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今年的清明恰好在周末，天上還應景地下起了小雨。
出門前，美智子給侑子套上了可愛的青蛙雨衣，然後才帶她踏上了前往城郊掃墓的路。
掃墓對象是侑子名義上病逝的父親，實際身份則是美智子的救命恩人，一個臨海為生、名字叫“南秀樹”的年輕漁民。
七年前，落海的美智子被南秀樹救起，醒來後卻失去過往所有記憶。她不知道自己是誰，更不知道腹中孩子的父親是誰，腦中只剩下成為黃金之王後被賦予的石板知識。
後來，美智子生下女兒侑子，南秀樹就成了侑子的義父。再後來，南秀樹病逝，美智子被當時的「非時院」成員找到，遵照前代黃金之王遺志，接管了禦柱塔。
美智子想着義父和父親也差不多，為了保證侑子能夠身心健康地長大，于是她隐瞞了女兒父不詳的真相。
在女兒問起“爸爸”的時候，她便指着南秀樹的照片說：“爸爸并沒有丢下媽媽和侑子，他只是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他其實是世界上最溫柔、最善良、也最愛侑子的人。”
等到侑子又長大了一點，美智子每年去給南秀樹掃墓的時候都會帶上女兒一起，今年也不例外。
“南君，我和侑子來看你了。”
墓園裏，美智子将花束放在墓碑前，然後就撐傘站在那裏，不再說話。
在外人眼中，她就好像将深情埋在心底，因為經歷了許多，所以才不願将那些思念付諸于口。
只有美智子自己知道，她其實是沒什麽話可說罷了。
她和南秀樹認識不過一年，能說的都在最初幾年掃墓的時候說完了。現在有女兒侑子在場，很多事又不能當着她的面講，于是美智子就幹脆把“交流”的時間全部讓給女兒了。
侑子每次來都會說很多很多，從學校生活、新交到的朋友說到最近一次和媽媽去旅游的地方，有高興的事，也有煩惱的事。
“……PAPA，你在那邊過得怎麽樣呢？有沒有想我和媽媽？侑子剛剛過了七歲生日，媽媽買了好大一個草莓蛋糕，可好吃啦！PAPA那邊有草莓蛋糕嗎？我和媽媽下次給你帶哦！”
“……PAPA，你知道嗎？我們學校最近來了一個新的實習老師。織田老師和其他老師不一樣，就像大姐姐一樣，我們都很喜歡她！”
“……PAPA，你知道嗎？織田老師家有一個很會做咖喱的叔叔，還有一個長得很帥很帥但有點奇怪的叔叔。為什麽這個叔叔很奇怪？因為他明明不喜歡吃辣，卻還要點一份超級超級辣的咖喱飯。他還說，超辣咖喱飯是他最好的朋友喜歡吃的，可他卻再也見不到這個朋友了。
這應該就像我見不到PAPA，所以只能對着照片和PAPA對話一樣吧？「奇怪叔叔」一定是通過吃超辣咖喱飯的方式來和他最好的朋友對話。”
雨開始變得綿綿密密。
侑子還在絮絮地和南秀樹分享她的所見所聞。
雨絲飄落，飛到白色的碎花長裙上，卻被一層無形的薄膜擋住，沒能沾濕衣裙。
美智子稍稍使用了一點黃金之王的力量，将偷偷跑進傘下的雨水擋住，免得等下出現濕衣服貼在皮膚上的難受感覺。
——如果不是擔心身份暴露，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她都想像一個暴發戶一樣，直接在四周開一個保護罩了。
美智子想，就算現在有人跳出來說她“這是濫用力量”，她也只會微笑地回一句“沒錯，就是濫用，就是這麽任性”。
這個時候就不得不感嘆一句，德累斯頓石板賦予的王之力是真的好用！
雖然要擔心頭上王劍的墜落問題，但便利是真的便利，可謂“居家旅行殺人放火”的首選能力。看看隔壁的死氣之炎，再看看隔壁千奇百怪的異能力，堪稱全能型的王之力瞬間就上了一個檔次。
物貴在精，也難怪石板永遠只選七個王了。
“——媽媽，我說完啦，我們走吧！”
垂在身側的手被牽住，美智子收回發散的思緒。
她對女兒溫柔地笑了笑，然後握緊女兒的手，兩人一起朝着墓園入口的方向離去。
兩道倩影漸行漸遠，最終化為了雨幕中的小黑點。
空無一人的墓園重歸平靜，只剩下逐漸變大的雨聲，還有——不知何時出現在樹下的黑衣男人。
男人沒有帶傘，只靠不算茂密的樹蔭遮擋落下的雨滴。
他的頭發和衣服已經濕透，水珠順着微卷的黑發滑落到臉上，鑽進纏着繃帶的脖頸裏。他的臉色有種病态的慘白，眸光暗沉，薄唇緊抿，遠遠看去仿佛只在下雨之時才會出現的鬼魅。
