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紙短情長
“所以,我想将鋪子選在此處,地段雖不算最好,但租金合适,剛剛地步,若是被店租拖垮便得不償失,鋪面再做得整齊些其實也不差,此處最好便是還有一個後苑,若是客人來了,還有處清淨地方可以說話。關鍵是,這裏的房東還好說話,不愁日後隔三差五來煩事。”夏秋末領了錢譽一道。
店鋪選址在北市,她整整四五日都泡在這附件,将周遭都打聽得清清楚楚。
錢譽笑了笑。
店鋪雖未營業,門面卻已開着,已有人在其中忙碌着裝飾,擡物品,打掃。
肖唐瞠目結舌。
別看夏姑娘年紀不大,張羅起這些事情來竟是如此利索,過去才不過七八日,不僅店鋪定下,內裏都已開始動工,這忙忙碌碌熱火朝天的景象,倒讓肖唐有些刮目相看。
錢譽除卻笑笑,卻無多大旁的表情。
肖唐知曉有人心有旁骛。
“至于人手方面,我早前算過了,人不必多,前期時候端茶倒水的雜事可讓家中弟弟妹妹先兼着,旁人也不會覺得疏漏,興許還能讨得客人喜歡。年資久的師傅得請一個,中規中矩的樣式和套路還需得有人能日常做着,順便再招些學徒,由師傅帶着。眼下能省些便省些,等是生意有起色了,再多請些人。”鋪面有二樓,夏秋末領着錢譽和肖唐二人上了二樓。
“至于掌櫃先生,倒是不能随意找人兼着,賬務上的事情務必清清楚楚,得尋個熟手。程老板和祝掌櫃在京中人脈廣,我已經請他們幫忙,這會子也尋得七七八八了。”上了二樓,便豁然開朗。
夏秋末道:“此處早前是茶社,二樓臨窗的位置清風雅致,亦可看到北市和南市的景色,開闊的地方容易讓人心情放松,所以左側這塊位置便會放置陳列的料子,我會将錢家的布料都悉數放在這側。”
“夏姑娘有心了。”錢譽贊許。
夏秋末心底歡喜,面上還是沉得住氣,只是嘴角淺淺勾了勾:“錢老板既出了銀子,我再不出些有心,哪有說得過去的道理?”
肖唐笑笑。
錢譽上前,憑欄遠望。
“此處地段雖不算最好,卻也不差,房東為何願意租與你?”贊譽笑問。
Advertisement
夏秋末輕咳兩聲:“我磨了他整整五日,将他磨得沒有耐心了。”
任誰都聽得出這三言兩語輕描淡寫裏的不易。
只是夏秋末不願多說,錢譽也不沒有多問。
夏秋末便也上前,在他身側,一道望了望前方,正當躊躇滿志之時:“其實,錢老板,我這兩日也接了不少問詢,就等這鋪子收拾好,便可以開工了。雖說單子雖不多,想來卻也是好兆頭。程老板聽說你入了股,便也開了口,說日後布料可以提前供于我,月結即可。開業要陳列的布料,程老板也會悉數送來,錢老板可會介意,我用你的名號?”
言罷,瞥目看他。
錢譽看她:“那是夏姑娘的本事,人盡其用。”
夏秋末亦看他:“你既信任我,我一定不會讓你的銀子白投!”
……
末了,錢譽還需得去別處。
肖唐先去馬車處。
夏秋末送他:“還有一事需請錢老板拿主意。”
錢譽莞爾:“夏姑娘但說無妨。”
夏秋末道:“別家都是喚作鼎益坊,錦繡坊,我們若是喚作夏家布裝始終不妥,錢老板,你是出資人,不如你來定一個?”
錢譽心知肚明:“夏姑娘可是有想好的,我替夏姑娘斟酌?”
夏秋末笑笑:“我先前倒是想了兩個,第一個是霓裳坊,取自霓裳羽衣之意,不過有博人眼球嫌疑,免不了會遭人诟病。而後還想了一個雲墨坊,雲是雲想衣裳花想容之意,墨字取自我一個閨中好友的名字,她時常幫我,我想把她的名字放在這裏……”
錢譽笑:“夏姑娘不是自己有答案了嗎?”
