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六十四杯
宋棠無聊就先逛了逛, 卻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蘇家投資的醫院附近, 醫院門口就像是高級酒店一般, 不愧是專門接待有錢人的私人醫院，門口的私家黑車比救護車還多。
她沒有打算走進去找人, 而是去了醫院對面的小咖啡廳等，隔着透明窗看着來來往往的人們。
這是她一直以來養成的工作習慣，提早到現場，然後去不遠處等待，看看約的那一方在等待自己時的私下樣子是什麽。
這樣短短的觀察時間，有時就能讓她看清楚很多人，從對方的舉動到配戴的東西，亦或是身邊跟的人, 都能看出當下的情緒跟不為人知的小習慣。
但這都是對外人，荼茗就不一樣，她不走進去只是純粹不想碰到蘇家人, 也想給荼茗處理事情的時間。
約莫幾分鐘後她的手機響了, 是個沒看過的號碼, 她躊躇幾秒接起來：“你好。”
“宋小姐, 我是真真的爸爸，今天不知道你有沒有空，有點事想跟你聊一聊。”
真真？聽到這名字的瞬間, 突然有些恍若隔世，宋棠靜默了幾秒，才開口：“這幾天我不在公司, 下周若您方便的話，我可以配合您。”
“這件事關系到我女兒，我希望能盡早與你見面，早點處理。”
“是什麽事呢？”
“有一個人叫做謝宇書，你認識嗎？”
“謝宇書？我知道這人，見過幾面。”
“蘇老先生讓警察來通知我，說謝宇書坦承了是他在真真的飲料裏面放了東西，所以真真才會死了，但我對這句話很懷疑，但聽說問了很久謝宇書都是這個答案，因此我希望你能跟謝宇書見一面，畢竟你是當事人之一。”
宋棠蹙緊眉頭，沒有立刻回答，這段沉默讓對方有點按捺不住，連忙又道：“宋小姐，我知道你現在洗刷了嫌疑，不想再惹這件事，但是真真以前也與你共事過，算是你的後輩，我以一個父親的身份拜托你，我只想知道真正的原因，這個忙請你務必幫一把。”
宋棠緩緩低下頭，撥了一下垂下來的頭發，平靜答道：“我知道了，那麽就明天吧，您再給我個時間，我過去找您。”
挂了電話後，她深深吐氣，擡頭時就看到玻璃窗外朝着自己笑得溫柔的荼茗。
Advertisement
她微微上揚嘴角，伸出食指輕輕碰了他嘴唇的位置，他微愣住，随後嘟起唇隔空親了她一下，才邁開步伐往店門口走，推開門朝她走來。
荼茗才一坐下來，宋棠就靠在她的肩膀上，長長的嘆了口氣，他溫柔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低下頭輕問：“檢查結果怎麽樣？”
“哎，我現在很不開心。”她刻意不正面回答。
這句話說完，宋棠明顯就感覺到荼茗有些失落的情緒，她微微側頭看他，捕捉到他眼眸中一閃而過的失望，但很快就變回平時溫柔的目光：“沒關系，我們還有機會的，開心點。”
“你還安慰我，我可是感受到你的心情了。”她淺笑道。
“我不夠努力，所以剛才在檢讨自己。”他用着暧昧的口氣低聲說，“也許我貫徹力度不夠，下次我會做更徹底的研究。”
她嗖得一下臉就竄紅，面對男人像是調戲得逞一般的欠揍表情，她哼了一聲，湊近他耳邊說：“你完了你，你現在是真的惹兩個人生氣了！”
宋棠馬上就看到荼茗的眼睛瞬間睜大，難以置信的屏住氣息盯着自己，吞了一口口水：“你的意思是……”
“講清楚就是，從今天開始拒絕你做深入研究！”
“……”
---
荼茗現在的心情有些矛盾。
宋棠懷孕是頭等大事，任何事在懷孕面前都是無條件延後的。
但沒想到謝宇書突然認了罪，解決了困擾宋棠最大的麻煩，現在陸真真的父親拜托宋棠去警局跟謝宇書見一面，他聽了宋棠的解釋，覺得去一趟也無妨，但是太奶奶卻生氣了。
也不知道是對蘇家處理事情的态度生氣，還是說氣宋棠懷了孕還擅自答應繼續淌這渾水，總之宋棠撒嬌了半小時仍不見老人家消氣。
宋棠走出太奶奶卧室時笑得無奈，兩手一攤對着外頭等着的爸爸和荼茗說：“在下輸了，兩位壯士進去請小心點。”
“你沒哄好啊？”爸爸滿臉哀怨，“那我進去不也是被罵嗎？你給我講講都都說了什麽，好讓我進去少挨點……”