開春不久，氣溫尚未回暖，被春雨淋濕後必然會着涼感冒，然而這個男人卻如同喪失了對冷暖的感知一般，任憑料峭的寒意侵入身體。
他盯着美智子兩人遠去的方向，許久才收回視線，那雙被黑暗浸染的鳶色眼睛中隐約蒙上了一層陰影。
……
美智子并不知道有人在墓園裏暗中窺探。
她和女兒在一起的時候，被安排暗中保護侑子安全的「兔子」成員都會自動退離。沒有感知敏銳的「兔子」成員，再加上美智子又正好在走神，才讓那個窺探者僥幸逃脫被「非時院」盯上的命運。
當美智子她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午飯時間了。
吃過飯後，她和女兒坐到了書房裏，一人一本書開始了石原家每周六下午的讀書時間。
屋外是雨滴落在草地上的沙沙聲，屋內是間或響起的書籍翻頁聲。
不知道是不是香奈惠藥物催眠的影響，這幾天美智子總會在午飯後覺得有點犯困，不知不覺就沉入了夢鄉。
然而，她夢到的卻不是能夠想起新一段記憶的媒介，而是不斷重複過去那些零碎的夢境。
回過神來時已經身處某個巷子之中，來路和去路都被迷霧籠罩，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奔跑，穿過無數個無法分出區別的巷子。
這和香奈惠為她做的每一次治療不同，她永遠抵達不了盡頭，也就是說她永遠也無法依靠自己的努力“找回記憶”。
現實中因為缺失了重要記憶而産生的恐懼感和無力感在夢中被無限放大，和眼前迷宮一般的雨巷融合在一起，将她困在其中，無法逃脫。
只要雨不停，她就無法掙脫這牢籠。
“啪——”
書本掉落的聲音穿過現實和夢境的阻隔，将困于夢魇的美智子喚醒。
她微蹙眉頭，動了動身體，想要活動下因為保持一個姿勢太長時間而發酸的肌肉。
蓋在身上的毛毯順勢滑落，美智子下意識伸手抓住毛毯，這一掉一接之間，她已經徹底清醒過來。
“侑子？”
美智子看向站在近旁、還沒來得及退回到自己座位上的女兒，再看了看手裏的毛毯，她立馬知道發生了什麽，心裏瞬間泛起一股暖融融的熱意。
“媽媽，你做噩夢了嗎？我陪媽媽睡，這樣就不會做噩夢了。”
說着，侑子踢掉拖鞋，爬上了美智子的椅子。
因為椅子很寬大，而侑子的身形又比較嬌小，所以她很輕松地就窩進了美智子身側的空間裏。她伸出小小的手臂，圈住美智子的脖子，一副要陪美智子再睡一覺、做個美夢的樣子。
美智子攬住女兒，笑着說道：“謝謝侑子，媽媽沒事，而且媽媽已經不困了。”
聽美智子這麽說，侑子睜開了閉上的眼睛，她從靠在美智子臂彎的姿勢變成了直起上半身的姿勢。
“嗯……織田老師說過，做噩夢是因為有‘壞東西’在我們身體裏，做運動能将這些‘壞東西’都趕跑。媽媽，不如我們來做運動吧！把媽媽身體裏的‘壞東西’都趕跑，這樣媽媽就不會再做噩夢了！”
“好呀，那侑子想做什麽運動呢？”
侑子垂眸認真思考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她眼睛一亮地擡起頭，然後從美智子身上跳下來，一邊說着“媽媽你等我一下”，一邊就“蹬蹬蹬”地跑出了書房。
當侑子重新回到書房的時候，她的手裏正拿着美智子不久前買給她的平板電腦。
她小快步地跑到美智子面前，一臉期待地說：“媽媽，我們來跳健康操吧！這個最近很流行的，我想和媽媽一起跳！”
美智子接過女兒手裏的平板電腦，打算看看所謂的“健康操”是個什麽東西。
只見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叫“我沒有被讨厭”的UP主的專欄，美智子随手點開了一個視頻，結果音樂一響，畫面動起來，她就一口水噴了出來。
“咳咳咳咳……”
視頻裏是一個黑發的年輕男人，他身穿類似大正時期的服飾和拼接花紋的羽織，正在面無表情地跟着背景音樂的節拍，跳着時下最流行的健康操。
不知為何，明明都是很正常的動作，然而被這個男人做出來卻無端有種惹人發笑的感覺。
《異能者日報》今日頭條：震驚！前鬼殺隊柱級人物失業後竟成知名健身UP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