夏秋末低眉笑笑。
肖唐正好駛了馬車上前來。
錢譽握了握折扇,颔首辭別,臨上馬車,錢譽回頭道:“其實,我也覺得雲墨坊好。”
夏秋末笑了笑。
未多遠送,就至店鋪門口。
只是目光看着馬車消失在眼簾盡頭,嘴角才勾起早前沒有的笑意。她先前還以為這名字若是叫雲墨坊,怕是要多費口舌同錢譽解釋,沒想到,今日錢譽都極尊重她的意思。從店鋪的選址,名字,布置和經營,建議中肯,并無敷衍。
除卻他偶爾出神,本也不是什麽要事。
夏秋末踱步回店中。
今日她特意邀錢譽來看店的,這幾日,只有她自己知曉自己費了多是心思,不過終是得了他一句稱贊。
好兆頭!
“東家,此處可要動一動?”終于也有人喚她東家。
夏秋末笑笑:“動吧,辭舊迎新。”
“好嘞。”夥計照做。
夏秋末深吸一口氣,藍天白玉,正好又得了半日空閑。
蘇墨……
夏秋末笑笑。
******
清然苑中。
胭脂奉茶,今日夏姑娘來,小姐同夏姑娘一處說話,旁人也不需在一側候着,在屋外,小姐喚一聲便可聽見。
胭脂剛退出外閣間,便聽屋內夏秋末的聲音:“禁足?”
夏秋末自是意外的:“國公爺禁你的足?”
白蘇墨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聽完夏秋末說話,便也跟着颔首。
今日也是秋末,怕是換了旁人也進不來。
夏秋末卻是連茶盞也跟着放下了:“可是出了什麽事?國公爺向來疼你,你行事又穩當妥帖……”她當真是猜不到平日裏恨不得将寶貝孫女捧到手心中的國公爺,怎麽會舍得讓蘇墨禁足。
白蘇墨淡笑:“我的确做錯事了,爺爺罰我也是對的,我認罰。”
她輕描淡寫,是不想多提。
夏秋末便也不追問了,只嘆道:“那你豈不無聊?”
恰好櫻桃晃晃悠悠走了貓步過來,夏秋末已是清然苑中的常客,櫻桃對她并無芥蒂。白蘇墨順勢抱起櫻桃,櫻桃懶洋洋趴在她懷中,白蘇墨笑道:“你看,有櫻桃陪我,書架上的書也堆了好些時候,前一陣還想寫寫字,正好可以靜心。”
她素來樂觀,夏秋末眸間彎了彎:“蘇墨,那我這幾日只要得了空閑,便過來陪你說話。”
白蘇墨擡眸,眼中有笑意:“可是店面的事都弄好了?”
她也許久未見到秋末了。
前一陣是要趕工顧府的衣裳,李府的衣裳,以及七夕游園會額外接到的單子,終日夜以繼日。夏家上上下下的活計都壓在夏秋末身上,她也素來拼命,從不伸手找她幫忙過,白蘇墨知曉何時不去擾她。
前幾日秋末倒是來過一次,一臉輕松模樣,說是有人給了筆款子,指名點姓要同她合開一間新店鋪,連真金白銀都給她了。
白蘇墨也替她高興。
夏秋末那時便道:“我要将店名定作雲墨坊,雲是雲想衣裳花想容的那個雲字,墨是蘇墨的墨字。”
白蘇墨便笑:“你的合夥人可同意?”
