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篇、

趙淙榮知道年英賀要回來,他本不想離開,卻聽攀傀學了一句話過來:控制,複活,菱,利用。

正因為聽到這些,趙淙榮才決定帶着攀傀和菱離開。

經過攀傀日夜舔舐,趙淙榮腿上原本的皮肉漸漸碎裂掉落,都被攀傀吃了個幹淨。阿才本想阻止攀傀舔舐自家主子的腿,卻被趙淙榮搖頭阻止。趙淙榮并不覺得疼痛,看着自己腿上的肉一塊塊脫落,露出森森白骨,他原本還有些震驚恐懼,後來強迫着自己适應,也就不覺得害怕了。攀傀從口中吐出血色柔軟物體,包裹住趙淙榮雙腿,數日後那些東西漸漸變色,竟與人類皮肉無異。

那些東西停止變化前,阿才已不在人世了,他自然沒看到趙淙榮因頭部劇烈疼痛而抱着腦袋在床上翻滾哀嚎的慘狀,也聽不到趙淙榮滿身大汗地喚他為自己倒水,更看不到趙淙榮因叫不到人而自己下床,踩着地面走了幾步……

趙淙榮站起來了,他能走了,還能跑能跳,不需要別人教也不需要适應,在輪椅上坐了二十餘載的趙淙榮就這樣,恢複了行走能力。

趙淙榮站在院子裏,沐浴着陽光,受着利敖驚訝的凝望,揚起笑臉面對這個世界。

攀傀救了他,他也必須救攀傀。他決定離開這裏,免得攀傀受人利用,被人囚禁。

攀傀抱着菱,跟着趙淙榮走。

那雙不屬于趙淙榮本體的腿似乎有着超乎常人的耐力,趙淙榮竟走了百裏地都不知疲倦,反而是菱,從趙淙榮開始使用那雙腿時便咬着肉幹,沉沉睡去。

“攀傀,我知道你會慢慢越來越聰明。聽我說,你必須保護好菱,在我去世之後,你必須成為菱的伴侶。攀傀,你要成為一個人,必然要有人的模樣,你要成為一個強壯的人,但不能太壯,你要瘦一些,但要有肉,看看田間那些農夫,他們那身板可作為變化模板,你可以再瘦點。膚色黝黑些,便于隐藏在黑暗裏。五官,随你變化吧,五官是絕對不能沒有的。攀傀,我給你個名字:司天勤,司,是我母親的姓氏,她來自遙遠國度,你若被人發現,自稱姓司,可以隐瞞自己的出生地。天勤,天道酬勤,我希望你能通過自己的勞動來獲取回報,而不是潛入別人家裏偷東西……對,把這塊餅還回去吧。你力氣大,可以去工地搬磚,給人糊牆築牆……”

趙淙榮就這樣一路走,一路教,直到經過一座山,菱忽然醒來,要攀傀和趙淙榮往山裏走。

他們進入一個叫馮氏凹的地方。這裏已是東國邊界,但仍靠近海城國,三人兜兜轉轉還是繞了個圈,始終沒能遠離國都海城。

趙淙榮不知菱為何要他們進入這座山,直到看到村裏的情況才明白。

村裏的人生了一種怪病,因為村子深藏在山裏,導致思維封閉的村民異常迷信神靈,他們認為是神靈在處罰他們而放棄抵抗,這些可憐又可悲的人整天除了等死就是哀嚎,有人不甘命運安排地祈禱着讨饒着,跪在地上,用他們膨大的臉對着天空,用他們張不開的嘴嗚嗚咽咽地念着咒語,用他們睜不開的眼企圖看清闖入者的容貌。

“救救我們……”勉強能夠說話的人趴在地上爬行着,靠近了趙淙榮和攀傀,抱住他們的腿,一遍一遍哀求着。

趙淙榮蹲下,剛想觸摸那人膨大的臉,就感覺抓在自己腿上的力道一松,低頭一看,只見抓住他的人就此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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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部膨大,卻骨瘦如柴,這些人恐怕是活活餓死的。

趙淙榮一陣心痛,他擡頭看這滿村死屍,起身緩步走近一家三口,那個面部已經腫得看不見鼻眼的女人抱着兩個女兒,安靜地坐在岩石上,垂着頭,将手放在女兒身上,一言不發。

趙淙榮以為女人已經死了,直到靠近,方才聽到女人細微的哭聲。

那兩個孩子也在哭着,看身板,估計不過十一二歲。

趙淙榮用他僅有的那點醫學知識給村民們看病,發現他們體內寄生了蟲子,只要将蟲子挑出,放掉淤血,便可以漸漸治愈疾病。趙淙榮正打算上山看看有何藥材可用,剛站起來,便覺得小腿一疼,從未有感覺的腿此刻像是他自己原裝的腿。他低頭一看,只見自己腿上鼓起一塊,不多時,幾根肉色觸須從鼓包裏破出,纏着一黑色物體,将那東西丢了出來,又蠕動着縮回去。

