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權勢
“依我看,夜中找幾個弟兄将那賃客一抓,讓他吃上點痛,他便能交代是誰人指使。”
文迎兒拒絕了。“官差要打板子他都不說,你威脅他也沒用。”
因為一間宅子而鬧出這麽多事來,無非不過是為了馮家老樓底下的這塊地皮,樓鬧鬼,拆了重新蓋就是,也花不了幾個錢,但地皮卻是彌足珍貴。
這塊地皮也不知道是什麽山水寶地,讓這個幕後人非得拿到不可,他還想了個好辦法,就是動用了玉清神霄宮,如今皇帝自稱叫“道君皇帝”,玉清神霄宮都算是他半個寝宮了,他們一搬出那裏面的道官來,連開封府的判官都不考慮馮家的地位,就把宅子輕輕巧巧地給出去了,這人便是明白,只要沾了玉清神霄宮,誰也不敢為馮家這小樓叫屈。
如果是聰明的主人,一定不會讓底下的人說漏了嘴。再者使這種陰招來抓人,與她內心的德行背道而馳。
文迎兒腦子裏好似從小就被教導了如何做一股高貴典範,舉手投足要顯出來尊嚴氣度,讓人遠遠地便只能敬仰。她的行為也受到內心道德的約束。
雖然這個想奪取馮家地皮的人,背後做的事無恥,但卻是迂回地使用了公堂這種光明正大的辦法來處置,讓文迎兒看見公堂的權位和陰森,便更加明白權力的重要。
“孔大哥,太子春坊應能查一查,這貢院周圍的宅屬罷?這些店家是誰所開,這背後房屋地皮又都是屬誰?”
孔慈答應道:“這不難,雖然不比皇城司那幫人對京師通透,但這些個有典冊載的一查便知道了。”
交代幾句後孔慈便去了,文迎兒讓郭管家駕車在貢院街上走了一走,又入酒樓茶鋪去坐了坐。
徐魚正店與臨江酒樓每日都熱鬧非常,今天也請了草臺班子、路岐人在門外和裏邊兒戲耍招攬賓客。幾個名巷妓館在略靠裏的位置,門前停着不少馬車,還有的腳店挂着紅綢在燈上,那邊兒是有賣身的妓/女陪宿的。
站在臨江酒樓的第二層上,能看見遠遠有一座極高的樓面,而樓面後面正對着的就是皇城,文迎兒問郭管家:“郭叔,那是什麽樓?”
郭管家道:“白嵠樓,站在那最高處,就能看到宮中。晚上宮裏燈火着實好看。怎麽,娘子想過去瞧瞧?”
文迎兒問:“什麽人才能在皇宮外面蓋這麽高的樓?”
“那是太皇太後家的産業,先帝時候從商人手裏盤下來,改成這白嵠樓。若不然怎敢直睹宮禁威嚴,又怎麽可能是京師七十二家酒樓之首。”
文迎兒點點頭,已經到了午後,風吹着脖頸沁涼。放眼望去樓高樓低,越是熱鬧的越有深厚的背景,沒什麽人能在京師這片地方随随便便就賺到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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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力這種東西,玩弄人于鼓掌,你若是沒有,那就是被人玩弄于鼓掌。文迎兒不知道為什麽想到這一層,她望着那白嵠樓,站在那裏就能俯瞰皇城,那皇城裏面的人又是什麽樣呢……都是韻德與荀驸馬那樣?或者是直接往馮宅送東西來威脅她的宗姬那樣?
文迎兒知道那宗姬地位太高,如果太子要馮熙作婿,馮熙作為他的家臣就無法拒絕。那她也就不得不面臨被休妻或者做妾的命運。
眼下貢院小樓的事情越來越複雜,堂上怪罪,她在馮家也沒處容身說話,再加上宗姬這麽一門權勢的親事,還有她那胡編亂造的身世……
她一個無權無勢,無枝可依的人,接下來能去哪裏呢。
不管怎麽樣,貢院小樓的事既然在她身上,她無論如何也要看到一個結果。
貢院街的位置若要看起來,就是一塊棋盤上擺滿的棋子,文迎兒突然發覺,馮家的這個小樓,就好像是一堆白色棋子中圍着的那一個黑子,定是讓人礙了眼,非得拔掉了。貢院街這塊棋盤香饽饽,又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位達官貴人的搖錢樹呢。
想來想去目前的聯系也只有玉清神霄宮,既然開封府說她只能去找玉清神霄宮讨要宅子,她就必須得去一趟了。
一路上郭管家看她努力思索,腦筋一刻也不停,便不忍打斷她。
在郭管家看來,她與他所見過的任何女子都完全不一樣,看她面色,似乎越是難辦,她就越是精神百倍,目光有神,與那日她初入大廳那種局促懦弱的模樣形成鮮明對比。
連他都知道,一個能夠在将軍箭下巋然不動、在翰林堂上指點江山、在公堂上公然平視判官,不疾不徐陳述的女子,一定不是個普通的閨閣女子。
難道真是文家虎父無犬女?
