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施針
翌日清晨,秦淮早早便到了國公府。
數十年如一日,秦淮從未有遲到的習慣。
宮中今日有人來傳寧國公入宮,這也是頭一次秦淮施針,寧國公沒有陪在白蘇墨左右。
秦淮打開針匣:“白小姐,今日是最後一次施針,時間會長些。”
白蘇墨颔首。
藥童将煎好的藥遞于她,白蘇墨輕輕抿了幾口,又同秦淮說了幾句話,便覺思緒慢慢放松下來。
施針的時候要安靜,流知和寶澶在屋內候着,胭脂便在屋外守着。
今日的時間仿佛過得極慢,胭脂不敢來回踱步。
也不知過了多久,尹玉小步快跑着,從苑門口進來,悄聲朝她道:“齊潤來了,說國公爺心中惦記着小姐這邊,剛派了人回府中問小姐這裏如何了?”
胭脂擡頭看了看日色,搖頭道:“怕是還要些時候,先前聽流知姐姐說是要到晌午去了,可眼下還沒消息。”
尹玉也跟着擡頭看了看,又道:“那我先去同齊潤回個話。”
胭脂颔首。
尹玉剛走,寶澶便掀起簾栊從外閣間出來。
“寶澶姐姐。”胭脂上前。
寶澶輕聲道:“屋中悶熱,秦先生背上都濕透了,你趕緊讓平燕和缈言送塊的冰來屋中鎮鎮。”
胭脂道好。
Advertisement
胭脂去喚人,寶澶自己守在門口。
烈日炎炎,寶澶想起方才秦先生額頭上的汗珠,似是已經站了一個多時辰了。秦先生說是最後一次施針,時間也尤其久。
施針位置在頭部,每一針的力道和深淺都要拿捏講究,受不得外界一星半點幹擾。這一個多時辰下來,需得一直全神貫注着,不亞于一整日的長途負重跋涉。整個屋中只有秦先生取針和喚藥童給他擦汗的聲音。
她和流知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等出了外閣間,寶澶才覺得似是連腿都是站軟了。
思緒間,胭脂已同平燕,缈言一道折了回來。
“我進去吧,你們在這兒守好。”寶澶接過,屋中尚需安靜勿擾,她親自去放置穩妥些。胭脂和平燕,缈言三人便都在屋外齊齊翹首,盼着。
缈言最小,心情也最是忐忑:“怎麽今日施針的時間這麽長?”
平燕也跟着點頭。
胭脂寬慰:“說是秦大夫最後一次施針,興許要相當仔細,時間便也長了。裏面有流知姐姐和寶澶姐姐在,你們先前在做什麽便趕緊去做吧,省得一會兒小姐醒了,該餓了。”
平燕和缈言趕緊拎了裙子跑開。
胭脂望了望屋內,咬了咬下唇。
……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就連一慣穩妥的流知也轉眸望了望窗外。
當是過了晌午許久了。
流知和寶澶對視一眼,心中都不免有些擔心,雖說秦先生心中自有平仄,但此番秦先生一言未發,眉頭又一直攏緊,實在讓人安不下心來。
“擦汗。”約是一炷香後,秦淮又喚了藥童一聲。
流知和寶澶只覺一顆心都似揪起。
擦過汗後,秦淮卻開始收針,流知和寶澶這才對視一眼,稍稍松了口氣。
待得最後一枚銀針收起,秦淮阖上針盒:“還需兩炷香時間才醒,我先去偏廳歇息,白小姐醒了來喚我。”
流知應好。
寶澶引秦淮出了外閣間。
屋門“嘎吱”一聲推開,胭脂福了福身。
外閣間內,流知牽了被子給小榻上的白蘇墨蓋上。
白蘇墨面色平靜,好似只是平常入睡了一般。耳畔均勻的呼吸聲響起,又并着神色安詳,流知這顆懸着的心才真正放下。
等寶澶折回,流知已将外閣間的簾子放下遮光。
先前是為了秦先生施針,眼下遮了光,能讓小姐能睡得安穩些。
“都晌午過去許久了,小姐醒來該餓了,可讓小廚房備了點心?”流知問。
寶澶道:“平燕和缈言兩人在張羅呢,放心吧。”
流知這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先前不覺,眼下才道腿都似是軟的。
兩人相視笑笑。
寶澶悄聲道:“流知姐姐,你說,等小姐稍後醒來是否就能聽見了?”
