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季成安心中剛升起的一點放松瞬間就散了下去, 他黑沉着臉把腳從椅子上放下來。

“形影不離?”他望着說話的宮人,“葉瑄和季景澤?”

宮人的頭壓得越來越低,一句話也不敢回,他的身體僵到了極致, 連顫抖都十分困難。

季成安暴躁地把桌上擺放的一些水果打翻在地:“給我說清楚。”

宮人壓着聲音, 不敢做任何動作:“前幾天他們似乎是因為不熟, 這兩天可能是見得多了, 剛好又性情相近, 所以玩了起來……”

季成安冷笑一聲, 即使性格再怎麽相近, 葉瑄也應該知道他十分讨厭季景澤, 不可能和他這個皇太孫走得近。

他的聲音冷冷地傳進所有宮人耳朵裏,每個人的心都開始狂跳起來, 寂靜壓垮了脊背,沒有一個人敢亂動, 二皇子的暴戾是對事不對人。

宮人把自己縮成一團,不敢動彈。

季成安揚起下巴:“讓葉瑄過來見我。”

他才不信這些人的片面之辭,葉瑄才不可能和那個皇太孫玩成朋友。

“您被關着禁閉……這殿內不允許外人進來。”

季成安踹了一腳說話的宮人, “那你們就不會想辦法嗎?沒用的蠢東西,難道還想讓我教你們?”

宮人們連連應是, 生怕又得罪這個小霸王。

季成安坐回椅子上,雖然不相信這些宮人, 但他心裏總覺得憋得慌,他現在被關了禁閉, 不能出去, 對外面的情況一無所知。

謠言是真是假他自會判斷,但所見每一個宮人都在跟他說一件事:葉瑄背叛他, 投向了皇太孫那邊。

季成安心中想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他轉頭看着跪下來的宮人:“我這個人怎麽樣?”

底下還是沒人敢回答。

他們能回什麽?

您性情暴躁,做事狠辣?照季成安的性格,說不定他直接就會給人演示什麽叫做狠毒;若是虛僞地誇贊他,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會信。

一個宮人大着膽子出口:“您是想問葉家小姐為什麽會去皇太孫那兒吧?

我覺得這個可能和您本身沒什麽關系,只不過可能是您關了禁閉,但皇太孫被放了出來,葉家人就覺得您失勢了,所以就讓葉家小姐去了皇太孫那兒……

至于您想找葉小姐,這我們實在是沒辦法,除非陛下松口,要不然我們很難讓她進來。”

宮人說了一大堆話,季成安的視線看着他,思索了好一會兒才自說自話道:“失勢嗎?”

……

季景澤因為上課被批評了一頓,心情十分沉悶。

以至于葉瑄過來的時候,他都只是看了一眼,沒做多餘的事。

等宋折走後,葉瑄的手撐着頭問他“是出事了嗎?”

季景澤悶聲不說話。

“您是想出去?”葉瑄又問。

“沒有,只是想到了不好的事,有些傷感。”季景澤不想承認自己因為她被罵了,“你不許多想。”

葉瑄:“……”行吧,不想就不想。

季景澤不說話,葉瑄也突然開始不說話了,宋折早就走了,宮人也退了下去,裏面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兩個人都不說話,安安靜靜地只剩葉瑄的翻書聲。

她手上的動作沒停,但心裏卻在想着別的事。

前幾日一直忙着和季景澤的事情,沒有多餘的時間,就把那天葉母勸她的奇怪都放在了腦後。

現在回想起來,果然無論哪一種說法都說不通,葉瑄翻書的動靜停了下來,她的手指停在書上,輕輕點了點。

那葉母到底是出于什麽原因才對小葉瑄說那種話?

她話裏的篤定就像知道了皇帝的想法一樣,而皇帝下的命令又偏偏顯示他的确是那麽想。

葉母對自己的寵愛不是假的,她說的話也是事實,對葉瑄沒有任何壞處。

葉瑄實在難以把各種陽謀陰謀往她身上套。

季景澤忍不住轉頭看了她一眼:“你怎麽不出去?”

