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解決
然而這一天,店裏卻出了事。邬藍正在家裏和石鋒寫作業,邝英紅從外面回來,看了一眼邬藍:“小藍,你媽被人打了。”
邬藍吓得手上的鋼筆都掉地上了,她顧不上撿起來,拔腿就往外跑,石鋒趕緊也跟上去。
邬藍趕到店裏的時候,發現店子已經被砸得一塌糊塗了,玻璃櫥櫃被砸了,地上全都是碎玻璃渣子,熟食散落了一地,窦美林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她的臉上還被碎玻璃劃傷了,鮮血凝固在臉上,看起來十分猙獰,邬藍看得心一涼。隔壁有兩個店主在勸窦美林,看見邬藍來了,說:“快勸勸你媽媽。”
“媽,你沒事吧?”邬藍走過去。
窦美林看着女兒,抱着她泣不成聲:“藍藍……”
邬藍抱住母親:“媽,這怎麽回事?你起來,別坐地上,太涼了。你哪裏受傷了,我們去醫院看看。”
窦美林抱着女兒哭了好一會兒,才抽抽噎噎地說:“媽沒事。是劉祥和別人打架,他們把我的店都砸了。”
邬藍聽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明白過來事情是怎麽回事,今天下午劉祥來店裏了,他剛到了店裏沒多久,便有幾個男的過來找他,好像是說到劉祥壞了什麽規矩,一個老大要找他算賬。劉祥大概覺得對方落了他的面子,說話的語氣也不好,雙方言語不和,便在店裏打了起來。劉祥拿着凳子去砸人,然後被對方躲過去了,凳子就飛出去,砸到了玻璃櫃上。這純粹是城池失火,殃及池魚,無端端地招了這無妄之災。
石鋒站在店裏,捏着拳頭,皺着眉頭,眼睛裏冒出怒火。
“媽,算了,別哭了,人沒事就好了。”邬藍替母親抹着眼淚。
窦美林哭的稀裏嘩啦的:“都怪我,不讓他來就好了。”她現在特別恨自己的軟弱。
邬藍知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她們又不敢得罪劉祥,她們開門做生意,他要來,誰阻止得了。不過發生了這種事,以後那姓劉的應該就沒臉來了吧。“那些人呢,媽你有沒有報警?”
“隔壁的叔叔幫忙報警了,那些人全都跑了,劉祥也跑了。”打架的人跑得無影無蹤,留下一個爛攤子叫她們自己收拾。
“警察來了沒有?”邬藍問。
“還沒有。”
邬藍勸了母親好久,使她情緒終于穩定了些,和石鋒一起将她從地上拉起來,扶到椅子上坐着。窦美林看着滿屋子的狼藉:“完了,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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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你別難過,沒事的。”邬藍掏出手絹,從爐子上的壺裏倒了點熱水,沾濕了帕子替母親擦幹了臉上的血痕,還好,傷口不是太大,血流得有點多,大概是紮得有點深。
窦美林身上也髒兮兮的,沾滿了醬汁配料和泥灰,看起來極其狼狽,邬藍說:“媽,你回去換個衣服,燒水洗個澡。店裏我來收拾。”
窦美林沒有做聲,拿起掃帚開始打掃屋子,邬藍搶過她的掃帚:“媽媽,等警察來看過了再收拾。”
窦美林也不說話,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坐在一張椅子上默默垂淚,原本以為一切都好起來了,結果還是飛來橫禍,招來這麽大的禍端。
邬藍看了一下,熟食裏落滿了玻璃渣子,已經不能要了,幸虧已經是下午了,東西賣得差不多了,損失不算重,就是那個玻璃櫃被砸了,挺可惜的,要重新做。
邬藍說:“媽,你別難過了,我們重新做一個櫃子就可以了。以後那個姓劉的就沒臉再過來了。”這件事未必完全是件壞事,劉祥以後再來,她們就有理由不讓他來了。
窦美林聽到這句話,微微扭過頭來看着女兒。
石鋒終于出聲問:“是誰砸了你們的店?”
邬藍看看石鋒:“幾個混混。”
石鋒想了想說:“王小軍的哥哥是街上的老大,要不要叫他來幫你們的忙?”
