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經過數月馬不停蹄地趕路,萬俟斐三人終于進入寧城。此時正是趕上寧城最冷的時期,最常見的就是那漫天飛舞的白色雪花。

清風到街市上購買幾件厚實的鬥篷加上萬俟斐身上。盡管鬥篷寬厚,可是萬俟斐身材高挑修長,體型較一般男子瘦弱些,所以這長披青色鬥篷穿在身上正襯得他更加清俊幾分。

萬俟斐揉了揉眉心,将手中的書籍放到一邊。這人一旦空閑下來,心思就容易跑空。不少心看到寧俊恬靜的睡顏,萬俟斐自然也注意到他和自己糾纏在一起的另外一只手,手掌相連處源源不斷的內力傳到他體內。自從在路上寧俊發現萬俟斐手腳冰涼以後,他便主動要求貢獻內力替萬俟斐保暖。

萬俟斐本着物盡其用的原則,自然接受寧俊的內力。這寧俊修行的是剛勁綿延不斷的陽力,倒正是緩解萬俟斐多年纏身的寒症。家中修行的偏陰柔一派的內力,所以每年冬日時萬俟斐都被這折磨的卧床難起。要不是今年母親從外域帶來的一種治療的藥方,緩解他的病痛。估計他別說替母親外出辦事,連性命都難保。如果能得到寧俊的修習的內經,倒也可以延長他的壽命。他不是沒有想過深度催眠寧俊,可是每次被一股未知力量阻擋,讓他根本沒法接觸到寧俊的內心深處。

如今看來,到只剩下同寧俊交好這一條路最可行。

馬車慢慢停下來,清風從車外鑽了進來,看到公子同寧俊親密的姿勢,眼眸一暗,垂首輕聲道:“公子,寧府到了。”

剛醒來的寧俊聽到這句話,神色有些驚愕,“到了嗎?”

萬俟斐微阖首,将手從寧俊懷中抽出,系好身上的鬥篷,“寧俊,下車吧!”

“恩。”寧俊眼眸有些黯淡,他本來是想同萬俟斐獨處的時間多一些,可是不知道這兩天他總是無緣無故的就感到瞌睡。

三人下馬車之後,大門口站着的粉衣丫鬟匆匆的跑向走在前面的萬俟斐,“請問,閣下是萬俟公子嗎?”

萬俟斐點了點頭,示意身後的清風将邀請函遞到姑娘手裏。

“萬俟公子你可算來了,夫人已經靜候你多時。”

“奉喜?”寧俊風目微睜,錯愕的看向萬俟斐,“這……”

奉喜這才注意到萬俟斐身後不遠處的寧俊,眼眸快速的蒙上一層薄霧,“大公子,你終于回來了。”

“怎麽回事,你哭什麽?母親難道出什麽事了嗎?”寧俊擔心的問道,

“沒什麽大事,就是夫人被老爺禁足在淩梅院。”奉衣趕緊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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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禁足,我必須馬上去見母親。”寧俊眉尖微蹙,依母親的性子,被父親禁足一定會十分傷心。只是不知道是何原因,惹得父親下如此決定。

“大公子、萬俟公子,請随我一起到淩梅院。”

奉衣帶着萬俟斐和清風進入寧府,寧俊則先他們一步走在前面。繞過曲曲繞繞的廊道,步行大約一刻鐘,才來到淩梅院。這院子倒不負其名,粉白的梅花開遍枝頭,峭立于寒風中。

萬俟斐踩着腳下的白雪,滿目盡是和雪融為一體的梅花,心中竟有些許新奇。不知不覺,擡首時,他已經來到正房門口。

“萬俟公子,夫人就在這大堂裏面。”奉衣掀開厚重的門簾,指向隔着兩層薄薄輕紗的後面。

“謝謝姑娘。”萬俟斐解開身上的鬥篷遞到清風的手上,吩咐清風在此等候,獨自一人去見寧大夫人。

屋中光線有些昏暗,彌漫着一股淡淡安神的香味。角落處擺着數個火盆,萬俟斐行走其中,竟沒感到一絲寒意。

撩開最後一層薄紗,萬俟斐同坐在貴妃榻上的寧大夫人請好,“寧大夫人,在下是萬俟斐。家母安排我來幫你找家傳之寶。”

青色外袍,白色玉帶,墨絲半束,留下的大半随意披在肩上,清俊淡雅的面容,霧蒙蒙的雙眸更為其增添一絲霧裏看花之感。寧大夫人揮退身邊唯一的侍女,淩厲的風目微微眯起:“沒想到你長得如此的俊美,怪不得剛才俊兒一直在我耳邊提起你,要我好好照顧你。”

“在下同寧公子只是點水之交,卻也知道寧公子是心善之人。”萬俟斐絲毫不介意寧大夫人的打量,反而直起腰來恭敬地繼續問道:“家母信中來道,寧大夫人的家傳之寶丢失,是要讓我幫夫人找這家傳之物嗎?”