趙淙榮湊近了那被丢出來的東西看,只見是一只八足蟲,蟲身不到一指長,翻着肚皮仰面躺着,幾條黑色小腿不時抽搐兩下,不一會兒就不再動彈。

趙淙榮便是從屍體上挖出了這種蟲子,蟲子似乎異常脆弱,一捏就碎,殺傷力卻十分恐怖。

腿上疼痛消失了,趙淙榮再一看自己腿上,那個鼓包也跟着消失,小腿完好如初。

對付這些蟲子并不難,趙淙榮讓攀傀幫忙挖出蟲子,又采了山上那些用來作殺蟲劑的天君藤磨碎了撒在水裏,逼出水裏的黑蟲。

菱似乎很高興,歡呼着從攀傀身上下來,蹦蹦跳跳地跑去捉蟲子吃。

這也是趙淙榮第一次看到菱的非人形态,只見菱掀開衣服,腹部豁開一個大口,數道肉色觸須從他腹部伸出,如小雞啄米一般精确快速地捉着四竄的黑蟲,不多時,遍地黑蟲便被菱捉了個幹淨。菱抱着包了黑蟲屍體的荷葉,咔嚓咔嚓地嚼着蟲子,吃得一臉津津有味,卻讓趙淙榮背上直發寒。所幸這些村民眼盲,看不到這一出。

村民們病好後,兩個女孩的叔叔決定把孩子送給趙淙榮作妻妾,趙淙榮本不想要,卻狠不下心不為趙家留下一兒半女,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趙淙榮不願一輩子待在深山,他本想帶幾人出去拼搏,卻怕外面仍是亂世,即便出去也無立身之地,加上馮氏大姑娘求他救救村民們,他也不甘心就此離開這個危機還未完全被解除的小地方。

趙淙榮将攀傀和菱藏起,偶爾帶攀傀和菱出來玩,也不願被村民們發現。攀傀通人性,只是不會說話,他知道趙淙榮應了那馮氏大姑娘說要救人,便在某日夜裏帶着趙淙榮到山上墳場去。

攀傀挖出一具屍體,将手摁在那人後頸上,将他提起。

此時的攀傀已學會化成人樣,但他雙目依舊無神,身材瘦削卻肌肉結實,肌膚是被曬久了形成的古銅色,整個人更像是一座惟妙惟肖的雕塑。但他确确實實活着,不止如此,他還能讓屍體也變成“活人”。

沒有任何後遺症,那些屍體恢複了活人模樣,照樣吃喝,葷素不忌,所有生活習慣均未改變,只是忘了自己是如何死去,甚至不知道自己已死。趙淙榮不信有這等好事,他問攀傀這些人是否真的複活了?

攀傀搖頭:“墨書說,人死,不能,複生。變,活人,要,大量,吃,不需要他們自己,只要菱。”

趙淙榮聽不太懂攀傀想要表達的,他索性任攀傀去做。

趙淙榮真心将兩個女孩當妹妹看待,至少在她們成年之前,他都當她們是他的妹妹。哥哥見妹妹開心,自己怎會不開心?

就這樣,攀傀複活了小部分村民,之後在村民的指導下,和菱上山養蜂吃蜜。

至于封英華和鳳霞薇進入馮氏凹一事,是趙淙榮從沒預料到的。

封英華也說了一個衆人無法在他人口中和趙氏筆記裏得到的信息:元真道那時已經是伊的掌中物,也正是伊,讓封英華帶着鳳霞薇到菱的所在地幫助菱“好好做人”的。那時候的伊已經吸收了莫添蘊的常識積累和墨書的知識儲備,也就是兩個人的記憶和思維,成為一個類人生物,基本上有自己的思考,卻還不太完全。

伊那時候已經知道,要在人類世界中生存下去,就必須以人的形态活着,遵循人的思維方式做事,但他仍舊走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彎路,這段時間長到足以讓海城國國民将自己國家的歷史從任何史書上抹去。

