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身份
文迎兒緊跟着道童進了一座小偏殿去,沒敢往後看到底被發現了沒有。
進了那偏殿,便見牆上正中挂着一幅女仙畫像,畫像上女仙在中,兩側底下站着幾個童子童女,因畫像巨幅又精巧,惟妙惟肖,所以仔細看上去那女仙與童女的眼眸都有些熟悉,好似見過的人兒似得。畫像上書“九華玉真安妃”。
畫像前面有案幾、香爐、瓜果供盤及香火臺,底下放着幾個錦繡蒲團。文迎兒望了一會兒,倒是覺得畫功與前段時間盛老翰林的手法有類似處,仔細瞧瞧,辨別得出是翰林畫苑一貫為佛寺道觀繪畫的那種風格。
至于她為什麽會了解翰林畫苑,這也很令她奇怪的事情。越是走過京師更多的地方,就越對自己過往經歷的神秘勾起興趣。
殿後面鳴響着琴音,彈得是嵇康的名曲,恬淡幽靜又透出灑脫,等她站了一會兒,聲音突然停了。
然後黃幡被翻起,袅袅香爐煙裏面走出一個道士,看上去倒是長身玉立地,在男子當中也有些端麗,卻不同于馮熙的英俊孔武,而是一種陰柔式的、很有些魏晉名士的範樣。
鞠躬下去,然後說,“小官徐柳靈,颍川人士,聽說娘子因貢院北巷故宅被燒一事找我?”
文迎兒看他前襟未系着,就點了點頭,“先生頗有些竹林七賢的味道。”
那徐柳靈将骨扇打開在身前扇,額前頭發絲絲縷縷的吹起,笑說,“小官就是慕一些魏晉風流,偶爾習字彈琴弈棋之類,順便參詳悟道,不過卻沒什麽大成。”然後瞟了一眼這個偏殿。
意思說他就只是最底層的個小道官兒,就只能坐在這偏殿裏頭看殿的。
文迎兒挑眉:“那既然先生也追求這名士風流,怎麽還喜歡燒搶旁人家宅?”
徐柳靈頓了頓,倒是面不改色,因為本來他也是受了上面命令的。他就是一個最下品金壇郎,上頭說那貢院有個宅子積陰住鬼了,這鬼還是個原先的朝廷重臣,就讓他收置過來轉了個手。
“娘子恕罪,此時娘子應該知道,小官只是奉命行事。”
徐柳靈方才沒怎麽擡頭,因為對方是女子,他持了禮,這時候一擡頭,腦門驚出汗來。
文迎兒沒察覺他有什麽異動,已經估摸到他要這麽說了。想逼問出是誰指揮他這麽做的,現在宅子又轉交給誰處置了,這确實很難,于是只能先轉移思路和他套套近乎:“牆上這位九華玉真安妃,是宮中的妃子?”
徐柳靈聲音有點顫抖:“是……是已故明節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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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節皇後?文迎兒揣度,好像聽霜小她們說,明節皇後是韻德帝姬的母親,生前是劉安妃,死了皇帝給賜了這個谥號。韻德不在宮裏和荀宅住的時候,大部分都在明節皇後宅度過。
郭管家在後面說,“怪不得外面牌匾是玉真殿,原來是明節皇後的供奉殿。”說着先給恭恭敬敬地上了香。
文迎兒卻明白怪不得見到韻德在這裏了。只不過沒料到她會和那個小內侍——現在是小道童在私會偷情。只能說,但願自己方才沒被撞破,要不然又會被韻德想方設法地整治。
這些人的手段她已經見識過了。
文迎兒繼續問:“那畫上面的童女就是韻德帝姬罷,旁邊的是皇子。”
徐柳靈這會兒已經不灑脫了,他就像見了鬼似的看着文迎兒。
“是。娘子的宅子已經交給了我們觀內都監,與小官并無甚關系。”
文迎兒搖了搖頭,突然瞪大眼睛盯住他說:“我誰也不找,只是來告訴先生,我今晚就搬去我們馮家被燒的這座小樓裏去住,你們若想來收房或拆房,那我就立時在裏面自盡,變成真的鬼來給你們鬧一鬧,如何?”
徐柳靈一聽,直笑,“娘子何必如此?不過是一小樓罷了,更何況娘子可以去和都監商量,興許能拿些補償錢。何必跟我一小道說這些,過不去呢?”
文迎兒也笑着回:“方才只是吓唬吓唬先生罷了,我自然不會為一撞樓而死。但是想來道童向你回報的時候,已經說過我的身份和來意,我是什麽身份,先生已經明白了吧?”