聽聞萬俟斐此言,寧大夫人輕嘆一口氣,點了點頭,指向一邊的椅子:“萬俟公子,請坐。我知道俊兒心善,希望你不要同他說一些沒必要的話。”

“請放心,夫人,在下從來都是謹言慎行。”

“那就行。在老爺那兒,我是說你是我遠方的許久不曾碰面親戚家的兒子,這次是難得來這玩。你平日裏喊我姨母就好,至于俊兒就随便。”

萬俟斐微阖首,“夫人,真是個随性之人。”

寧大夫人一揮手,眉目幾分傷神:“什麽随性,你不知道自從老爺娶了那個賤人,我的日子沒一天好過。現在連我的家傳之物丢了,不過是到那個賤人簡單搜一下,就被老爺禁足。那個賤人也真是會裝,什麽時候不病,偏偏我去她那裏就暈。”

“怎麽說來,夫人自己也調查過一段時間。”

“恩,不過很快這件事被交到管家的手中,不準我插手。讓他們查不知道查到猴年馬月,恰好我同你母親是舊識,才能有幸請到你。要是普通的物件也不值得如此,偏偏是我出嫁時父親給我的傳家之物。”

“夫人,是想我暗中調查這件事嗎?”

“不是,老爺讓我給他推薦一個人來調查這件事,我就想到你或許能夠幫我的忙。”寧大夫人揉了揉眉心,輕呼一口氣,聲音壓低許多,繼續道:“另外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想要拜托你,就是我懷疑寧钰,就是那個賤人從外面帶來的孩子可能瞞着一些事情,希望你能調查清楚。這件事一定要私底下進行,我可不希望老爺知道。”

“寧钰?”萬俟斐睫毛顫抖一下,斂下眼眸,默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你有什麽需求,都可以派人通知我一聲。我聽聞你身體有些不适,早就準備好上等的廂房。天色有些晚,今日就早些休息。明日我帶你去見老爺。”

寧大夫人驟然咳嗽兩聲,輕喘着氣爬在貴妃榻上。萬俟斐緩緩站起,端起身邊的熱茶遞給寧夫人,清冷的眼眸望着她,“寧夫人,請喝茶。”

寧大夫人忽然有一種被看透的感覺,接過熱茶,輕抿幾口,匆匆道:“謝謝,我也是這兩天心火旺盛才招來這咳嗽之症。”

“夫人,天寒小心身體。如果沒事,能否容在下先行告退。”

寧大夫人點了點頭,拿起手中的錦帕擦了擦嘴角,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喊道:“我差點忘了,萬俟公子,明天你母親派來照顧你的人就到了。”

萬俟斐身體忽然一頓,腳步緩緩的放慢下來,接過清風手邊的鬥篷,神色有幾分恍惚。而在門外靜候的寧俊,換了一身淡雅衣服,黑發用象牙簪束在頭頂,不同于以往貴氣公子的形象反而像個俊逸書生。看到萬俟斐從裏面出來,寧俊立刻攔住他,殷勤道:“萬俟,我帶路領你到你住的地方。”

萬俟斐拉低鬥篷的帽檐,将大半張臉隐在陰影中,輕聲嗯了一聲。寧俊不知道為何萬俟的心情變得糟糕,便一路上不再多話擾亂他的心神。和他相處的這些日子,寧俊也有些摸清萬俟的脾氣,渾身氣息變冷,那一定是心情糟糕。

西苑是專為客人留宿用的廂房,寧俊提前來此看過之後,才放心萬俟斐住在這裏。不過他還真是意外,萬俟竟同母親認識,還被母親邀請到家中來幫忙。這樣也好,他便能同萬俟多一些交流,他真的非常希望能夠得到萬俟斐的認可,成為他真正的朋友。西廂離他住處也近,方便他随時來看萬俟斐。

