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篇、

趙淙榮同阿才趕到齊皿山已經是數日後的事了。阿才為了有朝一日能夠背着趙淙榮去看遍祖國山水,練就一身武功不說,雙腿肌肉更是強健,一日能連續走十二個時辰不停歇,跑得也飛快。但兩人中途也換乘過馬匹,總不能單靠人力趕路,會累死。

齊皿山山腳下有個小村莊,村子裏看起來一片祥和。

趙淙榮同阿才進了村莊,打算找一戶人家歇歇腳。

村民心地善良,自然不會拒絕一個身有殘疾的旅人和他的下人,何況趙淙榮還掏出重金感謝收留他的家庭。

趙家宅藏得深,被人劫了去,山下人不知情,也是正常。村民們果然沒有發現什麽異常,他們紛紛表示生活仍舊平靜。

但還是有個小姑娘機敏,對二人說:“許久不見趙家人下山收購些食物回去了,或許是搬走了吧。”

趙淙榮和阿才再次确認趙家宅的确被人占了去,但占據趙家宅的歹徒可能并不多。

兩人歇了一天便急匆匆往山上去。

與此同時,年英賀也派人趕到齊皿山。

這人是年英賀第二個心腹,名喚利敖,小年英賀幾歲,相貌堂堂,言語彬彬有禮,原是東國人,在自己國家內并不受重視。此人出身沒落貴族家庭,原本言語間帶着些傲氣,但在年英賀感染下,逐漸收斂了戾氣。

英久見利敖帶人上山,忙迎上去,說攀傀已經在房中等着。

利敖決定帶英久去看,留其他人站在外邊等候。

菱正坐在床上抱着攀傀纏着他讓他去找伊,忽然感覺到有人靠近,于是轉過頭去,見又來了個人,臉上露出些許不快。

英久知道必須哄好這個小祖宗,于是恭敬道:“菱少爺,這位是利敖,利相書(東國對貴族讀書人的敬稱),他也不是壞人。”

利敖知道但凡小孩兒都愛吃甜,于是遞上家鄉自産的杏仁酥,放在菱和攀傀面前。

菱被吸引了注意力,撲過去雙手捧起一塊杏仁酥,湊到嘴邊狠狠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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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菱的小臉在吃到杏仁酥時忽的皺成一團……

利敖吓了一跳,生怕這小祖宗不喜歡甜食,忙取了手帕過來,打算接着菱嘴裏将要吐出來之物。

但菱卻吞下了那口杏仁酥……可他剛放下杏仁酥時,張嘴便哭了起來:“伊……伊喜歡甜的……臭臭的東西……伊喜歡……可是伊不在……唔啊啊……”

利敖松了口氣,原來是思念朋友了。利敖心想,菱所說的伊,應該是那銀發小孩了吧。但杏仁酥哪裏臭了?這不是杏仁芳香麽!

“小祖宗莫哭,伊在別處,忙完了,就能回到你身邊了。”利敖皺眉勸道。要早在三年前,他根本沒耐心勸一個孩子。可見這些時日以來年英賀改變了他多少。

菱看向利敖,眼角還挂着淚,顯得楚楚可憐。他開口問:“伊在做什麽?為什麽會那麽高興?菱也要高興……”

利敖和身後的英久對視一眼,兩人走到門邊小聲耳語:“英久,你不是說長慶(年英賀的字)将另一個小祖宗關起來了麽?難道那小祖宗真那麽好哄?”

英久回想一會兒,說:“主子将伊同一個銀發道人關在一起,那道人看着嚴肅得很,怎還會逗小孩?難不成是……當了伊的口糧?伊開始吃肉了?就跟這……這金發的一樣?”

英久這些日子做的紅燒肉所取用料均為乳山豬肉,鮮嫩味美又不乏嚼勁,菱甚是愛吃。但菱的胃口可不是一只山豬能夠填滿的,菱似乎在找更高級的食物,甚至會趁夜裏出來,站在院子裏喊餓……最後扒着英久爬到他背上,瞄準他脖頸便啃,吓得英久急忙甩開菱。

後來英久一直瞞着別人,偷偷給菱喂自己的血,希望像養小鬼一樣将菱喂成自己的傀儡。

可惜菱根本像只養不熟的狼,胃口也越來越大,英久漸漸感覺自己力不從心,喂不起這小怪物了。

利敖聞言大驚:“這東西果然是邪物!居然還吃人……英久,憑借咱們能力,已經足夠讓年氏兄弟吃一大虧,我看再養些心腹,很快便能攻城奪位,何必如此……讓這種怪物來平添一份亂子?”

英久按下利敖肩膀說道:“相書你不知,這攀傀能夠控制人心,哄好了,可是一大利器!”

