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沐敬亭

翌日清晨,平燕和胭脂伺候白蘇墨洗漱更衣。

國公爺身邊的齊潤來了苑中。

流知去迎。

齊潤笑眯眯道:“流知姑娘,國公爺讓過來問聲小姐可醒了,國公爺在盡忠閣讓人備了早膳,請小姐一道去用。”

流知應好。

等齊潤離開,流知才撩起簾栊,入了內屋,朝白蘇墨福了福身,道:“是齊潤來了,國公爺請小姐去盡忠閣一道用早膳。”

爺爺在軍中養成的習慣起得早,她起得晚,所以慣來都是她跑到爺爺那裏去蹭晌午飯和晚飯,卻少有蹭早飯。爺爺也素來體恤她,她的早飯大多在清然苑裏,小廚房自己做。

今日都這個時候了,爺爺才讓齊潤來,應是在等她。

白蘇墨從鏡中看了看流知,“齊潤可有說何事?”

流知便笑。

齊潤是說國公爺前幾日去了趟源城拜會謝大人,從謝大人處帶回一把據說是謝大人親自上山采摘,而後放在家中栽種的野菜。

謝大人曾是朝中監察禦史,和寧國公是許久之前的同窗,告老還鄉後便在源城住下。

源城臨山,水土最宜養人,國公爺時常借故去源城拜訪謝大人。

此回國公爺在謝大人府中吃了兩日,覺得這野菜清炒的味道很是特別,回程的時候,謝大人便讓人将苑中種的這味野菜摘了個七七八八給寧國公一道帶回。

寧國公昨夜忘了。

今晨起來忽得想起,這野菜再放一日味道便不如早一日,于是吩咐齊潤讓廚房都炒了來,說要晨間就粥喝,齊潤這才來了趟清然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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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燕和胭脂都掩袖笑了笑。

胭脂道:“從小到大皆是如此,寧國公若得了什麽稀罕玩意兒,都是可着小姐來,偶然吃着的野味如此,野菜也是如此。”

這國公府中又只有國公爺同小姐祖孫二人,算不得吃獨食,只是有小姐陪着一道早飯,國公爺似是每日都能多喝一小碗粥。

平燕也跟着連連颔首。

“便那走吧,別讓爺爺等久了。”白蘇墨伸手,流知上前扶她起身。

轉眼快到七月中旬,便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清然苑去往月華苑有林蔭小徑,都是幾十年的大樹,枝葉繁茂,只有些許陽光透過樹葉子熙熙攘攘落下來,憑添了幾分涼意。

流知跟在一旁,平燕和胭脂則稍遠跟在身後。

白蘇墨一面搖了搖手中畫扇,一面問道:“寶澶那邊如何了,缈言可有消息送過來?”

流知點了點頭,嘆道:“今晨才差人送到的消息,寶澶的外祖母沒了,頭一夜裏,寶澶那邊便哭暈過去好幾回,幸虧着有缈言幾人從旁幫襯着,還算好。只是小姐也知曉,寶澶平日裏在苑中素來大大咧咧的,也終日将笑意挂在臉上,可此番外祖母過世,對她打擊應是極大……”

白蘇墨手中的畫扇停下,片刻,又道:“爺爺雖已不在朝中,可朝中諸事還是多找爺爺商議,尤其是近日,爺爺出入宮中頻繁,應當也無心思顧及寶澶之事。你讓盤子同平燕這兩日去一趟寶澶那裏,算是替我拜祭。”

寶澶的娘親曾是國公夫人身邊的管事媽媽,寶澶的爹也曾是國公爺身邊的小厮,本就同國公爺和小姐親厚,此舉并無不妥。

流知福了福身:“奴婢晚些就安排。”

……

言辭間,已行至月華苑門口。

齊潤似是正侯在苑門口,見了她,趕緊上前。

齊潤一慣在爺爺身邊伺候,哪裏用得着他在苑外等候?

白蘇墨心中疑惑,齊潤已朝她拱手:“小姐,國公爺本是在等小姐一道用早飯,方才确有急事出府,吩咐小的在此處等候,先同小姐說一聲。”

“可是出了什麽事?”白蘇墨問。

爺爺征戰沙場半生,在京中慣來穩重,什麽事能讓爺爺早飯都未顧得上吃便匆匆離府?

白蘇墨心中擔心。

齊潤笑道:“國公爺就是怕小姐擔心,才讓小的在此處等候,先同小姐說一聲,小姐,不是旁的事情,是一位故友回京了。”

“故友?”白蘇墨錯愕

齊潤點頭:“只聽國公爺說是位許久不見的故友,旁的更多的,小的也不清楚了……”

齊潤的太極素來打得好。

白蘇墨心底澄澈,也不多問了。

什麽樣的故友回京,爺爺會匆匆離府,還特意讓齊潤守在這裏同她打了一通太極?這府中就數齊潤最機靈,爺爺是不想她知曉旁的事情。

白蘇墨看了看流知。

流知會意,悄聲同一側的平燕交待了幾聲,平燕趕緊點頭。

稍晚時候,平燕折回,悉數附耳告訴流知。

流知怔了怔。

閣中先前伺候的人已退了出去,眼下便只剩了流知一人。

流知悄聲道:“小姐,今日是沐雲沐大人回京了,今晨的馬車剛回的京中,國公爺聽說後便去了。”