想着想着,寧俊不知不覺風目微彎,連腳下的步子又有些輕快。

“寧俊,你身後是誰?”一聲清脆響亮的聲音喚醒寧俊。

迎面走來一身紅衣錦袍,面容極為漂亮的男子,眼眸流轉間的風情更是讓人移不開眼睛。寧俊愣了一下,沒想到會遇到寧钰,對于這個被譽為江湖第一美人的弟弟,他從來都很頭疼,因為這個弟弟從來一點面子都不留給自己。

“小钰,我是你大哥,請不要直呼我的名字。至于他……”看到萬俟斐時,寧俊有幾分猶豫,話頓了一下,才接着說:“是娘請來的貴客。”

如今寧府中二夫人的地位越來越高,隐隐有超大夫人的趨勢,但畢竟是原配,二十多年的積威還是有效的。寧俊也希望借此打消小钰捉弄萬俟斐的念頭,以往每次他有朋友來玩,都會被小钰逗弄的狼狽不堪。

其實,十幾年以前,寧老爺和寧夫人都被江湖中人稱為神仙眷侶,兩人郎才女貌,舉案齊眉,生活幸福美滿。卻在一天夜裏,寧老爺忽然領回家中一個攜帶着孩子的弱女子,寧夫人看着這女子可憐,便同意留她在府中修養。可沒想到最後寧老爺會不顧一切娶了那女子,甚至連那孩子都被改姓留在寧府。寧夫人為了阻止這場婚事,甚至連自殺都想到過,可是每次看到寧老爺跪在她面前肯求她同意,并且許諾會愛她更多一點。寧夫人還是心中不忍,既然他如此喜歡,那便随他喜歡,她受些委屈也是可以的。可她沒想到,萬事開頭易結束難,這樣一來已經過了十幾年。

寧钰眨巴了一下眼睛,調笑着道:“原來是大娘的貴客,這我可真惹不起。”他繞身穿過萬俟斐身邊的時候,忽然停下腳步,妖媚的眼眸微微眯起,盯着萬俟斐:“這位公子似乎--有些眼熟?”

萬俟斐垂下眼簾,清冷的目光落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請問,閣下是誰?”

寧钰瑩白的手指搭上萬俟斐的肩膀,嘴角微微翹起,“你不擡頭看我,怎麽知道我是誰?還是我長得太不堪入目,入不了你的法眼?”邊說邊朝向後面怒視着他的清風抛了一個媚眼,接着輕點這萬俟斐的肩膀,“看你身後這位小哥,長的挺可愛的,倒是不知道這主人是不是因為長相太醜,整日躲在這鬥篷中,……”

“小钰。”寧俊急忙堵住寧钰将要吐出口的話,眉目間帶有幾分怒氣,“快點,向客人道歉。”

寧钰細眉微挑,彈了彈手指,“真是沒意思,這次你怎麽容易就發火。我還有事沒空在這閑聊。”

寧俊望着小钰遠去的背影,松了一口氣,回首來到萬俟斐的身邊解釋道:“那男子是我弟弟寧钰,剛才他有什麽說錯的地方,我在此向你道歉。”

萬俟斐輕咳了一聲,眼簾擡起,“沒事,我不介意。”畢竟是天下第一美人寧钰,今日一見,才知道江湖傳言不盡可信。

清幽居在不久之後就到了,寧俊推開院門,院中環境十分的清靜正好符合萬俟斐的需求。本來寧俊已經囑咐好一切,像是每天按時都會有丫鬟來送飯,需要什麽,只需要告訴丫鬟即可或者他都行。臨出門前,寧俊忽然又轉身,踩在門欄上,推住正準備關上的屋門。

“萬俟,我還是有事要問你。”

“寧大公子,你還有什麽事啊?”清風隔着門縫眯着眼睛問道。

“清風,先讓我進去。”寧俊邊推門邊微笑着同清風商量,不顧清風對他的冷眼,沖到屋內。屋內萬俟斐正斜躺在柔暖的塌上,身上蓋着毛髯大衣,身邊的火盆不時的發出燃燒木炭噼裏啪啦的聲音。

他看到寧俊火急火燎的沖進來,連眉毛都沒擡一下,依舊在看手中寧府下人的名單。

“萬俟。”寧俊頓了一下,微垂下頭,俊逸的面容有些泛紅,小聲道:“你需要內力可以随時讓清風找我,另外需要什麽珍貴的藥材也可以找我。”