夏秋末嘿嘿笑道:“那讓我想想,如何同他說。”
今日夏秋末便道:“大體都七七八八了,不出意外,月底的時候就可以開張了,屆時你一定要來捧場。”
白蘇墨應好。
夏秋末又道:“還有,名字就訂下雲墨坊了,對方也同意了,我今日晚些就去讓人做匾額。”
“呀!”白蘇墨贊嘆一聲,“那我得準備一份大賀禮,怎麽也有我的名字在裏面。”
分明是打趣話,夏秋末跟着笑起來。
“恭喜你秋末。”白蘇墨知曉她一路以來的不易。
夏秋末亦笑:“不如,蘇墨,你幫我寫‘雲墨坊’幾個字吧,我聽流知,寶澶她們幾個都說你的字寫得好,就當給我的開業賀禮,我也不必去請人了。”
“你不嫌棄就成。”白蘇墨笑笑。
夏秋末牽她起身:“不嫌不嫌,現在就寫,我晚些就拿去讓人照着字樣做,過個七八日便就能拿到了。”
她興致正濃,白蘇墨不好拂了她的意思。
喚了尹玉來伺候筆墨。
尹玉在幾個丫鬟中,墨是磨得最好的,這外閣間內伺候筆墨的事,大都是尹玉在做。
白蘇墨已經許久沒有寫字了。
寫了好些遍都嫌不好,夏秋末在一側,卻覺明明哪幅都好。
尹玉笑笑。
最後前前後後寫了三十餘張,白蘇墨又從中挑了七八張滿意的出來,讓夏秋末選。
夏秋末也看得認真,有幾張是大有不同,有幾張卻是只有細微的筆鋒差別,夏秋末為難,“蘇墨,我真是覺得哪幅都很好。”忽得,夏秋末心中微動:“不如,我都拿去,讓我那個合夥人選一選?”
白蘇墨笑笑:“随你。”
尹玉便喚了胭脂來,一道等墨跡幹後,分別收了起來。
臨末了,夏秋末才道:“蘇墨,你的字我收下了,算作你的入股,日後利潤我需得分你兩成。”
尹玉和胭脂意外。
白蘇墨竟笑:“我的字竟這般值錢,那日後得多寫寫。”
夏秋末笑開:“蘇墨,走了。”
眸間似是都能迸出光澤來。
白蘇墨禁足,胭脂去送。
尹玉在外閣間中收拾筆墨。
白蘇墨喚道:“先留一留。”
她也正好許久未寫字,尹玉道好。
晚些時候,流知回了苑中。
八月中秋前一日是太後壽辰,今年又是太後的六十壽辰,宮中要大肆操辦,尤其隆重,所有的頭面和衣裳都需仔細了來,舊的怕是不能用了。
太後又尤其喜歡看後輩穿鮮豔顏色,逢着喜歡的料子,不僅給各宮留着,若是看着合适的,念着誰誰穿這顏色正好,便還會給京中各個親近的後輩留着。只是這些留與誰,不留與誰,雖然京中眼睛都亮堂着,卻也不好明面了說,也不會由宮中的內侍官送來,倒都是流知這樣的大丫鬟去了宮外一處取。
方才,流知便是去取料子回來的。
竟是孔雀藍的玉織錦緞。
“哇~”尹玉和胭脂不由嘆出。
這孔雀藍的玉織錦緞,光是顏色便已奪人眼球,上面的花卉織紋應當都是一針一線繡上去的,顏色端端正正,不偏一分,怕是這批料子中最好的。
小姐素來不着鮮豔的顏色,這孔雀藍應是太後斟酌過的。
其實哪裏太後記得那般多,便是太後身邊的嬷嬷記得罷了。
流知問道:“這回可要放到夏姑娘哪裏做?”
這孔雀藍的玉織錦緞成色太好,是宮中的貢品,不比早前游園會的時候,若是做廢了,便沒有再多的餘料,這樣的針腳和手工都必須細致,容不得中途有絲毫閃失,否則入宮之時怕是要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夏姑娘手藝雖好,卻畢竟不是名家。
流知心中遲疑。
白蘇墨知曉流知的意思:“放吧,若是秋末來做,總是比旁人上心。”
流知應好:“那我隔兩日便約琉璃坊和錦繡坊的人來。”
其實衣裳倒還好,頭面和鞋之類的卻是要花些時候,加上今日宮中的料子送了出來,應當都要開始選首飾搭配了布料衣裳了,之後難免會趕。早些,便也穩妥些,若是有纰漏,倒還有時間補。
白蘇墨颔首。
這些便由流知安排即可。
尹玉在收拾筆墨。
流知上前幫忙。
小姐的字自幼是國公爺歸弄着練的,在京中貴女中怕也只有相府的許小姐能比得過,只是這許久都未寫字了,今日倒是起了閑情逸致?
