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閣樓
那道士将她請進去, 徐柳靈一見她, 立即站起來,目光含帶希冀欣喜,“你來了。”
“我已經等候多時了。徐侍宸今時不同往日。”文迎兒與他客套。
徐柳靈意氣風發, 指着牆上的一幅字畫。
“你看這聽琴圖。”
文迎兒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畫中松樹女蘿環繞,松下坐着一黃冠缁服的道人,撫琴彈撥,琴邊一幾, 幾上古鼎一支花、幾下香爐袅煙,側坐一紅紗官服之人正在細細聆聽。
這圖上钤着雙龍小印,題字“贈聰明神仙。”
紅紗官服之人一看便是聖上官家, 那黃冠道士仔細瞧來,眉眼倒有些像徐柳靈本人。那雙龍印已是昭顯“這是官家所贈”。
文迎兒啞然:“聰明神仙……”
徐柳靈笑道:“正是在下。”
“恭喜侍宸。”
徐柳靈見文迎兒眼光淡泊,根本沒有與他同喜的意思。其實他給官家彈琴後,見官家意興大發要給他畫這幅圖時, 就心想着拿到的第一刻, 便要請她來看。可當真将這熱騰騰的畫握在手裏了,又踟蹰萬分, 回到他後殿這裝點得魏晉王氏一般古桐梨木、熏香袅然的屋內,望窗外那顆桃樹,望着望着便生了春,看出一樹桃花盛開來,于是将桃枝剪下, 細細磨成符,刻上字,每一镌刻都将他那心意寫上去,但凡這樣鄭重其事,也不能表他萬一。
“你,你收到我的桃符了麽?”
“徐侍宸,你能有今日是你自己争取得來,我只是借着我夫君的官職為你順水推舟。倒是我未曾為你引薦我夫君,你兩人一定會一見投緣的。”
徐流離默然頓了半晌,心頭有如澆下涼水,尴尬笑道:“那是自然。”
又閑扯了幾句,文迎兒覺得已與他說清楚,更何況那侍衛儒風也是跟來的,只不過因場合一直守在殿外,此時再待得時候久了不妥。
正要借口走時,徐柳靈卻一再讓她多留,本還以為是客氣,誰知見她一定要走,徐柳靈道:“今天是有場好戲請你來看的,那外邊的法事,是給她們瞧的,真正要給你看的法事還沒開始。”說罷喊徒弟進來問詢:“那外邊的人可都散了?”
Advertisement
“方才已經吩咐散了。”
“宗姬已着人送回府了?”
“已回府了,各夫人也都安排妥帖。”
徐柳靈點點頭,關上門,從櫃子裏頭拿出一套小道官的衣裳,走到文迎兒跟前:“這是你上次入宮穿的衣裳,我一直留着。”
他說這話時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自然沒說他色令智昏,将這衣裳每晚貼身放在床邊,聞着上面還隐隐殘餘的脂粉香入眠。他盡可能地只說重點,不引起文迎兒的懷疑,“還記得宮裏伴在官家身邊,長得像崇德帝姬的那名侍兒麽?”
長得像自己,陪伴官家的人。那教坊溫承承。文迎兒自然記得,此人與十五歲的自己肖似,比她現時豐滿、矮小、臉頰紅潤、氣度張揚。因為像自己而能夠伺候官家床榻。文迎兒想及此,又想到官家那張蛤/蟆般的嘴臉。
“這場法事中有她,今日可看她的下場。你換上這件衣服,我帶你去看。”
“她的下場,長得像崇德帝姬的下場?”
徐柳靈隐隐感覺到她臉色的變化,但今次的秘密法事是他千方百計得來的線索,是急于跟她分享的消息。
“是。今夜的法事,便是與崇德帝姬有關的。”
“長得像崇德帝姬的下場……”文迎兒喃喃這句話,徐柳靈趕忙催促:“時候不早了,若再不潛進去,就失了這次機會。”
“去哪裏?”
“是個隐蔽去處,我帶你去。”
徐柳靈說得玄乎,目光露出探索般的興奮,像個發現什麽新奇玩具的孩童,急于展示給她知道。
文迎兒狐疑起來。她不能确定徐柳靈說的是真是假,他如今是官家跟前的人了,或許上次她和韻德說話被他聽了去,現在對她身份有所察覺,亦或也覺得她有利可圖,因此可能暗害于她?她不是沒這個警覺,但眼下他說的這場關乎自己的法事,又确實有吸引力。
她決定铤而走險。換上衣裳後,徐柳靈帶着她從門裏出去,令徒弟守着道口,悄然避開所有人,帶她往殿下的地窖走去。這地窖看似不過儲藏瓶罐、燈燭等的庫房,但徐柳靈下去後,推開存放燈燭的大木櫃子,一扇石門的四圍縫隙便透了出來。
“暗道?”