話說完,雖然萬俟斐并沒有太大的反應,但是寧俊總歸是心中安穩一些,這才安心離去。

寧俊離開之後,屋裏一下陷入寂靜。清風收拾好之後,望了一眼公子,輕輕退出裏屋。這時屋外斷斷續續的飄着雪花,而屋內四處擺放着幹淨溫暖的火炭盆,黃到發紅的火光如同飛躍的精靈四處跳躍。溫暖的氣息彌漫着這個小小的裏間,但卻退縮在萬俟斐的身邊,不敢靠前。

四肢冰冷僵硬,即使再溫暖的花光,也驅散不了萬俟斐身上的寒冷。他望着盆中不時上下跳躍的火焰,甚至有将手放入火中的沖動,可他知道這舉動傻的無可救藥。前幾日寧俊帶給他的溫暖,讓他變得有些貪逸。

萬俟斐扔開手中的名單,身體向後躺去,阖上眼簾,濃密的睫毛在白淨的皮膚上投下一片陰影,素色的嘴唇微微露出一絲諷笑,俊雅的面容顯得有幾分清寂。在數不清的日夜,他曾備受如同墜入寒冰地獄的冰寒之苦,絕望地看着身上的內力一點點消失,如今反倒臨末承受不住。摸到眼尾處的仿佛與皮膚融為一體的花瓣,萬俟斐神色夾入一絲悲痛,瑩白的指尖深深插入手心,若等到這花瓣成形,怕是世間在無人無藥能夠挽回他的性命。寧俊的內力也只能緩和一些他的痛苦,而且這寧府似乎掩藏着極大的秘密似乎同最近江湖聲名鵲起的黑蓮教有極大的聯系。他來之前曾經查過,關于寧大夫人以前的事寥寥無幾,而根據古行之的推測這寧大夫人有可能是二十五年前黑蓮教中重要的一員。不過依據太單薄,但是既然到此,他還是有必要探查一番,“清風。”

“公子,有何吩咐?”清風從外面進來,半跪在萬俟斐面前。

“你去幫我找一些炙煉花。”

炙煉花,這花不是已經對公子的病情毫無作用。清風雖然心中帶有疑惑,但依舊垂首應是。其實清風不知道,這炙煉花是多年前,黑蓮教不曾曾來到內陸時聖域裏最常見的一種藥草,因其藥效神奇,花型漂亮,曾種滿後山。但二十多年前,黑蓮教發生變亂,後山所有的炙蓮花被大火燒成灰燼,炙練花因此被列入禁物之一,它神奇的藥效漸漸被遺忘。如今人們普遍知道炙煉花的花瓣具有暖身之用,卻不知待其成熟時,紅色的花莖攆出的汁水具有迷惑人心的效果。據聞曾經黑蓮教曾有人将其制成惑心丸,留住最愛的男人。如果寧大夫人是曾經黑蓮教的人,她一定會對此花有印象。

他此舉需萬分謹慎,等到明日林嫂來之後,他一舉一動更是在母親地眼皮子底下。更何況他修習的這一江湖禁術,雖然大大的利用他行事,卻也難免有疏忽之處。到底不如真心人替你辦事,披着衣服來到窗邊,萬俟斐握着胸口處挂的螺旋形的石哨。哨聲響起,一道如箭般的灰影落在萬俟斐的手臂上,這只灰色毛鷹正是他同古行之聯系方式之一。古行之是江湖上人稱無所不知的十重樓的樓主,平日裏四處閑蕩,随性至極的一個人。幸虧曾經萬俟斐幫過古行之一次,便有了後來這場交易。取下它身上的紙條,萬俟斐的霧氣清冷的眼眸更加冰冷。

關上窗戶,萬俟斐斜靠在暖塌上,看着古行之帶給他的消息,若有所思。信上寫着黑蓮教最近聖女離教出走,他們正在江湖上四處秘密尋人。除此之外,最近他們正秘密研制新的□□,似乎要私下制造動亂,目标直指當今聖上的春巡。對于朝堂之事,萬俟斐并不是十分了解,自然也不關心。反而此時黑蓮教似乎內部動亂,他要借機從寧府外出,首先找到聖女。

消瘦修長的指尖被火光映着瑩潤如暖玉,白淨的紙張瞬間被燒成黑煙。看着手上被燙出的一個紅印,萬俟斐眼臉下垂,濃密的睫毛遮住晦暗不明的眼眸。這古行之雖每次都會帶來一些有用的消息,但是卻不是最關鍵的,反而夾雜着大量沒用的。他的心思真是讓萬俟斐難以捉摸,以後行事更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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