利敖搖頭:“那你哄吧,我看他危險得很,可別撈不着好,還掉個寶。”

英久見利敖離開,嘆了口氣,回去繼續哄菱這個小祖宗。

利敖站在趙家宅門口,眺望遠處,不經意間感覺有什麽東西靠近,他仔細一看,的确能夠看到有東西在樹林中移動,但那物一閃而過,他看不真切。

利敖索性作罷,只當是動物好奇偷窺,帶着護衛正想回去,卻見護衛猛然轉身,朝樹林裏丢出一把暗器,随後拔腿追上去。

護衛追了一段距離,停住腳步,蹲下-身查看,只見草地上落了零星暗器,護衛數了數,見數量減少,松了口氣,站起來禀告主人:“入侵者中了迷魂散,一會兒屬下讓人去找找他蹤跡。”

利敖揮手讓他去,轉身回了宅子。

不多時,護衛送來消息說找到了入侵者蹤跡,看來是躲在山洞裏,問利敖去不去看看。

“那入侵者有幾人?”

“二人,一個壯漢,一個貴公子。但那貴公子雙腿極細,恐是不能行走。”護衛彙報。

利敖一聽那貴公子不能行走,當下心中對這人身份也有些猜測。

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利敖便先收集了海城國大官情報,知道海城國趙氏賬務(職業,負責處理全國賬目的官)身有殘疾,也是個苦命人,卻天資聰穎。利敖本身并不是什麽大善人,但他尚存一絲憐憫心,暗自想道,到時入了城,即便是要殺人,也不會殺這等苦命人。

利敖随護衛去了那個山洞,果然找到昏睡在洞裏的壯漢,以及趴在他身邊呼喚他的趙淙榮:海城國的賬務。

“是你們占了趙家家宅?”趙淙榮并非真口不能言,只是他聲音嘶啞難聽,加上一開口便喉間疼痛難忍,不到必要時,他不願折磨自己。

“看來情報有誤,這趙氏賬務并非口不能言。”利敖笑道,緩緩踱步過去,蹲下-身,看着趙淙榮那雙盈滿倔強的眼睛,接道:“是英氏占了趙家宅子,與我無關。”利敖知道年氏與英氏的恩怨,但經過年氏手下之口說出,肯定另有其他版本。

“你也是英氏手下之人……”趙淙榮喉嚨已經如火燒般疼痛,聲音也漸漸小下去,眉頭緊緊皺起。

利敖可憐他,從腰間抽出水袋,托起他下巴,喂他……或者說是灌他喝了一口山泉水,才道:“在下是被招安的局外人罷了。你大可不必防範我。”利敖說着,站起來招呼屬下道:“将人秘密運回後院,別讓英久看到了。”

趙淙榮早有預料自己會被抓住,他求利敖:“我能和阿才在一起麽?”

利敖點頭:“可以,但是你們不能出門,不然英久那家夥發現你們,會對你們使甚麽暗方,我可就不知道了。”

趙淙榮低頭感謝,任由人扶起自己,趴在護衛背上,讓護衛帶着自己回趙家宅。

兩人被利敖安排在一個偏房裏,那裏原本是下人房,不遠處就是攀傀和菱住的房間。

護衛給阿才服下解藥,轉身離開。

趙淙榮守着阿才,他對阿才并非沒有愧疚,阿才是唯一一個讓他感受到友情的人,但這種感覺卻讓趙淙榮惱怒,他想讓阿才與他平起平坐,阿才卻甘當下人,任他使喚。趙淙榮對此感覺又氣又無奈,最後只能任阿才去了。

過了一個時辰左右,阿才悠悠轉醒。

趙淙榮一喜,撲上前做了個噤聲手勢,用手語告訴阿才他被某人護衛所傷,現在兩人在趙家宅下人房裏。

阿才正看着趙淙榮的手語,忽然聽到有人靠近下人房,他掙紮着坐起來,速度遠沒有那人開門的速度快。

推門進來的是利敖,他身着華服看起來像個貴族公子,但這身衣服卻是東國服飾。

“二位,無需防範,咱們坐下來聊聊吧。”利敖面上堆着客氣微笑,示意二人冷靜。

“在下利敖,本系東國貴族之後,現投于英賀先生門下。”利敖自我介紹。

趙淙榮知道他已經查過自己身份,也不多廢話,直接用手語問:四國皆知三個大國對海城國觊觎已久,大人投奔的英氏前輩曾是海城國全國人民公敵,他此次入侵海城國意義不需言明便人人知曉,英氏是要奪取年氏江山,但他如今勢力仍舊不足,那麽利公子是為何從東國離開轉而投奔于英氏?

