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個人
……救救我?
陸想挑起一邊眉毛,覺得有些意思。一般來講,能鎮住鬼的,除了靈力較強的人,就只有比它更兇惡的鬼了。聽周淳星的描述,她在錄像中見到的那個男人應該只是普通的怨靈,能讓怨靈跑出來求救,這周家,到底藏着什麽強大的東西?
陸想沉吟片刻,問道:“周小姐,那個錄像視頻能給我看一下嗎?”
聞言,周淳星臉上有些為難,她說:“這個現在看不了了。”
“為何?”
“之前我請過一位師父來家裏驅鬼,他說那東西不吉利,就給銷毀了。”
被毀了?
陸想意味深長地打量了面前的這個人一眼,問道:“既然你都已經請過人來驅鬼了,又為什麽還來找我呢?”
周淳星有些赧然:“說來真是慚愧,那位據說法力高強的大師其實是個江湖騙子。我起先并不知情,原以為他把那錄像帶銷毀了,那鬼自然也就被消滅了,可誰知在他離開後,這東西還是會在家裏作亂,等到我想到去找那人詢問清楚時,那人也找不見了。”
陸想默然,對于這種江湖方士他以前也只是有所耳聞,卻也不曾見過。他一直覺得這種人僅靠嘴上功夫就騙得一些人乖乖掏腰包是一種很扯的事,沒想到,活生生的例子就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你之後還找過其他人來看嗎?”
“找過,可惜大多是想着來騙錢的,真正有用的人沒多少,而且……”周淳星頓了頓,才道,“我請這些人不太想讓佳佳知道,她年紀還小,我怕吓到她,所以就算是在家裏做法也都是背着她的。很多時候怕被她發現,我也不敢太過大張旗鼓。”
陸想聽她這麽說,突然從心底裏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既然做姐姐的這麽關心妹妹,又怎麽會連朋友交了什麽朋友都不清楚?他冷聲道:“周小姐,其實你早就知道我了吧?不僅僅是作為長明的老板。”
聞言,周淳星苦笑一聲,道:“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是的,在之前我就聽說過陸老板有些過人之處,也曾去過你那家店,只是……”
“只是正好看見你妹妹也在那裏。”陸想替她補充完未完的話。
“是的。”周淳星點了點頭,“因為你與佳佳認識,所以我遲遲不願意讓你牽扯進周家的事來。若不是今天因緣巧合,我大概不會像這樣貿然地來向你求助。還請陸先生不要太過介意。”
“不會。”陸想打消了心底裏的那點疑慮,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麽,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周小姐,你們家客廳玄關處的那副屏風挺有意思的,這也是你父親弄的嗎?”
周淳星沒有料到他會突然問起這個,臉色倏地白了一瞬,随即她又恢複成那副巧笑嫣然的模樣,道:“家裏的裝修都是家父請人設計的,所以我也不是很确定那幅屏風的擺放是不是家父的意思。”
“嗯,我明白了。”陸想撐着下巴想了一會兒,沉聲道,“大致情況你講的差不多了,我想等今晚看看具體的情況,再做決定。”
“好,那麻煩陸先生了。”周淳星站起身,朝他颔首道了聲謝,“已經很晚了,陸先生早點休息吧。”
她袅袅婷婷地走出房間,期間陸想一直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相信這個女人的鬼話?”身後傳來孟尋的聲音。陸想轉身望去,只見孟尋憑空出現,踏着虛空朝着他走來。
他雙手環抱在胸前,說話時下巴輕微上挑,眼睛睥睨下方,帶着一種桀骜的氣勢,顯得盛氣淩人。
陸想很久沒有見過他這副模樣了。
陸想甚至有種錯覺,他覺得孟尋很讨厭周淳星。他面無表情地與孟尋對視:“至少從她嘴裏,我可以确定那塊極陰地是周淳佳的父親制造的了。”
孟尋挑了挑眉,笑道:“我以為你在人界呆久了,連這種簡單的陣法都看不出來了?”
陸想沒說話,他實在是不好意思承認自己一開始确實沒有認出來。陸想指着周淳星放在床頭櫃上的紅花油,冷漠道:“你還要不要擦藥?”
