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摔倒

绛绡第二天早上跟文迎兒說, 一大早就沒看到霜小。

後來孔慈那母親過來了, 說是霜小昨天太累病倒,孔慈念及她辛苦,沒告訴馮家, 而是自作主張帶她去看了大夫抓了藥, 這會兒已經送到他宅子上歇病,特來為她向文迎兒告了假,好讓她待在孔家養身子。

照這意思,就是霜小要在孔家過夜。文迎兒看孔母一臉歡喜樣, 好像是對霜小這身子着緊的意思,但這孔母也沒一次性地将這意思吐露出來,只是問了問霜小的生辰, 還有她在馮宅是死契活契。

一知道是活契,這孔母便囫囵高興地說“好,好,”文迎兒暗暗道, 霜小這丫頭心眼兒還真是長在腦門頂了。

霜小要是在家裏, 恐怕這會兒就因為馮君的事被她責罰。她這是怕責罰,就順水推舟, 躲避出去徹底不打算回來了。

她倒是讨好孔家人不是一天兩天了,知道她有這個心思,孔母非要她留下,也不便多說什麽。該要如何面對馮家是霜小和孔慈該考慮的問題,文迎兒倒是有準備該怎麽就怎麽辦, 這非是讓她留心的東西。

霜小若是跟她商量,她定然會為她好好地置辦置辦,如今她自己逃跑出去,想來是怕她會責備,文迎兒就等着她什麽時候過來請罪,再幫她與孔慈與孔母打破天窗商量餘下了。

法會之日很快就到,文迎兒駕車去了玉清神霄宮,早先那帖子也說是場朝臣女眷們的盛會,去了才知道,竟然來的還有那瑞福大宗姬。

玉清神霄宮寶殿莊嚴,白玉石階上鋪陳五色琉璃塔,中間徐柳靈昭告天地,延請神仙,他周身琉璃塔反射五色光芒于他衣服上。

文迎兒坐在朝臣女眷下首,仰看徐柳靈這位新進皇帝侍宸大法師為她們求乞福壽延年,容顏永固,子孫祥瑞。

忽然聽得一聲“起——”

衆貴女愣了愣,帶頭的數百名神霄弟子們站了起來,拱手擺出敬天的姿勢。貴女們由嫔禦們帶領,跟随道士們站了起來。

“高上神霄,去地百萬。神霄之境,碧空為徒……”

“五雷玉術,召雷雨,破鬼魅,動與天合……”

“敬——”神霄弟子們向着大殿方向半蹲深躬下去,那宗姬好似早已經得了教化,跟着半蹲深躬。後邊的女眷看她都這麽虔誠,也都陸陸續續跟下去。

文迎兒望了望,這不是在敬天,這幾乎是讓這些女人向着徐柳靈的方向躬身跪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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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野心可不小。尤其是那宗姬,對他毫不懷疑,帶着頭的對着他頂禮膜拜。

眼看殿前這神神叨叨念着《靈寶無量度人上品妙經》的徐柳靈,專注向天祈求的模樣,倒與她最初見到時那樣的膽怯、故作名士風度截然不同了。

他張開雙臂閉着眼睛,仰面接受着女子們的禮拜,那嘴角掩飾不住的狂喜被她察覺到。

文迎兒在人群中,只是微微低了低頭。得到權勢看似是很簡單事情,但是不能太過欣喜若狂,登高跌重的道理古今皆同。哪有什麽東西是輕易能拿在手裏又丢不掉的呢。

瑞福大宗姬口中也不自禁地誦念經文,祈禱上蒼。前排許多朝臣女眷也是虔誠者。

法會後,女眷們便挨個跟着道士們入了後殿,請徐柳靈給她們講經、問詢時運去了。各個都是有求于他的。

宗姬最先進去,許久也不出來,其他沒輪到的其他人都坐在外面喝茶排長隊,這麽看來,也不知道那徐柳靈什麽時候才見她。

文迎兒是被徐柳靈請來的,以他時至今日的地位,若不見他就走也失了禮數。

在外殿等着的女眷們,都一個個地瞧着她相互讨論。有的很小聲卻也給她聽見了,

“這位和那傳說的崇德帝姬相像?”

“這話怎說的?”

