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火勢

“砰”地一聲, 門被撞開, 文迎兒向外間通明處望去,火柱油燈光華映照之下,這道天大一真人謝素, 與魏國公閹人管通, 傳說中可憎的面目也終于清晰擺在她眼前。

殺身之禍,不共戴天,失去記憶後大仇不得報,好不容易知道了真相, 現在她倒又成了兩人甕中的鼈了,倒是可笑、可嘆命運的輪回。

她迅速地站起身來,那兩人在一丈之外與之對立, 有些愣神。

“這小道士……怎麽躲在裏頭?”

“你是怎麽跑進去的?” 天窗合上,由那瓦片蓋嚴實了,此時裏邊黢黑瞧不清上面還有窗形,因此倒沒引起他們注意。文迎兒身上着的一身道服, 低着頭站在黑暗中, 也令人瞧不清容貌。

管通皺了皺眉,因文迎兒長相可與那崇德帝姬也肖似, 他這猜測倒是合情合理。

文迎兒手裏握緊了火折子,往袖子中塞了一塞,吸一口氣,跪下來道,“啓禀先生、魏國公, 我下午過來見門開着,剛進裏頭瞧了眼,便被幾個匆匆忙忙地給鎖進來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昏昏沉沉大半日了,可算是盼來救命了!”

在她說話間,謝素已讓小道士們進了房門,扯住她的兩個胳膊将她推了出去。那管通緩慢踱步,将個椅子搬在外頭坐下,手裏頭轉圜食指的扳指,冷冰冰問這謝素:“外頭禦營精兵三百卻防不住你裏頭,一個兩個的往裏闖,是存了什麽居心?這小道士躲在裏頭幹什麽的?莫不是故意來聽刺兒的?”

謝素一聽管通指責,立即又将那烙鐵拿在手上,沾了火盆提過來,眼看小道士們将她壓着,便立即對着她的臉說:“說!你到底是誰派來的?”

“先生饒命,若有人要派,還能派我這麽個瘦弱無力的?”

“那你是什麽人?”

文迎兒眼睛望見前邊那五個壇子,裏頭的人腦袋吊在外面,臉上血肉模糊,各個都少了器官。

原先嬌人的臉面,現在全都恐怖得令人作嘔,被挖眼的、被割鼻的、割耳的、還有臉被打開的,已然看不出誰是誰,那像極了十五歲的她的溫承承,眼下也不知道是這血肉模糊中的哪個,但她知道,曾經她也險些成為焦場中一具屍體,與他們一樣,用來安撫天顏。

她咽一口酸水,“……我是從徐侍宸那頭偷跑出來的弟子,徐侍宸妄圖在官家面前,将先生取而代之,聽說這裏要做藥引子,徐侍宸便在此時此刻,也想了應對之法,現正在他殿上作法對抗呢,因此我下午才匆匆地來禀報先生!”

“徐柳靈要克制我?他大了膽子!這是官家下的令,難不成他要克的是官家的性命?”

“小的說的沒錯,他說他是神霄派的新傳人,準備作法把先生給除去了!若是先生不信,小的現在就帶先生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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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素眉頭頻蹙,似乎有些信了。

管通卻一拍大腿:“謝素啊謝素,枉你在宮中服侍多年,連這肖小都能騙得了你?”

文迎兒方才已經覺得那倆抓她的小道士手上松動了,一聽這話,立即大叫:“看,那是誰,他來了!”

謝素與道士們的目光被吸引過去,文迎兒立即掙脫,撲到法壇案幾旁,将那火盆火柱子旁邊的油都踢倒了。

“你,這?

文迎兒的火折子已經打開,就蹲下身來對着這油,道:“相公們可別過來,你們知道徐侍宸想怎麽除去先生麽,就是用這火祭。他說,既然當年你們向用火祭來把崇德帝姬給燒了,以安定聖心,那他現在也得火祭先生,也是為了安聖心!”

說罷那火折子就在地上一點,火噴冒了出去。

見火一點,那兩個身在高位的,立刻便躲藏吩咐,周遭亂做一團,還有要上來抓她的,卻苦于不敢撲火過來。

文迎兒從案幾上拿起一把劍,在後面煙熏中到處揮舞,讓人不敢近前。

火勢還沒蔓延開來,她似乎已經有了死志,眼下在這其中,她自己也不是銅牆鐵壁,若是能和這兩個人也同死,倒算是為自己報了仇了!

文迎兒将案幾上的一排油燈全都推了下去,在那道士們要上前撲她時,又将火柱子火盆也推倒,恰恰好的,是那被挖掉器官的女人甕中也有油,但凡火星子濺到,便是噴出一股又一股的火焰來,人的面目在火中焦灼,文迎兒頓覺大快人心。

只是她自己也要被燒死了。

火星子還沒濺在自己身上,濃煙中,看見那管通協同謝素,正在狼狽地奔逃,要下樓階去。

文迎兒将油上帶火的劍奔出去,攔在他們面前,有些管不住自己地想要大笑:“你們看看我是誰?”

