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藍眼淚」，俗稱海瑩。
由無數擁有發光物質的海生物組成，只有在特地的時間、特定的地點才能看到。
美智子最近一次看到這樣瑰麗的景象還是在十幾年前，這麽久過去了，也不知道情況是否大變樣，所以她特地調查清楚了這段時間「藍眼淚」大爆發的規律，準備今晚帶侑子去碰碰運氣。
從風車沙灘回到酒店已經是晚飯時間。
在得知美智子她們一會兒準備去看「藍眼淚」後，太宰就表示自己正好有空，可以帶她們去最佳的觀賞地。
美智子沒有拒絕，準确來說她正愁想不到好的理由将太宰治約出來單獨談談。
于是，在吃過晚飯後，三人就向酒店後面的海灘進發，開始尋找「藍眼淚」之旅。
靠近酒店這邊方向的沙子相對要粗一些，光腳踩在上面會有點硌腳的感覺，等走到能聽到海浪聲的地方，腳下細沙便綿密得如同柔軟的地毯。燈光遠去，人聲也遠去，即使有同樣來尋「藍眼淚」的人也都離得很遠，別說聲音連人影都看不清。
黑暗中，只能依稀辨清身旁人的大概輪廓，不至于認錯人，而更細節的表情眼神就完全看不到了。
美智子想這樣也好，雖然她看不到太宰的反應，但對方也看不到她的。省得她被剛找回沒多久的兩年記憶和感情影響，反而被太宰看出端倪。
四周一片寂靜，只有浪濤的“嘩嘩”聲陣陣傳來。微涼的海水拂過腳踝和小腿，內心不由自主也跟着靜了下來。
侑子不知何時跑到了美智子和太宰的前面，距離不遠不近，恰好在美智子的視線範圍內又不會聽到兩人的對話。
美智子覺得時機差不多，醞釀了下情緒便準備開口。
“da……”
“媽媽！津島叔叔！快看！快看！大海在發光！是「藍眼淚」！”
話未說完，才吐出第一個音節就被侑子突然響起的驚呼聲打斷，美智子無奈只好将計劃擱置。
她的目光順着侑子所指的方向落到海面上，宛如滿天星鬥墜落大海的绮麗景色便映入眼中，腦中所思所想在這一瞬間全部被清空，只剩下眼前所見。
流動的瑩瑩光芒，有深藍也有淺藍，不僅是
遠處的海面，就連腳下這篇沙灘上也泛起點點藍光。
之前，美智子一直陷在自己的世界中，沒有注意到周圍的變化，回過神來，她已經身處這片仿若神話傳說中才會出現的魔光海洋中。
這時，侑子忽然興奮地問道：“媽媽！我想在這邊踩一個藍色的發光愛心，你幫我拍照好不好？”
美智子：“好呀。”
得到肯定的回答，侑子就開始在沙灘上踩出一片片藍色光點。只是這些光點存在的時間都不是很長，等到侑子踩到“愛心”尾部的時候，上半部分的亮光已經黯淡下去。
試了幾次都沒成功，美智子正打算讓女兒換一個容易的圖案，卻聽旁邊傳來太宰的聲音。
“——不如将拍照的事交給我吧。石原小姐和侑子一起踩就能讓‘發光愛心’多保持一段時間了。”
美智子想了想覺得有道理，然後他們試了一下，結果輕輕松松就成功了。
之後，拍照和錄像的事就都被太宰主動了攬過去，美智子則帶着侑子嘗試了各種有趣的玩法，比如在海灘上留下一串發光腳印，又比如将海水撲到腿上和手上讓自己成為一個發光的人。
夜色朦胧，模糊了現實的邊界。
活潑可愛的女兒在海中玩耍，溫柔細心的母親一邊保護女兒一邊陪着她玩，父親則成了她們最可靠的後勤保障。
遠遠望去，兩大一小的三道黑色人影就好像一家三口，和那些來旅游的普通家庭沒什麽區別。
在走到礁石區的時候，太宰提到了“哭泣的石頭”，美智子和侑子都被勾起興趣，于是他們便找來了空瓶子裝海水，想将帶有海瑩生物的海水澆到岩石上，人為制造“哭泣的石頭”。
美智子和太宰站在岩石上方，而侑子則站在岩石下方等着看“哭泣的石頭”。
瓶中海水傾倒而下，受到外界刺激的海瑩放出微弱藍光，如同岩石在流藍色的眼淚。在侑子的歡呼聲中，美智子清楚聽到身旁人那好似不經意間提起的問題。
“……聽侑子說，她的父親在很久以前就不在人世了？”
美智子看了太宰一眼：“侑子她确實很喜歡你呢，津島先生。在她的成長中，父親的角色終究是缺失了，我想她大概是從 你身上得到了這缺失的部分。”
太宰沉默了，好一段時間內，他都沒有再說一個字。
黑暗的籠罩下，美智子無法從太宰的臉上讀取到任何信息，所以她只能憑借自己的猜測，繼續說道：“侑子對父親的渴望我是清楚的，這是依靠我的描述或者照片之類的寄托物都無法替代的，但由于某些原因我至今都沒有給她找一個繼父的打算。”