照常這個時候,葉瑄應該已經待在圖書館了。

“我覺得您不想讓我出去。”

葉瑄頭也沒擡,心中還是沒想通,順口回了一句:“所以我想陪着您。”

她沒對老葉铮說葉母這件事,是怕引起誤會。

可葉母的行為又實在讓葉瑄捉摸不透,思前想後,也只能說葉母別有目的。

葉瑄還在沉默想着自己的事,而季景澤則被她說得耳尖紅:“你真是莫名其妙!”

“是我的錯。”葉瑄心不在焉地哄了一句。

葉母是為什麽會強硬地想要她站在皇太孫的陣營?

保她是一方面,那另外的呢?葉瑄隐隐約約地有些猜測。

手上的書被人一把奪了過去,葉瑄猛地回神,當看清奪書的人是季景澤後,她松了口氣,而後一臉無奈。

“皇太孫,除了早上以外,一進皇宮我就直接過來了,我想我沒做任何出格的事吧?”

季景澤把書給她放下,在心中暗哼了一聲,随後回去自己休息的位置坐下,一句話不說,看樣子又是在生悶氣。

葉瑄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以為他是因為自己的态度生氣了。

她站起來走到季景澤面前,想了想:“我為我剛才的态度道歉,對不起。”

季景澤觑一眼她,悶悶地說:“我這裏沒有季成安那裏熱鬧,還真是對不起了。”

葉瑄剛才那個沉默樣,一看就是在想別人,整個皇宮裏除了季成安她還會想誰?因為自己沒有季成安那麽能說話,所以覺得無聊嗎?

無聊就走啊!季景澤抿着嘴,他這裏又不是難民所。

葉瑄臉色的表情一怔,光聽這話她就明白季景澤誤會了。

但現在不是該鬧矛盾的時候。

葉瑄不動聲色地皺皺眉,她叫了幾聲皇太孫,季景澤不理她。

看樣子二皇子似乎真的是皇太孫死敵一樣的存在,連身邊的人想一想便動了真怒。

這點倒和季成安沒什麽兩樣,誰提起就是受罪。

“我知道您是什麽意思,雖然不知道您從哪得來的結論。”

葉瑄嘆了口氣,她的身體站得筆直,視線和季景澤相對,精致的面龐找不出缺點,雙眸中倒映出季景澤的影子。

“但葉瑄不說謊。”

季景澤看着她的眼睛,慢慢低下了頭:“我知道了。”

葉瑄這個人,為什麽能冷漠到這種程度。

若哪一天季成安變成了正統的繼承人,那她是不是也會直接抛下自己?

葉瑄蹲了下來,她雙手環着膝蓋,然後擡頭,眨着眼睛自下往上望着季景澤:“還是生氣?”

季景澤偏過頭,嘴裏說着沒有。

他心裏有些奇怪的失落,宋折他們強行讓葉瑄過來,會不會是一個錯誤,或者他們搞錯了,她怎麽可能自己請求過來?

想法只是那麽一閃而過,季景澤突然反應過來。

他擔心這種莫須有的東西幹什麽?葉瑄是不是真心對自己有什麽關系?他只要好好利用葉瑄背後的資源不就行了?

……

兩個月後。

季成安大概了解了手下的那幫宮人的沒用,而皇帝那裏又不見松口的痕跡,他那邊就沒了動靜,安分了大半個月。

雖然季景澤一直對葉瑄保持警惕,但他年紀到底還是小。

玩得起興了,對葉瑄也逐漸有了些交心的樣子。

“葉瑄,明天宋老師說放假。”季景澤沖進圖書館,“去你家!!”