其實聰明如趙淙榮,他早就想到,一個東國人投奔海城國敵人麾下,當海城國內亂時,他可以配合東國來個裏應外合,趁機奪取海城國國權,而這種事實,利敖肯定不會說。趙淙榮知道現在自己正被敵人掌握,稍有不慎便可能殒命于此,但他此次來,根本不帶活着的希望回去。

“聰明如趙賬務,肯定猜測我是東國暗子。其實我早已同東國斷了聯系。如今這世道,蠻橫如南國,荒淫無度如東國,唯有西國政權最為穩定,以及這海城國,更是人人向往之仙宮,人民富裕生活安樂。可惜國君并沒有擴張的心思和能力,如今我只是想趁亂幫他們一把,所謂見風使舵便是這樣。問我有何野心?也不過是為祖上争光罷了,在這,謀個一官半職,也不辱我利氏之名。”利敖索□□代了自己的野心,他雖然不确定誰會是勝利者,但根本沒有将籌碼壓在英賀身上。

“所以我讓下屬避開英賀心腹,将你二人藏起,便是希望你我再溝通一番。我可不想為輸家效力。”利敖說道。

趙淙榮心裏冷笑一聲,他最看不起牆頭草,這利敖看起來便是個并不衷心之人,即使有能力,也不會得到任何賢明國君重用。

趙淙榮比劃道:既然如此,公子便應讨好年氏國君。正好國內即将出現內亂,公子若想得到國君器重,就應該收集亂黨信息,彙報到國都去,求取國君信任。當然,趙某也願意為公子說上幾句話。

利敖還有自己的打算,他想坐收漁翁之利,實際上并不希望年氏英氏誰輸誰贏,最好是兩敗俱傷。但他也想到,比他個人力量還大的是國家,如今海城國設法拉攏西國,還有東國和南國,東國現在肯定分不開身對付海城國,南國另說。如此一想,海城國掌權者原來也不是笨蛋,至少那幫人知道現在內憂外患,攘外時必先安內,但安內時必先讓外部趨于穩定。

這是一盤大棋,國家之間争鬥,輕易便會造成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局面,掌握不好這平衡,國家政權剛更替完,小國家便會被滅吞并掉,可以說十分危險。

利敖也知道,英賀此人被仇恨占據了心靈,連殘暴之徒都能收留,且拉攏的人看似忠心耿耿其實各有心思,以後也絕對不能成為一個好君主。

想想還是為年氏作打算吧,國君雖然是個白癡,佐政王以及各個部門大臣可絕對不傻。

利敖盤算着,正打算對趙淙榮再說些軟話,便聽外邊傳來聲響。

阿才雖只是個粗人,卻身懷武藝,他感覺較兩人靈敏,當下示意二人不要發聲。

門扉擋得住人,可擋不住怪物。

三人正打算躲起來,門就猛地被打開了。

利敖當時已經栓好門閘,沒想到門閘會被鋸斷!趙淙榮也沒想到,門閘是鐵包木,一般鐵鋸都奈何不了它,怎麽會被輕易……

幾人只見門外站着一大一小兩人,大的一身黑,身材勻稱,肌肉緊實,看起來像個男人,下-身卻……并沒有鼓起。男人蒙面,只露出一雙眼睛和一對耳朵。趙淙榮看着這人覺得眼熟,卻想不起來是誰。小的看着只有十一二歲,一頭金發,一對如海水般的藍眸,貌美似天神之子,笑得天真無邪。

“是沒見過的人!”小孩指着三人說。

“……”他身邊的大人沉默不語,雙眼不含絲毫情緒地盯着他們。

利敖不想讓英久發現趙家公子,于是迎出去,關上房門,想要将菱哄走。

“可是他們沒見過。”菱眨巴眨巴眼睛,被利敖推着走,一邊不甘心地問:“他們會喜歡菱麽?”

利敖點頭應道會的會的,一邊問英久去哪裏了。

“打獵去了。讓我別亂走。”菱說。

“那你還到這裏來?”利敖故作嚴肅地教訓他:“不是好孩子,沒人喜歡你了!”