沉默在這一刻被打破，一個平靜到幾乎剝離了所有感情的聲音響起，清晰地傳入美智子的耳朵內。
“……石原小姐對南秀樹用情至深，實在不用這樣勉強自己。想必侑子她會理解你的良苦用心。”
“砰——”
一聲悶響，美智子手裏的空瓶被捏爆。
她不清楚自己為何突然就火氣上湧，回神時已經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面前的人。
“——太宰治，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
……
……
夜空下，礁石上，兩個人影一站一蹲，氣氛僵持又尴尬。
直到侑子略帶害怕的聲音從下方傳來，站着的那道人影動了動，果斷丢下另一人，從礁石上跳了下去。
“……媽媽，剛才發生了什麽嗎？”
“……沒事，侑子不用害怕，只是瓶子不小心壞掉了而已。”
時間已經不早了，美智子安撫完女兒後就帶着她回酒店了。
在她們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太宰不疾不徐地跟着，恰好是不會引起侑子懷疑又不會讓美智子反感的距離。
等回到酒店，美智子才發現太宰治就住在她們的隔壁。
她隐約明白了什麽，面上不動神色，進屋後就和侑子一起洗完澡，躺床上準備睡覺了。
小孩子的體力原本就比大人要弱一些，玩了一天的侑子很快感覺到困意來襲，馬上就沉入了夢鄉。在确定女兒睡熟後，美智子輕手輕腳地披上外衣，繞出卧室，走去了陽臺。
這家酒店的套房都配有獨立陽臺，而且每兩間套房的陽臺都是連在一起的，中間只用高高的栅欄隔開。
一般人是無法翻過栅欄跑到另一邊房間的陽臺來的，只不過某些人顯然并不算在這個範疇內。
所以——
在看到陽臺外的太宰治時，美智子一點也不驚訝。
“沒想到呢，當初的戲言竟然成真了。千子抛下我和‘孩子’回去繼承億萬家産，從此杳無音信，讓我苦苦尋找了七年。”
開玩笑的話，語氣卻認真到絕不會讓人誤認為他是在開玩笑。
美智子看向坐在對面的太宰治，皺眉問道：“我在港黑還有孩子？”
雖然尋回的那兩年記憶告訴她這是不可能的，但是狗血的事情經歷多了，她不得不持懷疑态度。
“不，我說笑的。”
“那就好。”
美智子暗暗松了口氣。
如果她真的還有孩子在港黑，那麽之後的計劃實施起來就會困難許多。只要想到港黑首領會用孩子來威脅太宰治，甚至威脅她，美智子的臉色就冷了下來。
“其實——”
太宰的聲音再次響起，輕飄飄的，好像風一吹就會散開。
“我不是故意用假身份接近你們，也從沒想過傷害你們。‘津島修治’是為了不将咖喱店老板和那幾個孩子牽扯到裏世界中才用的化名，你現在應該想起來了吧，他們都是織田作重視的人。”
“「非時院」的保密工作做得确實很好。通過咲樂我發現了侑子的存在，然後才完全确定你和織田作都還活着。侑子她……我很喜歡侑子，和她待在一起越久就越覺得她像自己的親生女兒，所以我——”
“我說的都是真的。”
從一開始就低垂着眼簾的青年終于将目光投向了這邊。
那樣的眼神，仿佛主動把所有用來保護己身的僞裝都撕碎，将柔軟脆弱的心整個暴露出來，不設一點防備。
只要她加重點語氣，表情變得冷漠，說出任何帶有懷疑的話，青年的心就會裂開，碎到再也拼不起來。
這……怎麽可能呢？
讓整個橫濱裏世界談之色變，甚至流傳出「太宰敵人最大的不幸就是身為太宰的敵人」這樣的傳聞，這樣的太宰治怎麽可能會被幾句話傷害到？
然而，內心有個聲音告訴她——事實就是如此，這才是真正的太宰治。
美智子忍不住閉上眼睛，她知道一切都完了，原定的試探和套話都不會再有用武之地。
她重新擡起頭，對上太宰微微睜大的雙眼，以及那仿佛被人一拳擊中、支離破碎的目光。
冷硬的心剎那間瓦解，原本還猶豫不決的态度在瞬間變得堅定起來。
不願再管什麽理不理智、有沒有邏輯，也不想管那些坦白解釋的話裏有什麽破綻、是真是假，此時此刻，只想遵循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緊抿的唇線随之松動，她牽起唇角，回答道：
“——我相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