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榮華萬千

時值盛夏,暴雨一般都下不了多長時候。晌午過後,電閃雷鳴了近個半時辰,湍急的雨勢便慢慢緩和了下來。

顧淼兒是顧侍郎的女兒,曲夫人又是容光寺的信徒,顧淼兒來為曲夫人求開光的佛珠,容光寺的方丈親自招呼。

顧淼兒說過請開光額佛珠需虔誠,要一兩個時辰。

白蘇墨沒有一道。

後苑的廂房前有苑落,流知沏了熱茶奉上。白蘇墨便在苑中的竹椅上看了一會子的書,雨點清淺滴在苑中的青石板路上,如畫卷般娴靜。

苑中多栽菩提樹,大葉黃楊,并着不少四季常綠的植物。大雨過後,葉子的香氣并着泥土的清新味道一道翻了出來,倒是處能清心的地方。

白蘇墨手中又翻過一頁。

流知上前添水,她正好端起茶盞。

她見流知忽得轉眸看向前殿處。

“怎麽了?”白蘇墨好奇。

流知笑道:“小姐,前殿似是在唱誦經文。”

唱誦經文?白蘇墨倒是放下手中的書卷來,她少有來寺廟,只知曉做法事的時候會莊嚴得吟誦經文,卻并未見過唱經文。

爺爺征戰沙場慣了,不怎麽信佛,太後卻很是尊崇。太後壽辰,她手抄了《金剛經》敬獻,太後喜歡得不得了。她早前以為佛經枯燥,手抄下來,才覺譯本字裏行間的通透與驚豔。

流知一句話,她來了興致:“流知,去看看。”

流知微笑應好。

刀劍煞氣重,容光寺是佛門清淨之處,國公府的侍衛除了一兩人外,大都卸了刀劍,換了便服,除了身姿挺拔,眉目間犀利英氣之外,倒與旁人的香客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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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辰,大殿的信徒很少。

幾排僧人雙手合十,在大廳中閉目唱誦。白蘇墨聽不見,亦能感受其中神聖莊重。

一位沙尼上前:“施主,殿中正在唱誦詩文,若是要拜佛祖,怕是要等上些時候。”沙尼見她似是并未有要離開的意思,又見她身後又有侍從和婢女跟着,想起方丈早前才能說今日寺廟中有貴客到,怕是就是眼前的施主了,沙尼又道:“阿彌陀佛,施主若是想在一側聽誦佛經,可随我來,只是……”

沙尼看了看她身後的侍從,有佩刀者,也有未佩刀的,大殿中此時正在誦經,恐怕多有不便。

白蘇墨颔首。

流知會意,讓跟随的侍從侯在殿外一側。

沙尼便領了白蘇墨到誦經的後排。途經之處,并未有一人擡眸看他,心中有佛,便于誦經時安心侍奉,心無旁骛。

入鄉随俗,白蘇墨亦學着前排沙尼模樣,跪坐在蒲墊上,雙手合十,看向明鏡臺上的佛祖像。周遭皆是唱誦佛經的聲音,她耳中卻是寂靜空靈。

白蘇墨想起早前秦先生所問,若是能聽見,最想聽到什麽聲音?許是此時氣氛使然,白蘇墨心中虔誠,“佛祖顯靈,蘇墨希望能聽到爺爺的聲音,聽到世間萬物之聲,得償爺爺畢生所願。”

恰逢梵音止,衆沙尼擡頭,朝佛祖叩拜。白蘇墨也收起手中的雙手合十,跟随拜了拜。

殿中的沙尼陸續起身離去。

“小姐,慢些。”白蘇墨已跪坐了些時候,流知怕她跌到,上前扶她慢慢起身。

殿中有高僧前來:“阿彌陀佛,白施主。”

白蘇墨禮尚往來:“緣空大師。”

她同淼兒晌午至容光寺,是緣空大師同方丈一道來迎接的,她便認得了。應是常年侍奉佛祖的緣故,緣空大師面容和善,很容易讓人親近。

“阿彌陀佛,貧僧先前見白施主虔誠,佛祖定會保佑白施主聽覺能早日恢複。”

“借大師吉言。”白蘇墨莞爾。

言辭之間,殿外有嘈雜聲音傳來。

緣空和流知紛紛轉眸,白蘇墨也順着二人目光看去,大殿之外确實有人匆匆走來,腳步急急忙忙連走帶跑的,似是已然滿頭大汗,邊跑邊回頭看來時的方向,有些喘氣,整個人有幾乎不修邊幅。