“沐伯伯?”白蘇墨微楞。

流知點頭。

難怪爺爺會如此,原來是沐伯伯回京了,那沐敬亭……

不待她問,流知便知她會問:“聽聞此番是沐家二公子同沐大人一道回京的,”

沐敬亭,白蘇墨垂眸。

……

爺爺不在,又聽聞沐敬亭回京的消息。

白蘇墨這頓飯吃得索然無味。

“小姐……”流知給她盛粥給她,她接過,端在手中半晌都沒有反應。

沐敬亭曾是爺爺最喜歡的後輩子弟,也是爺爺秦授的學生。

說學生,是因為沐敬亭騎馬是爺爺教得,射箭是爺爺教得,便是連兵法和行軍之策,也都是爺爺對他傾囊相授。

爺爺曾對沐敬亭寄予厚望。

直至,沐敬亭從馬車上摔下來,太醫雖然保住他的性命,雙腿卻自此留下了殘疾,從此成了半個廢人……

爺爺痛心疾首。

沐伯伯也經受不住這等打擊,舉家遷離了京中。

爺爺此後再未教授過京中任何子弟,她此後也再未見過沐敬亭。

爺爺會讓齊潤瞞着她,是因為沐敬亭是爺爺親授學生的緣故,自幼同她青梅竹馬。她來京中的第一個朋友是沐敬亭,終日見過出入府中最多的人是沐敬亭,說過話最多的人是沐敬亭,沐敬亭是自她幼時回京後濃墨重彩的一筆……

她耳朵聽不見,京中一片陌生,是沐敬亭耐心帶她日複一日,終于逛遍整個京中;她在京中沒有旁的朋友,她聽不見,也處處同這京中格格不入,是沐敬亭領她到顧侍郎和許相府中,她才認識了顧淼兒和許雅;也是沐敬亭,她初回京中時有多怕爺爺,便有沐敬亭同她說及爺爺的所有事情,也是沐敬亭陪她熬夜,給爺爺繡得第一個荷包,從此之後,她才漸漸同爺爺熟絡……

顧淼兒和秋末時常說她樂觀豁達,其實都是因為沐敬亭的樂觀豁達,她耳濡目染。

她沒有兄長。

他便是敬亭哥哥。

……

白蘇墨再無多少胃口,一道放下碗筷。

流知沒有出聲擾她。

卻是平燕來了閣中:“小姐,秦大夫來了。”

白蘇墨擡眸。

******

清然苑中。

“白小姐,可能聽見?”秦淮在她左耳旁微微響指。

白蘇墨颔首。

秦淮又換了右側,白蘇墨也淡淡笑笑。

“白小姐,閉眼。”

白蘇墨聽從秦淮吩咐,秦淮翻了翻她眼皮,也并無充血等跡象,秦淮問:“自恢複聽力後,白小姐可有旁的不适?譬如夜不能寐,或是耳鳴?”

白蘇墨想了想,都無,便搖頭。

“那麽,”秦淮笑道:“白小姐,恭喜,你如今已同普通人無異。”

“秦先生,多謝你。”白蘇墨真心實意。

秦淮連忙制止:“國公爺付了真金白銀,我亦拿得安心,你若同我道謝,我總覺心中不安,可是想要推脫掉後我一半診金?”

明知他是打趣話,白蘇墨還是清淺笑了笑。

秦淮收拾藥箱:“日後每年我會來複診一次。如何,當下可願同我分享,這幾日都聽到了哪些聲音?”

白蘇墨便如數家珍。

秦淮放下茶盞:“白小姐,你是治愈過後,頭一個認真同我形容最多聲音的人。”

白蘇墨挑眉:“旁人沒有?”

秦淮笑:“旁人興許未曾這般用心過,蘇墨,國公爺一定也替你高興,你既已康複,我明日便要離京,替我向國公爺問好。”

白蘇墨親自從清然苑送至國公府門口。

“秦先生,還有一事不知當不當問?”白蘇墨忽然想起。

秦淮颔首。

白蘇墨微微攏了攏眉頭,輕聲道:“秦先生,我似是偶爾能聽到旁人心中聲音,卻又不是每時每刻?”

秦淮笑:“蘇墨,我是神醫,并非神仙。”

白蘇墨心中任有一絲希翼:“可秦先生妙手回春。”

秦淮斂了笑意:“蘇墨,我想你當是緊張,或是仍舊不太适應産生的幻聽,見旁人未曾開口,便會以為是旁人心中聲音。你若情緒一直緊張便會如此,不妨再适應一段時間看看?”

白蘇墨颔首。

“那麽,白小姐,留步。”秦淮辭別。

馬車緩緩駛離,白蘇墨目送。

……

回清然苑途中,白蘇墨一言未發。

流知在一側撐傘,她思緒飄去了別處。

她知曉沐敬亭回京,爺爺為何要瞞着她。

敬亭哥哥曾同安平郡王的女兒定親,但自馬上摔下後,安平郡王便親自來退親。那是敬亭哥哥最暗無天日的一段,不肯吃藥,不肯見人,安平郡王上門退親那日,他卻洗漱得當,穿戴整齊,坐在輪椅上見安平郡王。

她記得那日,他同她說:“蘇墨,我可狼狽?”

她搖頭。

他卻道:“蘇墨,你日後別來了。”

她心底微僵,臘月的風刮過臉頰,有些冰冷刺骨,她見他抖了抖,她取下披風給他改在膝蓋上,擡眸時,眼底氤氲:“敬亭哥哥,我們定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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