菱擡頭看着利敖,雙眼一下蒙上一層水花,委屈巴巴道:“那菱聽話……利敖不許藏着哥哥不給菱看……菱要哥哥也喜歡我……”

“不藏不藏,但菱要先回屋去……”

屋內兩人聽着腳步聲漸遠,不約而同皺起眉頭。

“那是攀傀吧?”阿才猜道。

趙淙榮點點頭,又搖搖頭。

利敖好不容易讓菱回屋去,剛想松口氣,就見攀傀直勾勾盯着他。

誰都不知道攀傀是個什麽玩意兒,他現在這樣,雖然有眼睛卻雙目無神,看着人時卻并非毫無思想,偶爾還能聽到他用屬于他人的聲音鹦鹉學舌說上兩句話,學誰說話就用誰的聲音,這場面除了瘆人,也無其他詞可以形容了。

無論是誰,都不想被這攀傀直勾勾盯着,因為下一秒,他會學着你,說出幾句什麽話來。

“我可不想為輸家效力。”

攀傀無嘴,卻能說話,他一出聲,足以讓人心驚肉跳。

利敖見他重複的是這一句,不由得對攀傀起了殺心。萬一他這秘密被人知道,那他肯定活不下去!就算英賀不殺他,英久也絕對不會留他!

但利敖還有一個忠心耿耿的下屬,便是之前傷了阿才的那人,那人功夫可和英久不相上下,若英久真起了殺心,那人還能幫主人擋一會兒。

“攀傀,我不知你是否有智力,聽着,千萬不可學我說話!事關你主人生死,千萬不可随意說話!”利敖緊盯攀傀那雙無神眼眸,認真道。

“殺。”攀傀似乎能夠與人對上話,仔細想想他所說也并非毫無聯系。殺?殺何人?自然是威脅主子生命之人。

武功高強也比不過殺不死之物,何況這攀傀學習能力超群,這幾日偷窺英久練武,竟然能夠學個七成。利敖相信攀傀能夠殺死它想殺之人。

“行,并非我未提醒你,你這話聽在耳中便是。”利敖不與攀傀多話,轉身便走。

菱看着利敖離開,拉着攀傀手臂問道:“攀傀,我們去看看那兩人好麽?”

攀傀點頭,帶着菱回到那個房間門口。

菱還記得利敖要他當個好孩子,所以要學禮貌些,他呼喚裏邊的人道:“可以進去麽?”

趙淙榮似乎隐約能聽門外童聲稚嫩,心下泛起一股憐惜,讓阿才回道可以。

菱拉着攀傀進屋,見趙淙榮坐在床上,神情疲憊,于是皺着小臉走過去,将手搭在趙淙榮腿上。

“我叫菱,你叫什麽名字?”

趙淙榮見這孩子并不像想要害他的模樣,便笑着用嘶啞難聽的聲音回道:“在下趙淙榮……”

然而他話未說完,就被菱嫌棄了。

“為什麽哥哥長得好看,聲音不好聽?不好,不好。”菱撅着小嘴搖頭。

趙淙榮見這孩子毫無常識直言無諱,伸手撫摸他頭發,解釋道:“在下從小便是這樣,有口難言,雙耳皆聽不清聲音,雙腿早已殘疾,鼻子也不通氣。”趙淙榮說着,雖心中早已放下悲傷,但是再提起,還是不禁有些難受。

“聽不到聲音,是捂住耳朵麽?”菱捂着自己雙耳問。

趙淙榮無奈點頭,回道:“但,是一直都聽不到,無論音樂,還是嘈雜聲響……”

菱看着趙淙榮,面露哀傷:“哥哥說話聲音就很難聽,菱不喜歡,但菱喜歡哥哥,所以……”

趙淙榮眼見菱爬上床,在他面前坐下,緩緩湊近了他……

阿才想要阻止菱靠近趙淙榮,卻被趙淙榮攔着。

菱雙唇貼上趙淙榮的嘴,趙淙榮和阿才都不清楚菱想要做什麽。

忽然間,趙淙榮只覺嘴邊傳來一陣腥氣,他想推開菱,卻感覺渾身無力,只能被動接受。菱唇間湧出一股液體,趙淙榮不知是何物,卻自然将其咽下,只覺一陣鹹腥,但并不難吃。

菱與趙淙榮分開,笑盈盈看着趙淙榮。

趙淙榮正想發問,忽覺喉間一陣火燒般劇痛!

阿才護主心切,見趙淙榮蜷縮在床上,不由怒從中來:“你使了什麽妖法!我家主人為何會這般痛苦!”

菱被兇得後退一步,縮到攀傀懷裏。

“阿才,無妨,我……”趙淙榮開口安慰阿才,卻發現自己此刻竟然咬字清晰!就連聲音也不似之前那般沙啞!

阿才也驚訝地看着自家主人。

是該恭喜麽?

還是……

“損毀,填充,使用。”站在菱身邊的攀傀緩緩吐出幾個音節,二人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已經可以。恢複。”攀傀說完,低頭看向趙淙榮雙腿。“替換。幾天。”

菱愉快地解釋道:“攀傀說幫你補好啦!今天就先這樣吧!”

趙淙榮與阿才對視一眼,不禁懷疑這攀傀究竟……是何物?或許并非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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