“有人沒有?!老子要出家。”他嚷得大聲,且自入殿中起,目光便不停朝殿中搜索。由于體格粗狂,幾個小沙尼都沒有攔住,就直奔這殿中來。

因是寺中之事,國公府的侍從并未上前攔着,确認白蘇墨安好,便有兩人跟随入了殿中至白蘇墨身後,其餘之人在殿外并未多動彈。

“你!是不是能剃度的!”那彪形大漢直奔着緣空而來。

“阿彌陀佛。”緣空大師朝白蘇墨點了點頭,便往那彪形大漢處去。

彪形大漢見他身披袈裟,穿着又與周遭普通和尚不同,應當是這裏主事的和尚,彪形大漢竊喜:“大師,我要出家,趕緊幫我剃度。”

平燕和缈言面面相觑。

都說出家人要四大皆空,這人哪裏像誠心出家的模樣?

還不知道來做什麽的,安得什麽心?

“阿彌陀佛,”緣空上前:“施主不似一心了斷塵世之人,為何要出家?”

那大汗一面看他,一面看看身後,似是生怕身後會有什麽人追來一般,誠惶誠恐道:“大師,了斷了斷,你說了斷什麽都行,總歸,趕緊幫我剃度,我這就入空門,做和尚。”

似是就怕再晚一刻都來不及一般。

白蘇墨見他額頭上的汗珠,應當是從山下一口氣跑上來的。先前大雨才停,眼下還飄着零星雨點,他身上的衣裳似是全然淋濕了又幹了的模樣,還有股子異樣的汗臭氣味。

“施主……”緣空再欲開口,那彪形大漢幹脆給他跪了下來,連着哭腔道:“大師,我求您了,別說了,你就收了我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話音剛落,“趙十三!”

大殿外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氣勢洶洶往大殿來。

趙十三吓得一哆嗦,趕緊拉着緣空的袍子,鬼哭狼嚎道:“大師救我,大師救我,再不收我,他們會打斷我的腿的。”

緣空尚且來不及扶他起身,殿外的十餘人已入了大殿內,“豈止打斷你的腿這麽簡單!趙十三,你還不還錢!別以為出家就可以賴賬了!你要出家,也得還清了再出!”

呃,白蘇墨心中一嘆,原來是讨債的,竟也讨到這佛門清靜之處來了。

趙十三惱火:“我沒錢!”

唔,素來是欠賬的比讨賬的理直氣壯,所言不差,白蘇墨心頭唏噓。

趙十三言罷,幹脆抱緊緣空大腿:“大師大師,我還不了他們那麽多銀子,他們要殺了我!”

平燕和缈言都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瞧着倒是幅大塊頭模樣,竟會這般沒有骨氣。

讨債那人也氣懵:“趙十三,你要點臉!這白紙黑字的字據都在這裏,你東躲西藏,我們也跟着你到處亂竄,容光寺是佛門清靜之地,你到處胡言亂語什麽!借錢的時候信誓旦旦,要還賬了就想着躲到寺廟裏出家,沒門!”

“大師救命,大師救命!”趙十三心一橫,反正錢是還不上了,賴也要賴在容光寺裏。

讨債之人也失了耐性:“大師,您是出家人,此事乃俗世之事,您就別趟這趟渾水了,實在對不住。”言罷,朝身後的小厮道:“去,把人給我拖過來。”

身後幾個小厮便上前。

“大師!”趙十三驚恐。

“阿彌陀佛。”緣空長開長袍衣袖,果真護在趙十三跟前,趙十三麻溜跑到緣空身後,“幾位施主……”緣空話音未落,那讨債之人也尚未開口,就聽殿外的聲音道:“緣空大師,方才這位說得不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您是出家人,又何必趟這趟渾水?”

殿中紛紛朝殿外望去。

白蘇墨不知何事,便也跟着一同擡眸。

錢譽正撐着一把油紙傘,緩步上前,一襲錦袍趁得身型颀長挺拔,卻又幹淨好看。身後有一小厮遠遠跟着,也撐着傘,懷中還抱着一團錦緞包袱。

待得走近,才見他精致的五官好似镌刻,一手撐傘,一手覆在身後,翩若出塵。

白蘇墨聽不見,只能見他自雨中緩緩走來。

擡眸一瞬,風華正茂,好似有榮華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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