“你要不想被罵，進去就讓荼茗開口就好。”她忽略老爸的求救，直接轉去看荼茗，“我知道太奶奶想啥，這事很簡單，她就不想我受委屈，又怕我動胎氣，如果要去見謝宇書，你就拉着老宋同志一起保證，說去警局會看着我，然後等我聊完出來，無論怎麽樣都會帶我再去醫院檢查一次。”
荼茗揚起嘴角：“我也是這麽打算的。”
“行吧，兩位奔赴沙場，我就先上去休息了。”
“不等我啊……”爸爸一臉委屈。
“不等。”
“沒心沒肺！就不怕我抓你老公進局子！治他一個拐走我女兒的罪名！”老宋同志認真說道。
宋棠正要笑着反譏，卻被荼茗先搶先開口：“爸，我認罪。”
“那你知道後果很嚴重嗎！”老宋同志又繼續恐吓。
“知道，我的刑期是無期徒刑。”他溫柔地看向宋棠，“如果我對不起她，就是唯一死刑。”
宋棠被他炙熱而深情的目光凝視，本來想捉弄的話根本說不出口，只能紅着臉傻看着他。
他十分滿意她羞澀時啞口無言的表情，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輕笑道：“好了，為夫出征，保證凱旋。”
“哦……”她傻傻地點頭，惹得他笑出聲，雙手捧着她的臉頰揉了揉。
一旁的老宋同志無語的看着他們濃情蜜意，剛走出老太太房間的王阿姨了過來，笑着說：“老太太說兩位不用進來了，她聽到兩個孩子說的話了，知道棠棠不會被欺負就好啦。”
老宋同志點了點頭，便說：“王姐，荼茗這一套我要對我老婆說，不然以後家裏地位還是我最低……”
王阿姨忍不住笑了。
---
宋棠看到謝宇書走出來的那瞬間，便深深體會到當人失去一切的時候會是什麽表情。
過去他頤指氣使的模樣，穿着最時髦的行頭，處處想要強壓荼茗一頭，即便是歪理，他也能裝出一副頭頭是道的專業。
如今，他一頭染金色的頭發非常亂，而且明顯可見鬓角處的白發，那張臉生無可戀，仿佛是被抽走了靈魂，像行屍走肉般被警察推着。
但當他看到她時，狀态立刻就不同了，她很難描述這種感覺，明明他的模樣就很狼狽，可是卻對自己透露出同情又不屑的眼神。
他們一坐定，誰都沒有開口，互相對看了近一分鐘，謝宇書才緩緩往前，吐出三個字：“你輸了。”
這三個字讓宋棠微蹙起眉頭，淡淡地說：“我跟你之間有輸贏關系嗎？”
“你處心積慮地要報複蘇禾安，只有在感情上你贏了，但別的你是撼動不了的，你想要他跟你認錯道歉，但最後坐牢的人是我，他毫發無傷。”謝宇書說，“你這蠢女人什麽都不懂，蘇禾安根本舍不得傷害你，他把我跟陸真真都當做棋子，只有對你用過真心。”
宋棠抿緊唇，淡然地望着謝宇書笑得越發猙獰的表情，緩緩開口：“我來找你，只是想确認蘇禾安為什麽要殺陸真真，其他的我沒太大興趣。”
“是我殺的陸真真！我沒說跟蘇禾安有關系。”
“不是你殺的，我對蘇禾安這個人的基本常識還是有的，我猜他安插熟人去調酒，只是為了事後擺脫罪責方便而已，像你這種人，要是早知道蘇禾安要殺陸真真，把你扯進來當墊背的，你會蠢得答應？你就這麽想要吃牢飯？”
謝宇書的表情僵硬了一些，嘴巴喃喃自語聽不清再說什麽。
“你樂意當代罪羊我也不攔你，但蘇禾安是怎麽讓你去的調酒，我想知道原因，而且這杯本來是我的，要是我喝的話我也會死，所以你說蘇禾安舍不得傷害我，這句話有矛盾。”
謝宇書呵呵笑了兩聲，微微仰頭看向天花板，小聲地說：“所以蘇禾安才扳不倒啊……”
宋棠深深吸氣，冷冷地說：“誰造的孽誰承擔，你在陸真真的事情上是無辜的，但你現在為了蘇禾安隐瞞才是幫兇，蘇家再怎麽大，也不值得你吞這口毒。”
謝宇書咬着牙，僵硬地扯扯嘴角：“酒是我調的，所以就是我做的。”
宋棠有感覺到他的不甘願，她知道他想說什麽，但卻不能真的說出來。
該不會是這裏有蘇家的眼線？所以他不能老實說吧？
宋棠躊躇幾秒，才又緩緩開口：“行吧，酒确實是你調的，那你想殺我的原因是什麽？因為荼茗？”
“你這女人真奇怪，沒事把荼茗扯進來幹什麽，要不是因為那小子，就不會有這麽多事，我也不會現在在這……”謝宇書越說越小聲。
“如果不是我去找你處理荼茗的事，我跟你也扯不上關系，你若是不爽我大可直接學蘇禾安一樣找人來砸我辦公室，這脫身起來也方便，你卻用調酒來暴露身份？結果最後還弄錯人，怪了？蘇禾安對你的智商還真有信心。”