她将冠帽扯下來,抖了抖女子發梢,兩人瞠目結舌,卻被她揮劍趕着往後,“我是崇德,趙頑頑,官家的十四女,崔氏的遺孤,上侍神仙,下侍鬼魂,今日現身,就是要你們償命的!”

謝素的頭發絲上沾了火星,他初時沒覺,等燒到頭皮的時候,慘叫一聲,再看眼前的文迎兒,便是越看越像了!

等火再燒到他胳膊上,他便瘋了似的,“啊,真是,真是她!真是她!”他突然面目抽搐,見管通想跑,便拉住他,“我錯了,我錯了,小雲寺沒看住,死的不是崇德帝姬……我錯了我錯了!我給自己招來了殺身之禍啊……”

“混賬!”管通一腳踢在他身上,一把攥住文迎兒的領子,向下跑去。他雖是宦官卻執掌軍隊多年,什麽沒見過?

文迎兒脖頸被從後拽住,身體如麻袋一般被他拖着,呼吸不上來,目光卻掃見癱軟在椅子上,尿了一地的瑞福。

瑞福動不了了。

火還沒燒到她身上,可上邊的梁柱子卻已着了。

“崇德姑姑……”

文迎兒聽見她嘴巴裏念叨了這一句,眼神中是對死亡的恐懼。文迎兒心裏對不住她,只能朝她喊:“跑啊……”

可她的喉嚨被衣裳扯着,嘶啞着聲音喊不出聲來。

瑞福好像看懂了她的口型,身子突然前傾,從椅子上掉了下來,四個腳往前爬了幾步,向樓梯爬過去。

“崇德姑姑!”

文迎兒朝她伸出手,招她跟上。她好似得了救命稻草,即便文迎兒被拖着朝前走,但她卻不管不顧了,在這火場之中她們有着相同的血緣,此時候便是血緣的指引,瑞福像狗一樣四手往下一邊翻滾,一邊爬着,勢要追上她。

到得樓階下,所幸上面的木梯還沒全燃着。梁子掉下一兩根來擋在門前,管通将她的領子扔下,往那門邊直沖,踢門,卻被風灌入的火勢攔住。忽地一聲門響,終于開了一條縫。

門卻不是往外開的,是被人從外面朝裏踢開的。

“馮點舉!你來得正好!”管通大叫,

文迎兒望見那個人,一身如服束帶黑靴,挺拔高大、怒目圓睜地從門外踏進來,将那管通如母雞一般提在手裏,随後目光向後,望見她坐在地上,頭發與臉焦黑成炭,衣裳燒破些許。

文迎兒想到,這個人就是小雲寺的偷子,他怎麽又來偷人了呢。

想罷對着他一笑。

馮熙見頭頂房梁震顫,扔下那管通朝她撲過來,兩手将她托起來。

文迎兒道:“瑞福,帶上瑞福。”

馮熙回頭,見瑞福趴在地上,手正死死地抓住文迎兒的一片裙角,此時仰頭愣愣地看過來。

“到我背上來。”馮熙半蹲身,将後背亮給她,瑞福如夢初醒,迅速地攀上。

外邊三百禦營精兵,正在與馮熙皇城司調來的一千親軍兵戎相見,馮熙一抱一背,從火場中将兩人帶了出來,早有東宮的內侍與官軍在外等待,一看見瑞福,立即便要将她抱下。

瑞福的手仍然抓着文迎兒,死也不松手。內侍好勸歹勸,她還在魔怔當中。最後只好将文迎兒的裙子扯破了,瑞福才被他們用銷金被子裹着,向馬車抱去了。

馮熙帶着她上了馬,朝家中去。

文迎兒坐在馬上,被他環着,先是愣着神,後來又大笑,哈哈哈地笑個不止,說,“你沒瞧見!你沒瞧見那兩個人,哈哈哈!”

馮熙卻将她胸前衣裳一攥,“閉嘴。”

他脾氣不好,嚴肅得很,聽不進她如此歡欣鼓舞的大勝,這是她只要活着都會一直挂在嘴邊的戰績,一個非常好笑的笑話!

到了馮宅院內,馮熙将她抱下馬,一路抱着往淨房去,裏邊已經備好了冰水,他将文迎兒放進去,文迎兒冷得大叫起來。

馮熙将她摁住,在水裏瞧她身上燙傷的痕跡,背面有兩條,那白皙柔嫩的胳膊上也多了一圈,她還在那裏掙紮:“我冷,我不要!”

馮熙脫光了衣裳,定定地站在文迎兒面前,她忽然止住叫喊了。她盯着他身子,渾身的鐵實肌肉,下面的男人象征,他身上也有數處刀疤,和她燙傷的幾條小痕相得益彰。

然後他鑽進自己的浴盆裏,将自己抱住,用腿和手把她裹得像個母獸懷裏的小獸,身上溫溫存存的,中間有冰水滑過,細細膩膩地觸摸着。文迎兒終于覺得好生疲倦,眼皮都快睜不開了。

“困了,就睡吧。”

她靠在這熱轉頭一樣的肩膀上,鼾聲很快就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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