流知輕笑,她又不是大夫,哪裏知曉?
寶澶唏噓。
……
也不知過了多久,白蘇墨微微眨眼,似是從一覺中緩緩蘇醒過來,尚還有些迷糊,眼前卻依稀見得秦淮的身影。
“秦先生……”她喚了一聲,意識尚還有些模糊。
“嗯。”秦淮應聲,而後雙手自頭頂和下颚托着她的頭,輕輕往兩側動了動,口中問道:“剛才施過針,可有任何不适?”
白蘇墨慢慢清醒:“沒有。”
秦淮點了點頭,又伸手撥了撥她的上下眼皮确認,而後才道:“并無大礙,可以扶白小姐起身看看。”
秦淮退後,流知和寶澶上前扶白蘇墨。
藥童在一側收撿藥箱,秦淮便拿了筆墨寫方子,等藥童收好藥箱,秦淮也落筆。寶澶上前,秦淮将方子交予她:“每日一劑,連服七日,将三碗水煎成一碗水,睡前服用即可。”
寶澶應好。
流知扶了白蘇墨上前。
秦淮問:“方才起身時可有頭暈目眩?”
白蘇墨亦是搖頭:“沒有。”
她不覺與往日有何不同。
秦淮這才點頭:“如此便好。”
寶澶忍不住道:“秦大夫,小姐是何時便能聽見了嗎?”
秦淮應道:“不能全然确定一定能聽到,但快則四五日,慢則十餘日便陸續可知結果。白小姐,方才施過針,我已有七成把握。”
白蘇墨微怔,從早前的三成把握到七成把握,已是飛躍。凡事總有變數,秦大夫會如此說,也在情理當衆。白蘇墨心底澄澈,眼眸裏便挂着笑意:“盡人事,聽天命,秦大夫無需擔心,何種結果我都能泰然接受。”
秦淮臉上這才露出鮮有的笑意:“如此,那白小姐心中可有準備?”
白蘇墨不知曉秦淮所謂的準備是何意?
秦淮笑了笑,幹脆抛磚引玉:“那白小姐可趁這幾日先想想,若是能聽見,最想聽到的聲音是什麽?”
流知和寶澶都笑意盎然。
白蘇墨心底也按捺不住微微雀躍。
她也不知曉耳朵若是能聽聲響,會是如何光景?
她最想聽到的聲音……
她想聽的聲音有許多,好奇的聲音也有許多。
日出和日落是否有聲?流知和寶澶每日踩過門前的青石板路時的聲音?還有清然苑中一池睡蓮綻放時的聲音?
她想聽到櫻桃(貓)伸懶腰時的聲音,這苑中日日伴她的小橋流水的聲音,秋末和淼兒聲音,流知,寶澶,尹玉,胭脂,平燕,缈言和苑中所有人的聲音……
但她最想聽到的,是爺爺的聲音。
白蘇墨果真沉浸在思緒中,竟也忘了看秦先生說話。
待得流知提醒,白蘇墨才回過神來,眼中有歉意。
秦淮才又叮囑:“只是白小姐還需注意一事,早前有些病人原本是能聽見的,後來忽然失聰十餘年之久,等再恢複聽覺的時候,一時很難再接受外界的嘈雜聲音。白小姐此前并未聽過聲響,若是忽然間恢複聽力,也需循序漸進,否則自己太過勞累,反倒過猶不及。适應過一段時間,一切便都會好起來。”
白蘇墨颔首。
秦淮又道:“我這半月不一定會在京中,白小姐若是能聽見聲響了,需讓人來喚我一聲,我要再看看白小姐的恢複情況。這期間,多飲水,多休息,若是有任何不适,立即讓人來找我,不可馬虎。”
“多謝秦先生。”白蘇墨福了福身。
流知親自去送。
寶澶扶她落座:“小姐小姐,你很快就能聽到寶澶的聲音了。”
寶澶的聲音會是怎樣的?