孟尋偏過頭看了他手指的地方一眼,無聲地勾起唇角,他走到床邊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柔聲道:“過來。”
陸想走過去,示意他趴下,并掀起了他的衣服。
才這一會兒,那淤青愈發明顯,青紫色的一大塊在孟尋白皙的後背上看起來十分紮眼。
陸想眸子裏的光暗了暗,他一語不發地拿起藥瓶,往掌心裏倒了一點,在手上搓熱了後,才放到傷處,輕輕揉搓起來。
一時無話,房間裏有些安靜,偶爾有孟尋因為疼痛發出的輕哼聲。
“剛才的那個問題,我現在回答你。”陸想突然間打破了沉默,手上動作卻未停,他冷聲道,“我不願意回去。”
孟尋閉着眼沒說話,看起來就像是睡熟了的樣子。
陸想也沒有出聲叫醒他,良久後,他發出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道:“那就不回去。”
那一聲真是足夠輕,輕到讓陸想覺得這大概是自己的錯覺。
陸想眨了眨眼,還未說話,眼前金光乍現,阿想現出身形。他落在沙發上,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原本如玉琢成的臉此時一片慘白,連一點血色也無。
他全身都在抖,像一只困于風雪中的幼獸,滿臉都是痛苦和不安。他閉着眼,毫無意識地顫着聲喚着:“孟尋、孟尋……”
他這副模樣把兩人都吓了一跳,陸想剛想上前去看一下情況,孟尋已經先一步走過去,把他摟在懷裏,輕柔地撫着他的背,問道:“怎麽了?”
“孟……尋,我感覺……不太好。”阿想攥着孟尋胸前的衣服,一張小臉皺成了包子樣。他看起來很痛苦,額頭下意識地蹭着孟尋的脖子,像是在汲取那微不足道的溫度。
“沒事,別怕。很快就好了。”孟尋在他耳邊低喃,小聲地安慰着他。
兩人依偎在一起的模樣真是相當紮眼。
陸想沉默地看了半晌,悄悄走去浴室,将空間留給他倆。他打開洗漱臺的水龍頭,将手伸到嘩嘩的水流下,任它沖洗。
鏡子裏映出一個面無表情地洗着手的人。
有時候陸想覺得挺諷刺的,他肯定孟尋對自己是有愛意的,但同樣也肯定,孟尋的心裏還有一個阿想。陸想不知道一個人是不是可以同時愛上兩個人,但至少孟尋表現在他面前的樣子就是這樣。
在孟尋的心裏,他跟阿想似乎同等重要。
不,阿想好像更重要。
孟尋可以毫不留情地将陸想關在夢海數千年,可以掐着他的脖子警告他不要觸及自己的底線,卻不肯為難阿想哪怕是一點。
陸想其實想不起阿想是什麽時候出現的,似乎在他有記憶起,阿想就一直是存在的。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阿想會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孟尋和阿想兩個人都說其實他和阿想是一體的,但其實陸想心裏清楚,不是。他們有不同的思想,就像一個人分裂出的兩個人格,彼此都不會承認對方的存在,也不允許被其他人拿來與對方相提并論。
阿想是一個靈體,沒有肉身,只能寄居在陸想的身體裏,他可以離開陸想單獨地在人界呆一段時間,但最終,都會被孟尋找到并帶回夢海。
孟尋沒有禁止阿想離開夢海,只是不允許離開的時間太久,因為人界缺乏靈力補充,靈體很快就會破碎;但對于看起來比阿想強大許多的陸想,孟尋卻毫不留情地給他下了禁制——陸想直接被鎖在了夢海,沒有孟尋的鑰匙,永世不能離開。
陸想被孟尋關了上千年,一開始是心甘情願,到後來是滿腹怨恨。
他不斷挑戰孟尋的底線,就為了激怒他,看着他強壓着心裏的不滿,卻不願發火的憋屈神情,這讓他有種詭異的滿足感,似乎只有這樣,孟尋的注意力才會始終停留在自己身上。
但剛才的這一幕,又讓陸想覺得相當可笑,可笑的是他的自以為是。
不管怎麽樣,在孟尋的心裏,他都不會有阿想重要。
陸想想得出神,直到後背貼近一個溫暖的懷抱,才收回思緒。孟尋伸手環抱住他,埋首在他的脖頸間,閉眼輕嗅着他發尾疏淡的清香。
“在想什麽?”孟尋問。
陸想對着這個問題思索了幾秒,兩眼一彎,露出一個泛着冷意的笑:“在想,我是小三還是替身?在想,你是渣男還是種/馬?”
孟尋噗嗤地笑出聲,他直起身,透過鏡子的反射溫柔地看着陸想。他道:“都不是。”
陸想沒有吭聲,只看見孟尋注視着自己,深黑色的眸子裏泛起絢爛的光,像兜着萬千星輝,那目光缱绻而又認真——是他很久沒有見過的,甚至都已經快要忘記了的模樣。
陸想的心髒狠狠地一顫,他聽見孟尋說:“陸想,一個人的心髒只有拳頭那樣大,那麽點地方能裝下多少東西?別人我不知道,但我這裏,只有一個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