邬藍瞪着石鋒:“你少給我添亂,以後不要和王小軍一起玩,混混都是什麽人啊,打架搶錢,以後要坐牢的。”
石鋒鼓鼓腮幫子:“王小軍的哥哥沒有坐牢。”
邬藍毫不客氣地說:“現在沒有,以後也會。我最讨厭就是混混了,自己不做事,到處去打架搶錢,這樣的人就是人渣,一輩子都沒出息。”
石鋒看着邬藍的态度,不由得縮了一下脖子,他一直都覺得王小軍的哥哥很神氣呢,邬藍扭頭看着石鋒:“石鋒,我跟你說,你不要和王小軍混一起,那些人都不學好的,除了打架,什麽都不會,以後也找不到工作,沒有錢,就只能去搶別人的,做違法的事,坐牢是遲早的事。”
石鋒沒有做聲,邬藍又毫不客氣地說:“你要是有一天變成混混了,就不要說認識我,我不跟混混做朋友。”
窦美林看着女兒,像個小大人似的在教訓石鋒,不知道怎麽懂那麽多,她嘆了口氣,對石鋒說:“小鋒,藍藍說話語氣不好,但是都是說的好話。你要好好讀書,自己努力,将來才會有出息,那些街痞流氓別人看了都怕,躲都躲不贏。”
石鋒點了一下頭:“哦,知道了。”
派出所的人過了兩個小時才有人來看了一下,草草地做了一下筆錄,聽說是劉祥和別人在她家裏打架,便教育窦美林說:“劉祥是個有前科的人,不要和他來往,盡量保持距離,這是對你們自己好。”
窦美林點頭:“我知道了,警察同志。”誰願意跟那王八蛋來往啊,這不是沒辦法的事嘛。
邬藍說:“警察叔叔,那個姓劉的人經常來我家,我們都很怕他,又不敢趕他。”
警察說:“他下次再來,你就讓他走,說再不走就報警了。他經常要來派出所報到的,不敢再做壞事的。”
“謝謝叔叔,我知道了。”
窦美林說:“那我店裏的損失……”
警察說:“原則上是該劉祥和那些人賠償的,但是你也要做好思想準備,他沒有正式工作,有沒有錢還另說呢。”
邬藍已經對賠償不抱希望了,只希望這一次算是破財免災,以後再也不要有這種莫名其妙的災禍了。
警察走了後,窦美林開始收拾店子,邬藍也幫着收拾,石鋒也默不作聲地彎腰去撿地上的碎玻璃。邬藍趕緊叫住他:“石鋒,不要用手去撿,會劃到手的。”石鋒便将倒在地上的凳子椅子給扶起來。
邬藍看天色也不早了,對石鋒說:“你先回去吧石鋒,天快黑了。”
“沒關系,等一下再回去。”
邬藍說:“媽媽,我先帶石鋒回去拿自行車,等一下再過來。”
窦美林情緒總算是穩定下來了,她說:“不要緊,你先回去吧,媽媽自己能收完的。”
店子被砸了,一時間也開不了店,就關了兩天門。窦美林第二天就去找人重新做玻璃櫃,幸虧架子沒壞,只需要重新買玻璃裝上就可以了。周圍鄰居對他們的遭遇同情的有之,幸災樂禍的有之。邬藍知道,他們店裏生意一直不錯,有點招人眼紅呢。別人總是看得見對方表面風光的一面,卻看不到人家背後的努力和汗水,母親一早五點多起來磨豆子做豆皮,大夏天的在油鍋旁炸豆皮,大冬天的雙手長時間浸泡在水裏處理肉類,幾乎跟個陀螺一樣轉個不停,這些辛勞沒人看得見。邬藍握緊了拳頭,還是她們家不夠好,還是她自己不夠強大,總有一天,她會叫人來仰視她們。
櫃子做好後,窦美林還像以前那樣,帶着笑容站在櫃臺後賣熟食,邬藍總覺得母親的笑容裏多了一些擔憂。她是不是也意識到了作為單身女人的不易,連個可依靠的力量都沒有。
隔了幾天,劉祥居然又跑了過來,他身上還帶着傷,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仿佛是為了他們家店子負的傷一樣,滿臉的理所當然。邬藍站在門口,張開雙臂:“不許進我家店,這裏不歡迎你。”
劉祥看着邬藍,不高興地說:“我又不是故意的,是別人找我的茬。”
“我不管是誰找你的茬,你這樣的大佛我們請不起,趕緊走吧,不要再來我的店裏了,就算是幫了我們的大忙了。我的東西也不用你賠了,你走吧,別來我家了,我真怕店子再被人砸了。”窦美林這次也不客氣了。
邬藍瞪着他:“聽見沒有,快走快走,不要來我家了。再來我就報警了。”
劉祥站在門口,看着窦美林母女,悻悻地說:“以後有人來收你的保護費,那我就不管了。”
窦美林面無表情地說:“本來也跟你沒關系,不勞你操心了。”就算是每個月交保護費,也沒這一次損失的那麽大。
劉祥不甘心地瞪了一眼窦美林和邬藍,歪歪斜斜地走了。
邬藍看着對方的背影,松了口氣,總算是把這尊神給請走了。