尹玉便笑:“夏姑娘剛來過,找小姐讨了幅字,小姐便趁興寫了寫。”
流知也笑。
尹玉将筆墨紙硯收好。
寫廢的紙大都入了紙簍,應是有一頁不曾留意,倒揉作一團扔在了紙簍外,流知笑着去拾,本也該直接扔進紙簍,卻見這團紙原本也似要散開。
流知瞥過,目光中卻是一愣。
‘錢譽’。
流知手心微滞,揉作一團扔進紙簍中,錯愕望了望屋內。
******
黃昏前後,錢譽回了東湖苑內。
苑內都已掌燈,小厮将先前的東西呈上:“方才有位姓夏的姑娘來,說是來尋公子的,只是等了個多時辰未見公子回來,這才便走了。不過夏姑娘留了話給小的,讓小的轉告公子。說她請人寫了幾幅字,她對這些也不懂,一時便也挑不出來那幅做牌匾的好,還請公子幫忙斟酌。”
小厮言罷,指了指一側的幾幅卷軸。
小厮說完便退了出去。
肖唐去取了拿來,這倒是稀奇,這夏姑娘做事利落,竟連這些事情也想得周到,今日才看過店鋪,怕是比錢家好些管事都還理事些,眼下又讓少東家選匾額的字,這心思是靈巧的。
肖唐展開第一幅,“喲,這字寫得好啊。”
錢譽微微愣了愣:“是姑娘家的字。”
肖唐也笑:“這夏姑娘真有些意思,自己是個姑娘,這牌匾上的字也是讓姑娘家寫的,莫不是日後長房先生也得請個姑娘,整一個雲墨坊都是娘子軍?”
分明胡謅,錢譽懶得搭理他。
只是人都将字送來了,肖唐便逐一展開,錢譽在一幅前看了些時候,似是想起了旁的事情,稍稍有些出神。
“少東家可是中意這幅?”肖唐問。
“不是。”錢譽眸間忽得閃過一絲笑意,“肖唐,你去拿筆墨來。”
“啊?少東家你要自己寫啊?”肖唐詫異。
錢譽惱火:“讓你去你就去。”
“哦。”肖唐只得照做。
……
錢譽提筆,只是臨到紙張上,卻又似不知應當寫何物?
自那晚在寶勝樓送白蘇墨回侯府後,便再未見過她。他不知是那晚在馬車中太過輕浮,讓她酒醒後諱莫如深,心中有些間隙?
他也曾想去國公府拜訪,可門口小厮只道小姐身子不适,不便見客。
一連兩日都是如此。
他心中甚少如此猜忌,便越是猜忌,便越是靜不下心來。
似胡亂寫了許久,還是都随意扔了。
******
清然苑中,臨睡前。
胭脂和流知伺候洗漱,留燈時,白蘇墨見內屋案幾一側有書。
“胭脂?”她屋內的書冊一向是胭脂在管。
胭脂笑道:“哦,方才洗漱忘了同小姐說,錢公子讓人送了書來,說是小姐上次請他幫忙尋的《燕韓記事》。”小姐的書都是她在整理的,便知早些時候,錢公子馬車裏的那些書小姐七七八八翻了個遍,這本應是小姐想去,便找錢公子去尋的,她便放在了內屋這頭。
白蘇墨笑笑,胭脂閉了窗簾出屋。
白蘇墨坐起身來,她從未讓錢譽尋過這本燕韓記事,應是錢譽送來的。
她禁足之事,府中又不會有人同他道起。
也不知這幾日錢譽在作何?
書中自是不能夾帶紙張的,否則哪能送得進來?
白蘇墨随意翻了愣翻,并無特別之處。
餘光瞥過之處,翻回扉頁,目光在上面的字跡上停留了許久。
仿寫的字跡,同上面的印字如出一轍,又排列整齊,若是不細看,根本分辨不出來。只是那工工整整的四個字并在空白處,仿佛真如同刻板上去的一般。
白蘇墨唇畔悄然笑開。
“紙短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