葉瑄扶額,把手上的一本有關經濟發展論的書放下,把他推了出去。

“皇太孫,都說了這裏不能吵。”

“管他呢,”季景澤毫不在意地回她,“誰讓你又來這個鬼地方。”

葉瑄覺得自己頭都要疼壞了。

這位皇太孫,沒熟悉之前看着內斂有禮,勤奮努力,任誰見了都要誇一聲,宋折更是為了他未來的安穩屢次向皇帝進谏言,就連葉瑄也被他的表面迷惑,為了取得他的信任廢了不少心。

但熟悉之後,葉瑄才發現,這簡直就是另一個季成安隐藏版。

他不喜歡讀書,即使皇家的圖書館離他的宮殿很近,他也沒來過一次,對葉瑄經常圖書館也表示十分地不解,甚至還千方百計地想拉她出來玩,美名其曰探讨課程。

“老師說明天放假,久違的假期,我不能再呆在皇宮裏了,去你家!去你家!”

葉瑄揉揉眉心,只覺得當初的二皇子都沒他這麽能鬧騰。

“陛下說了只準您出三次宮,要是像上次一樣偷偷出去被發現了,那些宮人會被罰的!”

季景澤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反駁道:“我不也被罰了嗎?”

季家的人大概都有點以自我為中心,無論是皇帝還是這兩位年紀尚小的Alpha。

“不行。”葉瑄拒絕。

“葉瑄你騙我!”季景澤抿着嘴,“當初是你說要帶我出去的!大騙子。”

葉瑄真是要被他這話給氣笑了,素來的好脾氣都要被他這口無遮攔給氣沒了,來這裏這麽久,她還是第一次覺得自己做錯了決定。

怎麽葉母讓她站季景澤的陣營她就過來?怎麽為了那麽點利益就留在季景澤這邊?

說他是隐藏版季成安還真是低估了,當初季成安鬧歸鬧,至少人家知道挑什麽人來鬧!

葉瑄忍着氣:“當初那三次不就是我讓祖父求的嗎?”

孰料季景澤沒有半點意識到自己錯了,他還哈哈大笑起來,走近葉瑄身旁,繞了一圈。

“葉瑄,我認識你這麽久,還真沒見你生過氣,你是不是要氣炸了,你不要氣啦,話說你身上真香,女性Alpha都是這樣的嗎?”

季景澤在葉瑄身上嗅了嗅,再次說了果然好香,全然把剛才鬧着出去的事給忘記了。

葉瑄:“……”

“皇太孫和葉小姐關系還真是好呢。”

另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從後面傳了過來,季景澤聽見這聲音,擡頭看着來人,笑臉慢慢收了回去,變回了以前樣子。

“二皇子的禁閉解了?”季景澤嘲諷了一句:“還真是恭喜。”

葉瑄倒沒他這麽大反應,她叫了聲二皇子,語氣沒有波瀾。

兩個月已經過了,她遲早會和季成安碰面,只是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

季成安躺在一旁的假山上,翹着二郎腿,嘴裏叼着一棵草,看起來十分悠閑,可他眼中卻全是蔑視,像是十分看不起季景澤。

“沒有朋友就來搶別人的?呵。”

季景澤的手攥成了拳頭,然後又慢慢松開。

葉瑄說過誓死效忠他,先試探一下也不是不行。

季成安吐出口中的草,從上面跳下來,拍拍手:“葉瑄,給你一個機會,過來。”

葉瑄站着不動,看着他,慢慢開口:“謝二皇子看重。”

她這立場就很分明了。

季成安完全沒想到葉瑄會拒絕他,他呆呆地盯着她,着實愣了好一會。

葉瑄以為他會生氣,因為他的脾氣一向如此。

但無論他怎麽氣,葉瑄都不會再去哄他。

雖然不知道葉母出于什麽讓她選了皇太孫,但既然确定要走這棋,那舉棋不定只不過是在浪費時間,于她和季成安來說,更是害人害己。

皇帝的态度已經明顯了,皇子們未滿十二周歲不許出宮,但老葉铮只是向上面求了一次,皇帝就允了三次機會,這放在以前,絕無僅有。

葉瑄想得通透,做得也是心狠,可出乎意料。

季成安笑了。

“葉瑄,再給你一次機會。”