白蘇墨擡眸看她,笑若清風霁月,倒叫人移不開目來。
寶澶笑道:“尹玉說我的聲音像樹上的黃鹂鳥,平燕和缈言說像夜莺,流知姐姐說是大珠小珠落玉盤,國公爺就嫌我吵,說我在府中僅次于穗寶和惠兒。穗寶和惠兒抵得過三千只鴨子,我這裏便有兩千五百只。”
白蘇墨笑不可抑。
眼見寶澶忽然起身看向門外,白蘇墨聽不見,便料想應當是有人來了。果真,片刻便有一雙鑲着金絲線的春歸燕繡花鞋踏了進來。
“兩千五百只鴨子在何處呀?”顧淼兒一臉笑意。
自然是打趣的話,寶澶趕緊福身:“顧小姐。”
顧淼兒上前,朝白蘇墨道:“我看你這寶澶也就兩千只鴨子不到,蘇墨,你不知道我先前去琉璃坊取首飾,那才簡直是人聲鼎沸,我連擠都快擠不進去。處處摩肩接踵的,也不知這京中怎麽忽得就冒出這麽多人要做首飾。看這模樣,都是奔七夕游園會去的,屆時只怕亂花漸欲迷人眼,誰也分不清誰是誰!”
白蘇墨羨慕顧淼兒,她總有無盡的活力,就連抱怨也都如此繪聲繪色,面面俱到。
顧淼兒話音剛落,胭脂端了涼茶上來。
顧淼兒趕緊掩袖呷了一口。
烈日當空,白蘇墨知曉她哪裏是去琉璃坊,不過是特意過來看她,才正巧路過琉璃坊罷了。
顧淼兒放下茶盞,果真開口問起:“對了,今日秦大夫可來看過了?你的耳朵何時能聽見聲音?”
“哪能這麽快?”白蘇墨笑。
顧淼兒追問:“那秦大夫如何說?”
“要再等上十餘日看看。”白蘇墨言簡意赅。
“還要十餘日?”顧淼兒先是愣了愣,須臾,又拍了拍胸前,寬慰道:“不怕不怕,我娘常說好事多磨,等這十餘日一過,你便能聽見了,我們就去東市的夜市聽皮影戲去。我聽說京中來了全州最好的皮影戲班子,要在京中待到中秋過後呢,可以大飽口福了。”
她自己愛看皮影戲,便覺人人都喜歡皮影戲得很。
白蘇墨拎起畫扇輕輕搖了搖,故作為難道:“可我就喜歡寶勝樓的七寶桂花酥。”
顧淼兒嘆道:“哎呀,看看,我早前說什麽來着?”
身側的桓雨便拎了籃子上前來,寶澶揭開:“小姐,是寶勝樓的七寶桂花酥呢!”
白蘇墨果真放下畫扇。
都晌午過後了,她已饑腸辘辘,正好伸手捏了一片放入嘴中,一臉滿足。
顧淼兒就笑:“我就知道你饞這個,今日過來的時候,專程去了趟寶勝樓,你看看,是不是還熱乎着?”
白蘇墨一個勁兒點頭。
烈日當空,她來國公府前還特意去了寶勝樓,這便也只有淼兒了。
白蘇墨心底溫暖。
一面品嘗七寶酥,一面又聽顧淼兒道:“對了蘇墨,還有一事需得你陪我。”
白蘇墨詢問般看她。
顧淼兒道:“你知曉我娘親信佛,她那串開了光的佛珠子,早前同我二哥一道去冀州的時候折了。佛珠串折了之後,我娘親便終日心神不寧額,也偏偏巧得是,家中也真出了好些不順遂的事情,我想後日去趟容光寺,再給娘親重新求一串佛珠子來。容光寺在城南邊上的武陟山上,來回便需得大半日時間,蘇墨,你陪我一道去吧。”
白蘇墨拿起手帕擦擦嘴角:“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難怪了……古人誠不欺我也。”
顧淼兒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