當然,也有人幫忙抹掉這段歷史,那就是肖祈望和高惜晨二人了。

占領了海城國領土的人不介意将海城國的歷史扭曲成任何他們想要的形狀。這便是所謂成王的權力,而丢失屬于海城國的輝煌歷史,則是敗寇的代價。

封氏家族的催眠神術來自于他們悠久的家族歷史,封英華被攀傀之種種植後,伊将他們這項技能掌握在手并且發揮得淋漓盡致。攀傀之種也加強了封氏一族的催眠能力。催眠所需無非是藥物和語言,封氏族人自帶令人安心的氣息,在認真面對他人說話時,這種氣息會不自覺被散發出來,至于這種氣息如何而來因何存在,封氏人至今都不曉得。有些天賜神賦并不需要多追究,只管用就是。

趙淙榮臨死前撕掉了他寫下的所有秘密筆記,精心編造了一個謊言。

他為何扭曲事實,可能只有他自己還有阮懷因才知道了。

不錯,阮懷因的确知道,趙淙榮棺材裏的機關盒子就是他帶來的,那串號碼是這個世界裏、屬于上個輪代人類社會文明的遺留。

封氏與趙氏後人繼續保守着攀傀之秘,将所有秘密封鎖在小小的村莊裏。但時間總會沖淡一切,村子過去被隐藏的,随着時間流逝,真正地被沖散了,甚至不留一點痕跡。那些被沖散的或者差點被沖散的秘密就是:整個村莊的人,除了小部分活人之外,大多數是屍體。那些屍體因為攀傀之種而像是真正的活人一樣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只有偶爾攀傀的能力被自然抑制削弱,會在某些時間段導致那些屍體集體出現怪異行為和非常人的表現,比如:重複某一樣動作、複述某一句話、昏昏欲睡、渾身僵直進入類似于攀傀休眠時的硬殼狀态……等等。

趙淙榮的筆記裏寫的攀傀其實就是人類,指代元真道控屍之術的傳人(封氏一族),他寫道:在這個世界上,讓屍體死而複生是不可能的,那不過是控屍之術,說白了也就是把人的屍體當木偶來使用,什麽神秘什麽未知,全都是假的,一切都可以用人類的常識來理解。只不過阮懷因篡改了那些筆記,雖然他也只是改了一小部分而已,也是無限接近于真相了。

人類所恐懼的非人類存在,一直都被某些人類或者非人類悄悄地隐藏着。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元真道了。

鳳霞薇的父親能夠進入元真道,自然表示他不是人類,他是什麽,誰也說不清,更是不會說。但,生在人世便為人,這無可争辯。元真道建立,正是為這些長壽者掩蓋長壽之謎。最早,也不過是個收留非人孤兒的地方罷了。

最後說回來,年英賀那群人怎樣了?墨書又怎樣了?元真道怎樣了?海城國國都又怎樣了……

墨書眼睜睜看着肖祈望和高惜晨離開,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英氏數人包括那個屠殺了村民的乎喇麥。

他想起了自己的師父,毫無來由地想起了師父。

“無欲,無恨,無念,無悔。”墨書緩緩念出這四個詞語,眼中平靜得不見一絲波瀾。若人意識裏什麽都沒了,估計,就只能回歸無盡空虛了吧?人,總要用什麽來填滿自己的心:食物、情愛、契約、錢財……還有仇恨和憎惡麽?

墨書伸手,摸了摸心髒,它跳得太微弱了,弱到仿佛被罩在水晶罩中的蠟燭燭火,每一次跳動都幾乎感覺不到起伏,但它确實在跳着,墨書心想,大概是他不知該如何去咀嚼活着的甜蜜了吧,所以這心,也仿佛快要安靜下來,即将迎接永遠的平靜。

腐朽之人擠到了大殿外,一個個撲通撲通地跪下,它們形容可怖,卻異常溫順,跪下來,或低頭發出意義不明的嘶吼,或仰頭長嘯。

伊站在大殿中央,搓着手指,玲珑可人的臉上盡是焦躁。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能力到此為止,再也不能更進一步,無法做到讓那些腐朽之人說出人類的話語。

“墨書……再給伊一點時間!伊會讓他們叫你萬歲的!”伊回過頭去,看着龍椅上的墨書,滿眼期待。他似乎覺得,自己還能夠被墨書包容着。

墨書搖頭不語。

他覺得累了。他親眼見蠻人的刀刃劃過平民百姓的頸,紅豔、灼熱的血,噴濺在他面上、身上,他眼睜睜看着那些人倒下,如今那些人卻能站起來,變得面目猙獰,搖搖晃晃朝他走來,在他面前跪下,嘶吼着,努力想像活人一樣,稱呼他一聲——

