您但凡給我一件婢女穿的就可,我不能再沖撞了驸馬與小夫人。”
好說歹說了半天,文迎兒堅持不穿,藍禮想了想,踟蹰道:“正好管事勾當在外面,我請他跟你說說好了。”
于是他出去請藍懷吉進來,藍懷吉也對她頗有好感,于是道:“我就實說了吧,帝姬今日裏想給驸馬一個教訓,這是正好被娘子你給撞上了。這件衣裳是那斑鸠兒脫下來的。”
“小夫人脫下來給我穿?是帝姬也叫她換衣裳?”
藍懷吉和藍禮互相對視一眼,随後藍懷吉道:“娘子切不可固執,帝姬的意思還是要遵的,否則帝姬向誰說上一句話,你夫君的官職恐怕會有變動,就我所知,你夫君已經是在牛羊司中了。”
文迎兒聽完,知道她不穿都不行了。見她意思松動,藍懷吉道:“穿上後,我再帶你去外面看看,你就知道了。”
文迎兒覺得這頓宴吃的多處驚險,但她好似對這種驚險适應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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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穿好後,那藍懷吉看見她穿着大紅色,眼中突然有些泛着紅絲,感慨說:“真是像……娘子知道麽,咱曾經服侍過一位娘娘十多年,那位娘娘還育有一皇子一帝姬。後來咱被分至別處,就沒再見過舊主。再後來這最近的三年間,我聽聞這位舊主,和她的小皇子、帝姬,三口人都相繼離世,因此讓我痛惋。”
文迎兒這才知道他為什麽一見面就願意同自己說話,只好說:“讓您看見我傷心了,真是對不住。”
藍禮拉拉他袖子:“爹,別說這些了,趕緊走吧。”這聲爹叫得小聲,應該在人前是不會這麽叫的,這會兒着急怕他說漏什麽,才脫口。
文迎兒覺得她無形中好似很了解這些不同于尋常的人,包括剛才和帝姬打交道,還有現在和內監說話。
藍懷吉與藍禮帶着她走出來,沒直接回大堂,而是先走到外間拐彎繞到一個不起眼的小柴房,裏面正傳來 “啪、啪”板子落下的聲音。
藍懷吉就讓她在遠處看了一看,正好能看見裏面栓在凳子上的兩條腿,這兩條腿是女子光着的腿。文迎兒驚道:“這是?”
藍禮在外面守着道防人過來,藍懷吉道:“這就是讓您穿這件衣裳的原因。那裏面被打的是斑鸠兒。”
文迎兒覺得骨子裏嗖嗖的涼:“要打多少下,才算教訓了驸馬?”
藍懷吉:“帝姬沒說打多少下。”
“沒說打多少,是多少……”
“就是打死。”
文迎兒咽一口唾沫,只覺心頭一震惡心,趕快往外走。那藍懷吉一邊跟着她一邊道:“這也是我為了提點娘子,帝姬出降兩年間從未與驸馬發火動氣、處置過驸馬身邊任何人,這一次也是殺雞儆猴、敲山震虎。帝姬從來不喜暴戾,娘子既然撞在這上邊了,就配合帝姬演完這一出,只要不拂了帝姬的面子就沒事。”
不拂帝姬的面子……文迎兒聽着有些哆嗦,但出來時間已經不短,只能深吸一口氣走回去,坐到馮君身邊。她必須還得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對于剛從傻子恢複過來的她,現在腦子嚴重不夠用,實在是疼得厲害了。
馮君問:“你換的這衣裳這麽紅,和驸馬倒湊成一對了。”
文迎兒沒說話。馮君想她換衣服也是那內監們給的,興許不礙事,也就不追問了。
那喝悶酒的荀子衣,這個時候眼睛往後面座席一擺,果然看見改穿了大紅色的文迎兒。
他不自禁地放下酒盞,盯着那處目不轉睛,嘴唇開始顫抖。
韻德正在與她相熟的梁驸馬家小娘子說話。梁驸馬是她姐夫,這小娘子知道很多梁驸馬與她七姐的隐秘事,兩人一邊說一邊偷偷笑,聊得非常歡快。
這個時候韻德轉頭瞥一眼荀子衣,果然見他微醺的臉上泛着紅潮,眼睛迷蒙地盯着遠處的大紅色。
“這件衣裳是你私自請宮中禦制,用料所廢萬缗,是麽?”