“……謝二皇子看重。”

季成安“唔”了一聲:“最後一次。”

“抱歉。”

季景澤忍不了季成安這“一次又一次”,他抿着嘴,直接伸手拉過葉瑄,牽着她就要走。

“告訴你一個秘密。”季成安靠在假山的一角上,他朝葉瑄喊了一聲,“皇太孫是個聾子。”

季景澤的腳步停了下來,他猛然用力握住葉瑄的手,然後回頭對葉瑄說:“別聽他胡說。”

葉瑄被他這力氣弄疼了一下,卻還是裝作沒事地點點頭,心中卻暗暗起疑。

季成安見葉瑄那副聽話的模樣,差點氣出喘不過氣。

在他這裏,葉瑄何曾這樣過!

他嘲諷似的笑了笑,放下狠話。

“沒用的Alpha才會天生殘疾,你想跟着他吃肉?還不如和他去死容易。”

季景澤轉過身,咬着牙根上前,又被後面的葉瑄拉住。

葉瑄說:“皇太孫,再不走宋老師該找不到人。”

季景澤深吸了一口氣,胸膛起伏,他緩過氣來,知道自己現在不應該跟季成安吵。

“走吧。”

季成安的雙手交叉,沒攔着他們,他看着葉瑄的背影。

葉瑄似有所感,突然回頭。

她歉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又轉了回去,之後再也沒回過頭。

季成安一動不動,良久之後,才自言自語道:“權勢嗎?”

……

季景澤拉着葉瑄往回走。

到了宮殿門口後他才發現自己牽了人家一路,他沉默的松開手,然後回到了自己的寝宮。

葉瑄被關在門外,她無奈地摸了摸鼻子,旁邊的宮人過來問她怎麽了。

她搖搖頭,和往常一樣露出一個淺笑,說了聲沒事。

季景澤突然打開寝宮的門,冷漠地望着葉瑄:“進來。”

這兩個皇家子孫果然是有血緣關系的。

這生氣時的樣子,活像親兄弟。

葉瑄走了進來,季景澤把門緊緊關上,然後到椅子上坐下來,也沒有說任何話。

最近好不容易維持的好氛圍瞬間就像不見了,他們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陌生人狀态。

“季成安在騙你。”他突然開口。

葉瑄愣了一下,看着季景澤下意識問:“什麽?”

“我不是聾子。”

葉瑄回道:“我知道。”

季景澤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後睜開。

“你不知道。母親懷我時被人算計,我還未出生就已經身體虛弱,後來母親花了大代價保住了我,難産死了,我先天便聽力不好,聽不見離得遠的聲音,皇爺爺找人研究,研究出了助聽器,所以我看起來像個正常人,但葉瑄,我不是聾子。”

葉瑄頓了頓:“我明白了。”

“季成安問了那麽多句,你的回答都一樣。”季景澤說,“現在我只問你一句,如果你回答是,那我願意以我的誠意待你,絕不會有半分虛假。”

葉瑄擡頭。

“你真的願意追随一個或許是殘疾的Alpha嗎?”

她沒有多加思考,還是一個字。

“是。”

“我認真的。”

季景澤低着頭,心緊張得快要縮成一團,他從來沒有像任何人說過這件事。

“皇太孫,我說是。”

季景澤猛然擡起頭,他死死地盯着葉瑄:“絕不反悔?”

“是。”

“好。”

……

時間過得極快,轉眼間,十五年過去了,葉瑄在皇太孫身邊也待了十五年。

圖格帝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邊疆地帶和聯盟的摩擦日益增大,新一代力量開始登上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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