自那以後,劉祥果然再也沒有出現在她們家店裏,邬藍也沒有見到所謂的收保護費的人。她們問過隔壁幾家店主,說沒有收保護費這回事,偶爾會有人來吃霸王餐是真的。碰到這樣的人,也就只能認栽了。
這個臘月的後半段一直都很平靜,母女倆高高興興地迎接着新年。樓上房東一家也團聚了,前陣子男房東從軍工廠回來了,邝英紅整天都笑眯眯的,每天晚上都挽着丈夫的胳膊去舞廳跳交誼舞,他們的兒子則去蹦迪,一家子都是舞蹈愛好者。這年頭跳舞還是個很時髦的事情,年輕人和時髦點的中年人都趨之若鹜。
邝英紅還來動員過窦美林:“美林啊,你也一起去跳吧,挺好玩的,還能認識不少朋友呢。”朋友這兩個字說得有點暧昧。
窦美林笑笑說:“我哪裏有時間啊,還是邝姐你自己去玩吧,晚上我得做鹵菜呢。”
“你都掉錢眼裏去了,賺錢要懂得享受知不知道,你還這麽年輕,又長得這麽漂亮,別被女兒綁了一輩子啊,趁年輕,還是趕緊找個好男人比較值當。”邝英紅說。
窦美林但笑不語。
年三十這天,窦美林都在開店,吃了中飯,她才關了店子,回家去準備年夜飯。邬藍和母親回到家,聽見樓上的錄音機大喇叭裏放着小虎隊的《愛》,樓上還不時傳來跺腳的聲響,王小帥肯定在家跳舞,那家子可真夠熱鬧的。
窦美林将東西放下,趕緊收拾起來,雖然只有兩個人過年,也要過個好年不是。邬藍看母親忙着,還時不時去打個下手,幫忙舀水、遞碗、端菜什麽的。窦美林心情好,還忍不住哼起了歌兒:“一條大河,波浪寬……”
邬藍忍不住笑了起來,媽媽真老土,這都哪年代的歌了啊,不過媽媽的嗓子還真不錯,唱得好聽。
王小帥嘴裏哼着“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從樓上下來了:“阿姨,我爸包的餃子,說送點給你們嘗嘗。”
窦美林笑起來:“喲,包了餃子啊,謝謝啊。我這有剛鹵好的牛肉,你拿點上去嘗嘗。”窦美林從來不肯叫人吃虧的,她趕緊騰出王小帥的碗,給他裝了一碗鹵菜。
王小帥笑嘻嘻的:“謝謝阿姨,阿姨鹵的牛肉最好吃了。”
樓上的音樂間隔期間,邬藍聽見樓上女主人的聲音:“你有毛病啊,一個破餃子有什麽好送的?”然後她的聲音被響起來的隐約湮沒了。
邬藍發現母親正在忙碌的手頓了一下,她顯然也聽見了,邬藍趕緊說:“媽媽,再給我唱歌吧。”
窦美林看着女兒,笑了一下:“你想聽什麽歌?”
邬藍說:“《九九豔陽天》。”邬藍知道母親最會唱這些紅歌,她小時候常聽她哼的,後來生活遭了變故,就再也沒聽她唱過歌了。
窦美林笑了一下:“好。”
縱使有這些小插曲,母女倆的心情還是沒怎麽被影響,外面天色暗下來,此起彼伏的爆竹聲響了起來,年變得熱鬧起來,邬藍覺得在這喧鬧聲中,心也變得溫暖了起來。
母女倆吃了年夜飯,沒電視可看,也沒收音機可聽,便只能圍着爐子一起炒瓜子。樓上傳來熱鬧的電視節目聲響,窦美林對女兒說:“藍藍,明年媽媽買個電視機好不好?”
邬藍搖搖頭:“不要,咱們先買房子吧,我想有一個自己的家。”母親手裏頭還有一萬多塊錢,再攢兩年錢,差不多就可以買套屬于自己的房子了。只是這年頭還沒什麽商品房,要買房子還不大容易,除非有人賣自家的私房,不過那樣肯定不會便宜,買地修房子倒是更合算一些。
窦美林摸摸女兒的腦袋:“好。”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還是早點結束比較好。
夜色漸漸深了,邬藍本來還想着能夠和母親守夜到十二點的,但還是有點扛不住了,她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藍藍,去睡吧。”窦美林準備抱她去睡覺,這時門響了起來,有人敲門,窦美林驚訝地看着門,大過年的,誰來串門呢。
邬藍說:“媽媽,去開門吧。”
窦美林走到門邊:“誰啊?”
門外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大妹子,我是老石,石秋生啊。”
窦美林趕緊打開門,屋裏的燈光照在石秋生滄桑憂愁的臉上,窦美林吃了一驚:“石哥,怎麽啦?”
石秋生一見到她,就彎膝往下跪去:“大妹子,救救我家小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