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家書
接下來的幾日,便仿佛過得都很快。
先是邀了夏秋末來府中看孔雀藍的玉織錦緞料子,夏秋末一看這料子便怔住了,宮中賜下來的貢品,她還是頭一回見到,尤其是這孔雀藍的顏色竟如此純正,且刺繡平整,怕是放在同一批貢品中都算是拔尖的。
而這孔雀藍的顏色,也不如桃紅柳綠來得招搖,便是白蘇墨喜歡的顏色。
夏秋末不由一嘆,看來太後這廂也是偏心的。
白蘇墨伸手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出了此處,這話可不能亂說。
夏秋末笑笑,知曉了。
當季的衣裳都要現量體裁衣,否則胖了瘦了都不合适。
看過衣裳料子,夏秋末便開始量身。
只是一面量,一面同白蘇墨說話,流知則在一旁幫忙記數字。
夏秋末只道這幾日當是有清閑功夫的,誰知雲墨坊的鋪子還未開起來,已然有人來打聽了。
一些七夕游園會後,變着法子托人來國公府打聽到了夏家布裝,再從夏家布裝問過去的;還有一些是因為鼎益坊這些老字號已經開始陸續接京中權貴中秋節前後的衣裳訂單,來不及做擠下來,四處打聽的;還有一些,便似是走馬觀花來問問,順便拿了些樣衣的。
總歸呀,大凡這些宮中的貴人生辰,或是宮中的宴會,這些餘下來的單子都夠得雲墨坊吃一陣的。
見她躊躇滿志,白蘇墨便是笑。
“倒是蘇墨你這裏,國公爺可有松口?”問的是她禁足的事。
白蘇墨搖頭,這京中的風聲怎麽也得隔個半個多月才會輕些,聽聞顧閱被顧侍郎打得半死,好賴留了條命,被顧侍郎送去曲夫人娘親将養去了,要回京也怕是年關之後的事了。
只是顧淼兒免不了也受牽連,這京中多是背後指指點點的目光,顧淼兒未被禁足,也不會頂着風頭出門,便也同禁足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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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夫人自然不能離京,原本是想着讓顧淼兒也同顧閱一道去娘家的,還能有個照應,顧侍郎有些惱,還嫌不夠丢人?中秋前一日是太後壽辰,若是連顧淼兒都不同顧侍郎一道入宮,只怕更受猜忌。
她這頭其實并無多少風聲傳出去,應是爺爺都處理妥當了,只是她同顧淼兒素來交好,京中慣來不乏好事之徒,爺爺這麽做,她也清閑。
倒是不知許金祥這裏為何受了牽連,他本就在京中四處闖禍,聽聞這幾日被許相好好打了一頓,同她一樣也被禁了足,這京中頓時都跟着消停了幾日……
夏秋末這麽問,白蘇墨腦中便飛快過了一遍這些事情。
而後便聽夏秋末道:“看樣子,我這雲墨坊應當也是趕不上月底開張了,哪有空閑時間去料理開張營業這些事情,能将太後生辰這批單子先做下來,其實比提早開業更強,我想呀,就放在中秋之後,興許給太後壽辰做的這些赴宴衣裳,入了京中貴人們的眼,那時開張指不定更博人眼球。”
她心中慣來有數,開業與否只是形式問題,只要這批單子做好了,才是真正的口碑相傳,夏秋末笑笑。
“那我隔兩日再來。”店鋪中的事還不少,這廂衣裳量完,夏秋末也不多呆了,回去還要思量樣式。
兩日後再來,便是要上衣裳的思量,屆時琉璃坊和錦繡坊都會來。鞋子和頭面素來是要配合衣裳的款式,等夏秋末的款式定下,兩日後會同琉璃坊和錦繡坊一道碰面,而後才會各自回去做相襯的東西。
這樣的一套衣裳,鞋子和頭面才會搭調,而非看起來如胡亂拼湊一般。這也便是夏秋末方才說的,近日來鼎益坊和錦繡坊單滿為患的原因,要湊到一處本就不易,稍有變動,只怕名額便被空掉了,所以才會有大戶人家尋到雲墨坊去。只是像國公府這樣的人家便有不同,都是人家主動約過來的,旁人自然比不得。
胭脂去送夏秋末。
流知重新倒了茶來外閣間內。
尹玉來了屋中,福了福身道:“小姐,方才石子來了,說錢公子的身邊小厮肖唐方才來過,說錢公子隔兩日會離京一趟,去外地。說早前準備在路上打發時間的書,似是都在容光寺下山那趟馬車裏,說裏面的書都做了注解,旁的地方也買不到,就讓肖唐來問聲,不知國公府是否還留着有?”