“那崇德帝姬的畫像漫天飛,四處都給她牲祭燒紙燒她畫像,怎可能沒見過……皇城司的還在搜捕,勾欄不是還扮她麽……”

“哪有那麽像,我看不大像啊。”

“是啊,你要這麽說,宗姬也都長得和那畫像像……”

方才宗姬還在外頭時,沒見她們敢議論,現在皇親們都在內殿,外殿這些好事的婦人們就敢當着她綿指指點點了。

文迎兒想了想,挨個向這些另眼瞧她們的人看過去,投以微笑。有的人便噤了聲,但就是有無視的她客氣的,文迎兒本也不願意計較。但聽得有人說:“你這說到崇德帝姬,我倒是想起一樁事,崔妃在宮中與明節皇後鬥得厲害,聽說她在明節皇後棺前不哭,就是因為明節皇後是她給掐死的!”

“真的假的?竟有這等事?”

“宮裏頭秘聞,內侍省裏頭抖漏出來的。”

文迎兒一聽到‘崔妃’這兩個字,額頭青筋一繃,緩步走過去說:“這位是梁編修家的夫人麽?”

那人被叫出夫君官職,愣了愣,但周遭看着她,也不好不應承。“是。”她狐疑瞧向文迎兒,不知道她怎麽知道的。

說來也是巧了,文迎兒對這位婦人還有些印象。剛才進來的時候,女眷們站得近的相互說話就交了夫家底,其實不過是這梁夫人自己說過都忘了,這婦人聲音一貫大,文迎兒想不聽見都不行。

“前些時日我夫君在家中與我提及梁編修,說道在樞密院一衆同僚裏,他常想着與梁編修來往,總是時不時注意些梁編修在殿上的貢獻。”

那婦人狐疑,“夫人又是?”

文迎兒笑:“我夫君是新上任的皇城司點舉,只是為官家在宮外行走的,算不得什麽。你剛剛說內侍省的誰,抖漏出的宮裏秘聞?這從何而來的消息,我也頗感興趣呢。還有崇德帝姬的蹤跡,哪裏又有人燒紙了,若有線報可與我知道,我夫君也煩憂着宮外屢禁不止呢。”

周遭人一聽皇城司,都忍不住吸口涼氣。這皇城司是皇帝爪牙,家裏都是做臣子的,誰敢被皇城司的盯上,那不就是被官家盯上了,誰家裏還沒有個貓/膩,還敢在皇城司的人跟前瞎轉悠瞎說話。

這下可沒人敢再說話了。那婦人好不容易擠出一條微笑,與人打個哈哈便走得遠了。

文迎兒不願久留,想着本來要和徐柳靈說話,四下瞧過去,找到一個熟面孔,正是徐柳靈當時在宮裏城牆作法的時候那伶仃幾個徒弟之一。

她走過去,那道士一看見是她,立即寒暄,“文娘子也來了啊,您且坐在這裏等候,眼下是瑞福大宗姬還在裏頭聽師父講道,殿上茶果管夠,蜜餞也有,您盡管先用,再多等一等師父吧。”

文迎兒微笑:“是徐道官送帖請我來此的,想來是有要事同我商量罷?”

那徒弟嘿一聲,“這裏的每一位都由師父親自謄寫的請帖,現時宗姬正在裏面,按着尊卑,即便師父想先為娘子講道,也不能越矩。其實等候也不長久,估摸不過再一會兒,屆時師父就能與娘子仔細淸講了。”

兩人正說話間,那瑞福大宗姬正好已從裏面出來。文迎兒問小道:“現在可以了嗎?”

那小道揶揄道:“還是得請示師父,因為朝臣眷屬諸多,夫人們也得按着尊位階品,這裏頭有诰命夫人,這您再久等一會兒……”

她估摸這回徐柳靈大有可能是故意讓她多等候一會兒,給她顯示他非同往常的地位。

瑞福大宗姬正好和內侍走過來道,“馮夫人近來可好,馮點舉如今聖眷正隆,馮夫人一定也與有榮焉罷。”

文迎兒略一欠身,她本來就比這小妮子高不少些,即便欠身也未低過她頭顱,“見過宗姬。”

瑞福發現她似乎不夠恭敬,微仰起頭向自己內侍瞥了一眼。那內侍便對文迎兒說,“咱們宗姬請夫人這邊慢聊,”說罷指着外頭作了一個請的姿勢。

那人帶着文迎兒站在殿門口兩節階下,随後才又把宗姬給請過來,好讓瑞福能居高臨下地俯視文迎兒。

瑞福這樣似乎心滿意足了,于是道:“你若是正有求于徐道官,我可以進去給你求個人情。”

文迎兒抿了抿唇:“這件小事就不勞煩宗姬了。”

瑞福輕蔑一笑:“我方才也已經聽見了,如果我不幫你,你恐怕今日也見不上徐大侍宸。”

文迎兒也不願意和她言語上有什麽交纏,轉身欲走,那瑞福突然拉扯住她,“怎麽我還沒讓你走,你就要走?”