“倒也不能這麽說,就是幾個殿閣地窖地底下連通,和下水一個道理,倒是聽說還有個用途,萬一遇上戰亂,這裏也是躲藏逃跑的去處。這是我剛來時做行走時發現的,其他沒幾個人知道,那些上人就更不知道了。我帶你過去走這兒才不會被人發現。”
這地道漆黑,徐柳靈擦亮火折子帶她小心翼翼走着,因路黑,腳底多磚石土塊,他不免便貼近她,低聲道:“別離我太遠。”
走不多兩步,又回頭說:“我牽你可好?”
文迎兒冷不丁道:“我害怕就不會去,你但在前面走你的,何必一步三回頭?”
又是心上抽冷了一下,徐柳靈不再說話,可每走一步時聽到她的腳步,心裏便盼着這道路永遠也走不完。
從地道走過幾個轉彎,終于看見了土階,徐柳靈道:“從這裏上去就是了。”他率先開道,推了推頭頂木蓋。這蓋子是上次他偷來時松活絡的,此時往外一看,正四下無人,于是道:“現在上去正好。”
他急忙率先走上去,伸手去探文迎兒。
這若要上去,不被他拉一把也不大可能,文迎兒将手深藏在袖子裏伸出去,他隔着袖子握住她手,仍舊能感覺到指尖的溫度,亦或不過是他內心作祟,竟然通通跳個不停,面紅耳赤地将她拉上來。
文迎兒眼前豁然開朗,是閣樓最底層樓階的入口。此時已經挨到入夜,眼前一片昏暗,只能知道周遭有人,連面目也不好分辨。
徐柳靈已經滅掉了火折子,低聲道,“現在已經入了戌時,我帶你去那小房間藏好,待會兒他們便來了。”
“誰要來?”
徐柳靈“噓”一聲,俯低了身子帶着她沿着樓階走。快步爬至頂樓時,忽然聽得後面傳來腳步聲,有一沉悶中帶着尖細的怪音傳來,“人都準備好了?”
“都在頂樓籠裏鎖着。”
“那溫承承?”
“溫熱着呢。”
“這回真的能行?”
“魏國公說這話可就對不起老道了,十餘年間,本道可沒有少幫國公啊。你哪一次戰績,不是我用人血生祭得來的?尤其是三年前,若不是我,您可身在何處了?”
“那次也算有驚無險。呵,那西夏人不守信譽,害得我可慘!我花了十萬絹銀與西夏買那統安城,西夏人收了絹銀,仍派他們那晉王大舉進攻,壞了我的計劃。大軍早就被我悄悄調去征那前朝龍墓去了,唯留了那熙和經略使馮蚺守城,那馮蚺千人守不住幾萬大軍,又掉落崖下被西夏人砍走了腦袋。”
“我在那帝墓中時,結果竟然地震坍塌,全軍覆沒,咱家險些死在裏面!就仰仗着你這作法保佑,所幸我是活了,否則官家還會不知道我将大軍調去挖墓,而讓馮蚺死在統安城?我将敗亡罪名推給馮蚺,說他不聽號令擅自行動深入損失了幾萬大軍。他這一死當真救了咱家,否則咱家便遺臭萬年了……”
“怎的魏國公還為那馮蚺嘆息,你不是将那馮蚺的兒子馮熙調京了麽,他家祖上三代都得感激您才是。”
“是啊……如今那馮熙越發不識好歹了。若不然此回便要仰仗你,最好這次法事就能将官家的病除了,那徐柳靈正如日中天,成了三殿侍宸,陪伴官家,比那妃子都殷勤,你若再不成,你謝素這道天大一先生就徹底被官家棄置了。”
聲音與腳步越發近了,文迎兒聽到這戰事秘聞,竟是關于馮家冤情的。她眼下心情激憤,倒真想立刻将這真相告訴他,讓他為他父親與那幾萬大軍昭雪!
徐柳靈一把将她拉走,黢黑中繞道奔跑數步,遠遠聽到一群女子微弱的哭聲。
已到了頂樓,這頂樓有數間屋子,那女子們的哭聲越來越近,文迎兒正要靠近關着她們的屋子時,卻被徐柳靈拉入旁邊的一間,随後他将鎖從地下一個凹洞探出去,用細鐵絲将它擡起,從外面将屋子鎖上,這樣便無人知曉。
文迎兒看他的動作,知道這也是他精心籌劃的。看這屋子灰味撲鼻,應是早就被從外面鎖上棄置。而地下那個對着門縫的凹洞,剛好能送出去一把鎖,顯然是人為被掏出來的。這樣開了鎖躲進來後,再用這些年的騙子技法從外面鎖上,神不知鬼不覺,的确像是徐柳靈做得到的。
徐柳靈可不是為了給文迎兒看個天下秘聞才用心良苦的,他是為了自保。他早就知道他坐到這個份上,要防的是那道天大一先生。既然那人權勢通天,總得找到他的把柄,才能讓自己安穩地活下去。這閣樓就是道天大一先生的私密之處,他在此私會朝臣、設法事,一切醜事,在這個房間都能收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