流知倒是記得那些書:“小姐,早前似是讓胭脂收起來,小姐讓送來看過。”
白蘇墨目光頓了頓,朝尹玉道:“你同肖唐說聲,我讓胭脂齊一齊,明日讓胭脂給他們送過去便是了。”
這話也聽不出什麽毛病,尹玉自然應好。
流知輕輕瞥了瞥,卻見不出白蘇墨有何異常。
想起早前她投入紙簍那張寫着‘錢譽’兒子的紙箋,似是,又想起更早前那串放在枕頭下的檀木香佛珠。小姐同錢公子在容光寺見過,也借乘過錢公子的馬車,小姐落水也是錢公子幫襯,自然比旁人更親厚些。
但想起那日小姐喝醉,錢公子将她從寶勝樓送回,小姐賴着不走,非要聽錢公子聲音,說錢公子聲音好聽,最後是錢公子連哄帶騙将她抱上的馬車,流知心中總覺何處不妥。
換旁人都好,可這錢公子……
是商家之子。
流知娥眉微蹙。
……
到了晚間,洗漱更衣後。
胭脂留下來清點。
《西秦記事》,《長風記》,《南順民風》,《北輿小傳》,《蒼月采風》,《五洲志》……對着當日的單子核下來,都齊了,只是……
胭脂道:“少了一串檀木香佛珠。”
白蘇墨應道:“他上回來取過了。”
胭脂這才點頭:“那便不差了,奴婢明日給送過去。”
胭脂裝好盒子,又忽得想起:“對了小姐,那前兩日那本《燕韓記事》……”
白蘇墨笑:“這本還未看完,晚些再說吧。”
胭脂笑眯眯應好,她是怕肖唐問起,這才對了一嘴,眼下,都快熄燈了,胭脂攏上窗簾,這才抱了盒子出去。
苑中很靜,粗使的婆子和小丫鬟都歇下了。
胭脂抱了盒子出來,被流知喚住:“可是今日小姐說的,要送去東湖別苑的書?”
胭脂點頭。
流知笑道:“給我好入了,我正好明日要出去一趟,省得你再跑。”
胭脂便笑:“那多謝流知姐姐。”
流知颔首。
待得胭脂走遠,才尋了別處安靜之地,将盒子拆開,一本一本翻過,內裏夾沒有紙箋,确實只有早前的批注,未見小姐的字跡,并未有新增旁的痕跡。
應當,真的只是将早前的書歸還罷了。
流知心頭一松。
許是她想多了。
這京中,國公爺便是再看不上哪個世家貴族的子弟,也都是世族大家的子弟。便是錢譽再好,他也是燕韓國中的商人。
商家與國公府怎可同日而語?
若真是如此,國公爺怎麽可能接受錢譽的身份?
到頭來,只怕最後難受的還是小姐。
流知心底嘆了嘆。
……
內屋裏。
白蘇墨握着手中那本書卷,一頁都未看進去。
白日裏,尹玉轉述肖唐的那番話,應是錢譽要離京一段,便借要書一事讓肖唐傳話給她。但錢譽要去何處,去多久,豈能贅述?
而她還在禁足,連去送他一程怕是都不可能。
更不知曉他何時能回來?
白蘇墨又翻回扉頁,看了看上面“紙短情長”幾個字,微微阖眸。懊惱得将書放在腦門心敲了敲,又敲了敲,這才放在一側,吹熄了夜燈。
不過七八日不見,她就學會了睹物思人。
日後要如何辦?
白蘇墨伸手搭在額頭,想起那日在馬車上,車窗裏透進來的月光照在他精致的臉上,份外寧靜,又份外好看,時至今日,想起來心中還會砰砰砰跳個不停。
白日裏聽說他要離京,她心頭好似悵然若失,整個一下午都怏怏地,打不起精神來,好似櫻桃一般。
他還走,她便開始想念了。
——等禁足完,爺爺消了氣,便同爺爺說錢譽的事?
白蘇墨嘴角微微勾了勾,忍不住笑笑。
又趕緊拿住遮住臉,好似怕旁人看見。後來才想反正這屋中也沒有旁人,又才将書拿下,卻還是像少了一層保護傘一般,又才将書搭在臉上。
借着書籍的遮蓋,她仿佛才敢偷偷想。
許是應當先讓錢譽同爺爺認識,等爺爺對他生了好感,然後再同爺爺說起。
爺爺一開始定然會抵觸,但爺爺對她這麽好,一定經不住她磨,然後她就每日都去磨爺爺幾回,爺爺定會心軟……
白蘇墨便也不知何時睡着的。
胭脂早上端水給她洗漱的時候,才見她是将書半搭在頭上睡着的,臉上還挂着笑意。
聽到腳步聲,白蘇墨才微微睜眼。
就聽胭脂笑聲:“小姐讀書是越來越用功了,書都讀到腦袋上去了。”
白蘇墨這才伸手抓了抓頭上,果真是昨晚忘了。
胭脂湊上前認真看了看,才道:“還好,臉上沒有沾上墨水。”
白蘇墨也跟着笑起來。
等到起身,才問起:“流知呢?”