文迎兒嘆一口氣。瑞福對她這個姑姑不依不饒,說白了只不過因為争不得一男人,這樣與朝臣女眷争執未免太失皇家的體面。她有些厭煩,便将自己的胳膊抽出來。

瑞福身量纖纖,也是存了心,這麽一摔就往前踉跄幾步,本來她就站在階邊,方才要拉扯文迎兒腳又往前伸了半程,這時候就勢踩空,自己那長裙又一絆!

咚的一聲,她就側身從階上滾下,好在這殿前門檻外面就四五節階梯,瑞福摔下後爬起,眼看手上擦破了皮,登時指着文迎兒瞪起了眼:“你幹什麽,膽敢将我推下來!來人啊!”

那內侍也瞪着眼睛指文迎兒:“你推了宗姬,還不跪下?”

殿內目光轉瞬被吸引過來,那身邊內侍與道士都趕過來相扶。

文迎兒心道,我是你的姑姑,你給我此刻行的大禮才算正确,還要我跪?

但嘴上道:“好,好,我是應當往階下去跪的。”說着當着衆人面往下走了幾步,俯身下去,看似欲要跪下。

可是也要侄女受得起才好。她俯身走到瑞福身邊去,卻并沒跪下,而是抓住瑞福臂彎說:“殿前方才作法灑水濕滑,宗姬怎麽這麽不小心。”

瑞福作勢要推開她:“誰不小心,你別碰我,也不怕折了你的壽!”

文迎兒抓着她俯視,低聲道,“宗姬是要我提避子湯嗎?”

瑞福被這麽一嗆,突然愣住,因那避子湯的事本她就虧心,她是偷偷下藥,文迎兒怎麽會知道的?

“那湯讓我難受了好幾日,難道要我在神仙和朝臣女眷面前說出來嗎?”

瑞福腦袋轟然一炸,尤其是她不記得當時文迎兒到底喝了還是沒喝,她仔細在那裏思索起來。

“胡說……你沒喝,怎麽會難受?”

“這裏是玉清神霄宮,神仙們都看着呢。世上的眼睛有多少,神仙的眼睛就有多少。”

“你喝了?不對啊,我明明記得……我怎麽想不起來?”

“你說世上有沒有鬼魅,眼下總有個孩子在我跟前啼哭,都是他告訴我的,就在這裏呢,你看見了沒?所以不是我推你的,可能是他吧。”

“你,你說什麽孩子,在哪裏?……”

“舉頭三尺。”

“我想不起來了,你別逼我。”

“宗姬腳下仔細些,下次別再摔倒了。”

“你……”

內侍一愣,也不知道她和宗姬怎麽這時候又相互攙扶上說起悄悄話了,目光一掃那群無聊的婦人們又圍攏一處,登時便跑過去轟趕,“諸位夫人們蜜餞兒涼水都吃了嗎,宗姬再給諸位請道官們擺上,也是宗姬多供奉的觀中香火。”

衆人很快被轟散了開。

瑞福都忘了自己跌倒的事了,直立起身,目光惶恐又疑惑:“其實你沒喝,你也沒孩子,你是騙我的吧?”她眼睛朝虛空看了看,道觀裏本就散步着各種嘈雜的人聲、樂聲和風聲,而虧心者內心的聲音便足以把她們自己淹沒。

文迎兒終于明白,為什麽這些人會如此篤信鬼神了。她這個時候站在階上,平靜得如深淵潭水,而瑞福一臉的慌張底站在階下,仰頭望她。

文迎兒低頭仔細瞧一瞧自己這侄女的臉,想象自己十五歲時,也是如此稚嫩水盈,也是如此容易一驚一乍、被人唬住麽?

這個當口,小道士過來恭敬請她:“師父說讓娘子久等了,他正在裏面候着給您賠禮,您可千萬別見怪。”随後看見瑞福,趕忙地補了一句:“師父不是說宗姬近日非是吉兆麽,請宗姬盡快回去罷。”

瑞福既害怕又憤然,可這徐柳靈在官家與他爹面前都如日中天,又是承了神仙身份,只好目送那道士送文迎兒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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