自然,徐柳靈把方才道童跟他說的三個關鍵詞:太子、東宮、開封府在腦子裏又過濾了一遍。
然後他還想到了別的,因為他看到了文迎兒的長相……
“今日先生卷入了這起案子,卻不在開封府過堂,反而還一派灑脫地彈琴執扇,可是與我過堂時的體會大大不同。我雖然只是一介小女子,但要是豁出去就為了讓徐先生你入大堂入牢房,也是可以做到的。我可不想找那高高在上的都監什麽麻煩,我想都監也犯不着為了你去向哪位達官貴人求情,我就只是認準了你徐柳靈。為了能讓你不愉悅,我會有千百種辦法,不管是明還是暗,從今夜起你就會睡不好覺,而以何種方式,我就不便告訴與你。屆時需不需我也如明節皇後一樣,将你供奉在某處?”
郭管家在後面聽着,她的語氣一會兒有如追魂女鬼一樣咄咄逼問,一會兒又居高臨下威脅恐吓,連他自己都吓到了,雖然明白文迎兒并不是這麽不折手斷的人,但她說得很明白,馮家對付不了上頭的大人物,可要真整治一個看殿的小道,卻的确能有千百種辦法……
就即便不說馮熙官職,便是随便一普通人,若想變身惡鬼纏着某人偏叫他不好過,那也是絕對有千種辦法。
說得好狂!郭管家看文迎兒那的模樣,還真有些不寒而栗,本來這道觀就是裝神弄鬼、坑蒙拐騙之處,這些人虧心事做多了,總是怕鬼敲門的。也不知道文迎兒這逢人說人話,逢鬼說鬼話的本事是哪裏來的。當真是心思有七竅。
“娘子息怒!”那徐柳靈倒還算鎮定,只是臉上死灰一般,“那貢院街看起來競争激烈,卻實在是一家之産,您家小樓獨一個在其中,可想想觸犯了誰?那是誰最恐懼太子家臣在他周圍?小道只是知道這麽多,便是那人站在小道面前,小道也不敢擡頭看啊。”
他總算是吐出點什麽了。文迎兒聽完,倒是明白過來。原來這件事說到底,還是和馮熙為東宮做事有關,那與東宮作對的,必然是韞王那一派,若是讓他都怕成這樣,那估摸便是最位高權重的那幾位,要用這個小樓來給馮家一個教訓。
黨争竟然會燒到這賃租的商事上面……
她現在終于明白過來,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郭管家已沒法言語。這道官說得讓他心驚,越牽扯就越複雜,他只是一個小小管家,如何知道這官場之下是手段。可反觀文迎兒仍鎮定自若,眉頭還化開了,或許女兒家不了解黨争的恐怖。
其實文迎兒只是覺得,有什麽狠惡的東西傾軋在她身上,好像再正常不過了。這種頭頂烏雲籠罩的感覺,絕對不是她頭一次碰到,更何況旁人只是燒了宅子警告警告呢。
這時候門外腳步聲響,幾個內侍簇擁着韻德帝姬進來了。
“是誰在我母親殿中吵吵嚷嚷?”
韻德一來,那徐柳靈趕緊跪下迎接,文迎兒也立即硬着頭皮行大禮。
“沒想到在這裏能見到文娘子。”韻德竟然主動俯身将文迎兒拉拽起來,這情形在徐柳靈看來,便是佐證了文迎兒地位不一般,他更加不敢多言了。而郭管家卻也是驚訝,因這韻德與驸馬對文迎兒都過于客氣,他不得不感慨她如何獲得這樣待遇。
文迎兒卻發覺韻德的友好有些誇張了,這誇張似乎就表明,她方才看到韻德的那一幕……已經被發現了。
韻德拉着文迎兒往後殿走,然後讓徐柳靈和郭管家都退下去,反而把藍禮叫進來。
藍禮看見文迎兒眼神有所閃躲,文迎兒更加對自己的猜測深信不疑了。秘密知道多了,秘密的主人就會千方百計地堵你的口,這個時候要做的就是,盡量滿足她,而不是推開她。如果一旦推開,惱羞成怒的對方就可能做出超出想象的事情來。
“藍禮。你來了也有一段時間了,知道以前宮中畫師所繪的道畫,都存放在何處麽?”
藍禮低頭道:“都在藏經閣。”
“那崔妃那一副呢?”
“小道這就去找。”說完他退了出去。韻德拉着文迎兒的手,一遍遍地撫摸,将文迎兒撫摸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今日是撞得巧了,我其實十分想去尋你,但總是不好意思。我待會送你一副畫,保管你喜歡。”韻德嘆一口氣,又伸手去撫摸她鬓角,“你瞧你,這麽瘦弱。原先我都看不出來,直到方才聽你在外面指罵那小道士,才讓我又驚又喜,從來沒人能如我這樣了解你,旁人就是再像也不如你!崇德,別再瞞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