文家那大女兒文拂櫻他也見過,是馮熙的表妹,時常來探望夫人與馮君,偶爾馮君也會讓她幫忙參謀家事,與他照過幾次面。舉手投足和言辭之中,能看得出蕙質蘭心,但也比不上文迎兒這樣……
他也說不上來,就只覺得文迎兒非但不是個女子,而且還是個令周遭無論是什麽身份的人,都能佩服一二的人物。在她面前,似乎只有俯首聽命的份兒,就和孔慈一樣,聽她調遣——那孔慈可是指揮千軍萬馬的人。
到了玉清神霄宮門口,一下來,郭管家與文迎兒都被那宏偉的大殿給震撼住。這高聳的殿頂,應當與方才看到的白嵠樓也差不多高了,但還要比那樓面更闊。
從底下樓階走上去,便要走個半盞茶時候吧。文迎兒仰着頭,此時後日照西斜,正巧就在殿頂,煌煌有如仙境。
郭管家也沒來過,只聽說過這樣地方,這地方可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來拜拜的。而今纏上官司,反而因此才來一趟,卻還覺得自己的腳底板髒了這人間仙境的淨土。
他扶着自己褲腳小心翼翼地走上大理石階,能看見遠遠的爐煙升騰上來,更加将大殿籠罩得如仙如幻。他正感慨贊嘆,結果卻聽見文迎兒道了一句:“造這麽個道宮,這得花多少錢?”
這話真是煞風景了。按理來說,文迎兒可不應該擔憂錢才對,而今是因為馮宅,讓主家娘子都鑽進錢眼兒裏了。
這時候便見一座轎子被人擡着正往臺階上面走,那轎子也是銷金轱辘,頂上錦緞,前後各有兩個腳夫吭哧吭哧地擡着,身邊還跟着兩個內侍。
看這內侍的打扮模樣,文迎兒倒是有些熟悉。
那轎子裏的人正巧掀開側窗簾子看了一眼,文迎兒瞧見正是韻德帝姬。
韻德好像沒看見她,大約是和管家在一起,沒惹得她注意,便放下簾子匆匆離去了。
文迎兒喃喃道:“這韻德帝姬過來幹什麽?”
郭管家道:“這玉清神霄宮本來就是皇親貴胄待的地方。這裏頭還住着一些個先皇的宮眷,皆也是不得今上敬重的,就遣到這裏來當姑子修行了。說道收納宮裏人的宮觀廟宇啊,往東就是這個玉清神霄宮,往西是小雲寺,小雲寺裏聽說是收着有罪的宮人,前段時間不是着了火麽,燒死了一個帝姬……啧啧,當真可憐。”
文迎兒道:“聽說了,是崇德帝姬。我還被許多人指着說長得像這位帝姬,生出不少事情。”
“竟有這等事……”
兩人說着說着也就走上去了,馬上便有道童來接,一身黃色道服都是用錦緞做的,當真闊氣非常。
那道童問她有沒有帖子,文迎兒道:“我是太子東宮引進使馮熙之妻文氏,今天聽了開封府的引薦,着我來詢問徐柳靈先生。”
文迎兒在開封府過堂的時候,就聽那徐魚正店的說請了玉清神霄宮的道官,名喚徐柳靈,既然指名道姓了,不找他找誰。
那個道童一聽“太子、東宮、開封府”,就直接被唬住了,于是便說要先去通報。文迎兒于是指點郭管家掏銀子出來,“我此來是為了十分要緊秘密的事情。”
那道童猶豫片刻,将錢收好了帶他們進去了。
一問那個道童才知道,這個徐柳靈只是道官裏面最下等的金壇郎,文迎兒有些喪氣,恐怕這人也不過是個聽命行事的下人,估摸也不知道什麽內情。
走了一陣,那道童讓他們等等,他去裏面找那徐柳靈去了,文迎兒便往幽靜處走了走,望見有個小廂房,窗戶正好開着一個縫。
文迎兒骨子裏有種關不住的“大膽病”,就蹑手蹑腳湊臉上去看,一看進去便被裏面貴女的金頭飾晃了晃眼,定睛見是韻德帝姬。
而她身旁站着一個小道童,約莫十四五歲,喉結凸起,側面白皙,眉目深濃,正是那帝姬身邊兒的小內侍藍禮!
這個藍禮怎麽跑來當道士了?
兩個人面對面的,藍禮身材比韻德高了小半頭,雖然只十四五,确比同齡人看上去要高些,兩個人面對面地相互注視,小聲說話,突然不知怎麽地,那藍禮竟然猛地将她抱住!
文迎兒驚了一驚,眼睛瞪得極大,只見韻德并未躲閃,反而将雲髻靠在藍禮肩頭,身子微微扭動,好似楚楚可憐模樣。
“娘子,我們先生有請了!”那去找徐柳靈的小道也回來了,這一聲叫的無比巨大,文迎兒趕忙撤身離去。心下惴惴不安,恐怕裏邊也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