“你到底要我說多少次！蘇禾安根本沒想傷害你，他的目标一直都是陸真真！”
宋棠無奈地嘆了口氣，平靜說道：“我現在問的是你殺我的意圖，你扯蘇禾安來辯解，這表示這事從頭到尾，你的心裏清楚知道兇手是誰。”
謝宇書握緊拳頭，突然暴怒的捶了桌面，後面的警察立刻上前要保護宋棠，但他發洩後就退了幾步，看起來只是很挫折。
宋棠緩緩起身，低下頭看謝宇書。
“從我進來到現在，你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在替蘇禾安辯解，然後承認想殺我，我雖然看不起你，但也感覺出來，這大概是你這輩子最守承諾的一次。”
謝宇書眼角抽蓄，卻死咬嘴唇不再說話。
“你知道這窗外面站着的還有誰嗎？”她說，“陸真真的父親，我的父親，還有荼茗，是任何一個比我都還想要殺掉你的人。”
審訊室內的玻璃看不到外面，但謝宇書下意識地挪動了與窗邊的距離。
“我慶幸坐在這裏的人是你，讓我清楚知道我該對付的是誰。”她又說，“你也該慶幸你在這裏，否則你在外頭跟我見面，連坐椅子的資格都沒有。”
宋棠向旁邊的女警點了點頭，女警便帶她走出審訊室，她才走出來，窗對面的那三個男人也迫不及待地出來，荼茗緊張地上前看着她：“要是他那拳打在你身上，我……”
“放心吧，警察都在旁邊，而且連你都這麽看得起他有這勇氣？”她淡淡地說，“都到這裏了，連為自己開脫的掙紮都沒有，你還對他有期待？”
“可是他根本什麽都沒說啊！”陸真真的父親滿臉憤怒，“你也沒問出重點！”
“蘇家挑上這人也是有算計的，對于你們而言都可以是個交代，今天你們誰進去了，都可能會因為陸真真或是我的關系而情緒化，激不出謝宇書的矛盾，可剛才我跟他說了這段時間，他就已經暴露不只一個問題，你們都沒注意到嗎？”
這三個男人都沉默了，尤其是荼茗更是緊緊地牽着自己，她忍不住眯起眼看他：“連你也沒有？”
“從你進去開始，我就很擔心，所以沒有聽得太仔細……”
“好吧。”她淡淡一笑，“先不跟你計較，我就簡單說幾個他的問題。”
“好。”
“我猜蘇家除了要他頂罪以外也給了他指示，要他盡力洗刷這件事跟蘇禾安的關系，所以他一直在對我解釋蘇禾安苦衷，而不是為他自己開脫。”她說，“只不過我想他內心是不甘願的，否則只要說蘇禾安對我用情至深的借口就好，根本不需要提陸貞貞跟他自己是棋子。”
“這倒也是，沒人會這麽樂意被利用吧，還自己說出來？”老宋點點頭。
“再來，他解釋不了想殺我的原因，只是用一個最薄弱的理由說酒是他調的，理所當然兇手就是他，但我還記得那時候化驗的結果，是因為陸真真有吃抗焦慮的藥，剛好不能喝這種酒，我又沒吃，所以明顯不是針對我，而是陸真真，他們倆共同認識的人，就只有蘇禾安。”
“所以、所以你的意思是……是蘇禾安想要殺掉我女兒？”陸總顫抖地問。
“在沒見到謝宇書以前我還蠻懷疑的，但是看到謝宇書這麽反常，我覺得他刻意想要保護的對象，還有一直不正面回應殺我理由的樣子看來，很大可能是如此。”宋棠深深吸氣，“但陸先生，這件事還是要交給警察專業的調查，光憑我猜是不算數的，我父親是警察，就請他協助您吧？”
老宋同志一下就知道女兒的想法，适時的伸手拍了拍陸總的肩膀：“我帶您去另外一邊看一下之前搜集的資料，或許有助您找律師。”
兩個長輩都走後，宋棠才轉身正面看向荼茗：“回過神沒？”
“我讨厭這個地方。”他說，“希望我以後都不會再過來。”
“好難得聽到你用這麽強烈的詞。”她笑了笑，“放心吧，短期內應該不會再過來了。”
“短期內……？”
“等肚子裏這位出來，你還要陪你老丈人去局裏發禮盒呢，還是你想讓我生完就去發？”
他忍不住笑：“那我就喜歡這個地方了。”
“你也真的很矛盾欸！”
“這不叫矛盾，這叫做宋棠！”
“什麽意思？”
“我因為你來這裏委屈所以讨厭，但也因為你能來這裏分享喜訊而喜歡，跟你有關的改變不是矛盾，只是因為你是宋棠。”
“哦……那然後呢？”
“然後，我很愛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