“萬歲爺”……

那不是他該得到的。他叫墨書,或者是,莫舒,是一個居士,最愛白色衣服,而不是繡滿繁複花紋的金黃龍袍。

“墨書……”伊幾步跨上前,冰涼的小手搭在墨書手背上,刺得墨書一激靈,轉頭看向伊。

“你答應過我。”墨書眼裏毫無情緒。“答應過我,不會讓屍體動起來。”指責的話卻沒有伴随指責的語氣和眼神而出,冷冰冰,毫無感情。

這是絕望。比失望更進一層,達到感情的最低谷。

可惜伊覺察不出來。

“嗯……伊不會了……不會讓……讓他們、再動起來……”伊垂下頭,含着眼淚點頭。他的視線一片模糊,只能看到墨書将手緩緩放在腹部,摸了摸白袍上那塊不知屬于誰的、還未幹涸的血跡。

“違約的話,我就,不帶你走了。”墨書擡手,撫摸伊的頭發。

“嗯……伊聽話……”伊點頭,抱住了墨書。

“那你答應我,不要讓你眼前的屍體再動。”墨書摸着伊的背,對他說。

“好,答應墨書……伊答應墨書……”伊點頭如搗蒜。

被伊強迫跪在大殿上的衆人只覺渾身力氣被誰抽了去,直接倒在地上。攀傀真正的實力強大到令他們感到絕望。

伊抱着墨書,許久才擦擦好不容易停下的眼淚,微笑着問:“那,墨書,現在,可以和伊,一起去到處玩了嗎?去看星星?去看月亮?去看好多好多東西?”

墨書低垂着頭,沒有回答。

“墨書?”伊将頭探過去,疑惑地喊了墨書一聲。

“墨書……”伊輕輕推了推墨書。

墨書的頭歪到一旁,小腹上的血浸染了半件白袍。

他那只曾奪走他師父性命的手,深深陷入他的腹部,緊緊攥成了拳頭。

伊擡起了手,輕輕碰了碰那些紅色液體。

似曾相識的場景,他在哪裏見過?對了,在那家驿站裏,驿站的老板,也是這樣一動不動地坐着,再也喚不醒。

這叫做:

死亡。

伊舉起那只沾了鮮血的手,打了個響指,大殿裏忽然間血肉飛濺,一聲慘叫都聽不到,因為那些血肉炸裂的人一瞬間便死去,連驚呼都沒來得及發出。

伊笑了,笑容看起來還是那樣純真。

“墨書,我等你回來。”

聽說靈魂會轉世,轉世過後的他,會和現在的他長得一模一樣。但是不知道要等多少年。

沒關系,攀傀的生命,是很長、很長的。

(附加:伊自白)

元真道,是墨書的家,所以,伊會幫墨書把家守住。

海城國,是墨書喜歡的國家,所以,伊會幫墨書把這個城市留住。

肖祈望和高惜晨,是墨書喜歡的朋友,所以,伊會讓那兩個人開開心心地活着,一起浪跡天涯。

但是,伊是什麽呢?伊是墨書的人嗎?是墨書的朋友嗎?

伊不喜歡墨書把莫添蘊放在首位,所以,伊只要墨書喜歡伊的那部分靈魂,還要把莫添蘊放跑,伊不想再看到他了,哼,他是情敵!伊不喜歡他!

菱,龍椅一點都不舒服,伊還是喜歡草地。

菱,你和攀傀還好嗎?他好像越來越聰明了?你卻越來越笨了……

菱,伊給你和自己起了個新名字:兆示克菱和兆示伊旅,喜歡嗎?伊知道伊說什麽菱都會喜歡的!

菱,人類又來了,而且帶來了很厲害的東西!會噴火哦!而且能在天上飛!啊啊啊!好開心!伊在天上飛呢!

菱,你居然先睡了……伊一個人,好寂寞……哈欠……

菱,熟悉的味道們回來了……不過它們和以前,有點不一樣了……

菱,肮髒的人,果然還是該死,對吧?

菱,該醒了。

菱……改名叫查菱,攀傀改名叫司天成。開始重生輪回。當然,伊還不想認命,在一切結束之前,伊想看看人類,會有什麽樣的結局。

菱!年英氏的後代來了!伊讨厭他們!啊啊啊!讨厭!年洲寰!年洲寰!怎麽知道伊有菱……!

菱!伊找到莫舒了!他和以前一模一樣!出生的時候剛好是雙胞胎!嗯!伊偷偷丢了一個呢!剩下的那個就是伊的了!

菱……真羨慕你有攀傀陪着……這些年來伊一直讓線連了斷,斷了連,莫舒,不是墨書,他們不一樣,但伊還是喜歡他,不過,現在不能和他在一起,伊要等到他對伊死心塌地為止。菱,你知道愛麽?莫添蘊告訴過伊,愛,比喜歡更深。你對攀傀是愛麽?伊對莫舒是愛麽?不知道……但是伊愛你,菱。也愛攀傀。

回憶結束後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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