尹玉道:“流知姐姐早前出去了,怕是晌午才回來,苑中有些事,還得她親自去辦。”
流知的事,白蘇墨慣來不多問,拿起水中的毛巾,緊了緊水,敷在臉上擦了擦,好似将早前的半夢未醒徹底喚醒了,精神了許多。
胭脂又道:“晨間收到缈言那邊來的信,信是昨日送的,當是今日晨間便出發了,寶澶他們應當今晚就能回來了。”
寶澶回來了,白蘇墨臉上倒是浮了一抹笑意。
尹玉也道:“寶澶姐姐不在苑中,只覺這苑中都清冷了許多,再加上缈言和平燕也都去了,似是還真有些不習慣,眼下便好,都回來了。”
胭脂也笑:“那可不是?這苑中日後怕是又要熱鬧了。”
白蘇墨也笑笑。
言辭間,外閣間有聲響。
胭脂伺候白蘇墨梳頭,尹玉撩起簾栊去看。
不多時,尹玉折了回來:“小姐,國公爺請您去一趟,聽說是老太太那邊來人了,說有家書送來。”
國公府都稱蘇府的梅老太太做老太太,以顯親厚。
白蘇墨的名字中的蘇字便取自母親的姓氏,父親姓白,母親姓蘇,墨字是她的名。外祖母嫁入蘇家姓梅,都稱一聲梅老太太。
所以尹玉口中的老太太便是白蘇墨的□□母。
外祖母?
白蘇墨眼中驚喜。
許久沒有接到外祖母這邊的消息了,外祖母在遠洲,離京中要将近兩月的路程,京中又只有爺爺一人,她其實很少回遠洲了,倒是每回都盼着外祖母的家書罷了。
這回,似是要比以往早些。
簡單梳妝,白蘇墨便往月華苑去。萬卷齋中有旁人,白蘇墨在偏廳等了些時候,等有人從書房出來,齊潤才來了偏廳喚她。
寧國公今日心情應當也好,笑意都挂在眉梢:“媚媚,老太太那邊來的家書。”
白蘇墨接過,此回信箋上的字跡倒是不多,白蘇墨些許意外。其實外祖母早就不大寫字了,給她的家書大多都是晉元代勞的。
晉元是她表弟,一直在外祖母跟前,最得外祖母喜歡。
回回給她的信都洋洋灑灑好幾大頁,晉元都在末端叫苦不疊。
這封便也是晉元的字跡。
她一面看,一面聽寧國公道:“老太太的娘家梅家在朝郡,此回說是老太太回了朝郡梅家,朝郡離京中就四五日腳程,老太太想見見你,你早前未見過梅家那邊的親戚,老太太也順便想帶你見見梅家那端的親戚。”
白蘇墨倒是歡喜,“可是……”
寧國公笑:“原本讓你禁足,就是因為這端時日京中風頭緊,去趟朝郡也未嘗不可,老太太也想你得緊。”
“爺爺最好了!”白蘇墨上前擁他。
寧國公輕咳:“這個時候就知道哄爺爺,早些時候去了何處?”
白蘇墨嫣然笑笑。
寧國公嘆道:“這兩日讓苑中收拾一番,晉元過兩日會來接你,中秋前是太後生辰,需在八月十日前回京。”
白蘇墨連忙點頭:“都聽爺爺的。”
寧國公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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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晌午,肖唐将随行之物放上馬車。
此次離京,怕是要等到九月底才會到蒼月京中來。再而後,差不多十月的樣子就要往燕韓折回了,才能趕得上年關到京中。
這趟出來時日不斷,家中怕是都念少東家的緊。只是早前還似是有家書送來,這月餘似是沒有動靜了?
不過錢家在燕韓京中,應當也沒有旁的好擔心的。
肖唐收拾妥當。
錢譽也上了馬車,肖唐朝他道:“先前流知姑娘來還了書了,少東家,給您放馬車裏了。”
“好。”錢譽應聲。
馬車緩緩駛出東湖別苑,臨到國公府門口,錢譽喚了聲“停”,掀起車窗上的簾栊朝內望了望,稍許便才放下。
馬車緩緩駛離,錢譽打開盒子,慢慢一盒子确實都是他先前的書。
他不過借個幌子送口信與她,她卻讓流知還了回來。
錢譽心底忽得期許。
随意翻開一本,初看與早前并無不同,可細下看看,扉頁上的‘錢譽’二字便應是她的字跡,錢譽莞爾,每翻開一本便都有,在相同的位置,仿寫的他早前留在書上的字跡。
旁人若不仔細看,哪裏看得出來。
她的意思,是告訴他,她看見了他的早前留字。
錢譽掀起簾栊,望望窗外,心中好似忽然間湧起繁花似錦。
肖唐恰好在馬車外道:“對了,少東家,方才問過了,此趟去朝郡,路上怕是要四五日腳程,老爺早前交待說有舊友在那邊,讓我們去時務必代他探望。”
錢譽轉眸:“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