韻德湊他近了些,幾乎将嘴唇貼在他臉頰了,外人看上去是夫妻間的親昵。
這件确是荀子衣特意為斑鸠兒請宮中禦制所做,所廢半年,手工費數萬缗不止。荀子衣能感覺到她的喘息,他是真喝醉了,他現在眼前只有大紅色坐在後面的女子,恍恍惚惚中,聽見韻德在他耳邊說:“她死啦!”
她死啦!
荀子衣蹭地站起來,這句話在他耳邊回響。他現在不僅嘴抖,手也抖,連腿都在抖。
韻德也站起來,在他身邊道:“你讓官家與我很是頭疼,無奈只能出此下策。我知道我不在時,你總讓人穿着我的顏色招搖過市。我記得……紅,是你在宮中初見我時,我所穿的顏色。你當時說最是欣賞我的這抹紅,那麽你便應該将這抹紅高供拜服,日日熨帖齊整,而不是将它弄髒。”韻德嘆一聲,“如果再從禦史口中聽到彈劾你的一詞半句,我就沒有今次這麽好糊弄了。”
荀子衣仍是保持這姿勢不動,韻德道:“你怎麽嘴還在顫,和那小斑鸠兒緊張的時候如出一轍。你當真是越厮混越像個娘兒了,倒還不如我的袛應藍禮有些男兒氣概。”
韻德呼一口氣,這兩年都沒同他說過這麽多話,仿佛一次性說完了一輩子的。她對于今天的宴會實在沒什麽興趣,便率先帶着一班人離去了。
文迎兒餘光望見帝姬已走,而那荀驸馬又張皇失措的模樣,想是帝姬已經告訴了他斑鸠兒被打死的事,得到了教訓,那這個作為這一刻間的斑鸠兒象征的她,總算解脫了。
荀子衣晃晃蕩蕩地從席上走出去。衆人見主人已走,再互相聊一會兒,大約半個時辰後天已經全黑了。
藍懷吉等人招呼賓客離去,馮君也與文迎兒站了起來準備打道回府。正走到外面去,黑暗中那小藍禮走過來,“娘子留步,帝姬還想請您過去說兩句話。”
馮君瞥一眼,“我在馬車上等。”說罷先出去了。藍禮帶着她順着廊上往深處走,越走越深,文迎兒問:“這是要去哪兒?”
“帝姬卧房在東廂,要穿過中間花圃。”
文迎兒警覺:“帝姬有什麽話要跟我說,你能透露一點兒嗎?”
藍禮停下來,閃着眼珠道:“我們帝姬思念前段時日過世的崇德帝姬。姊妹情深,娘子別見怪。帝姬一月間已陸陸續續請來十來個長得像崇德帝姬的女子,有的是像您這樣的娘子,有的年歲都不太符,只是像,帝姬就會請來說話、賜銀子。”
文迎兒奇怪,“我怎麽會像這麽多人,方才管事勾當又說我像娘娘。”
藍禮答:“是一回事,那位娘娘就是崇德帝姬的母親,因為都逝去了,所以我爹還有帝姬都時常懷念,帝姬也常常會叫我爹在跟前,給她講以前的事。”
“那為什麽帝姬對我夫君的事也清楚?”
藍禮笑:“這話說的,幫帝姬找人的都是皇城司的人,別說娘子你,就是其他那十幾個像崇德帝姬的,他們家裏的事帝姬都一清二楚。就因為長得像崇德帝姬,已經有三四個家裏男人封了官職了。我猜,您的夫君也很快會脫離牛羊司。”
“照你這麽說,韻德帝姬當真姊妹情深成這樣。”
“唉,也不算稀奇吧,我們帝姬也是跟官家學的。官家愛重劉文妃,後宮納了不知道多少個長得像劉文妃的女子呢,這些人的父兄也全都……”
他趕緊拍自己的嘴,知道自己說多了。後來一言不發帶着文迎兒走,等到出了花圃,前邊就是帝姬所住的東廂,藍禮道:“娘子稍待,我前去通報。”
小藍禮很快向裏面跑去。文迎兒站的地方正是個暗處,她正準備走到亮些的地方等,才邁出一步,後面突然伸出一只胳膊捂住她的嘴,往花圃深處大力拖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