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虛假
天魔離戈潛伏在食肆老板體內, 已經偷聽殷臨淵與時青珩的談話好一會了。
此刻, 他見時青珩棒打鴛鴦時措辭委婉,離戈不禁又氣又惱,只覺得時青珩實在靠不住。
他曾對江淮然發動過一夢華胥,略知一些江淮然的記憶。因此,他自然猜得出,面對這個選項, 江淮然會怎麽選。若江淮然選了尊者大人,到時候,尊者大人必然會更感激喜愛江淮然!
在他眼裏,時青珩簡直就是把殷臨淵往江淮然身邊推。就算江淮然在幫助尊者大人弄死無極劍尊後, 心中會有怨言。但等他們真正關系差到反目成仇、恩斷義絕, 又得等多久?
看來想拆散尊者大人和江淮然,只能靠自己了, 離戈恨恨地想。
他從食肆老板體內出來,化作一團黑霧,追向了臨淵離去的方向。
與此同時, 雨幕中,時青珩伫立在食肆門口。他表面依舊是那副淡漠出塵的模樣, 仿若世外中人,只可遠觀,不可近渎。
大風呼呼地刮着,雨也不複之前綿綿細雨的樣子,下得愈發大了, 甚至稱得上暴雨滂沱。
近侍恭順地将繪着梅花圖案的新傘遞給時青珩,時青珩伸出手,接過傘,然後撐了開來。
至于前一把梅花圖案的油紙傘,時青珩已經送給急着回家的殷臨淵了。
在殷臨淵離開之後,時青珩并沒有立刻離開食肆,而是留在原地耐心地等待。
只是一會會,遠處的淅瀝雨聲中便傳來一聲驚怒的叫喊。
那是殷臨淵離開時所走的方向。
時青珩知道殷臨淵遇險,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側耳細細聆聽着前方的動靜。
前方模糊傳來打鬥的聲音。
在一盞茶後,打鬥結束,前方不再有聲息了。
時青珩輕輕笑了起來。在微笑的時候,他側過頭,望了眼身後的街角,那人已經不見了。
原來一切都在時青珩的掌握中,為了不落把柄,為了不髒自己的手,他算計讓離戈來做這個惡人。
時間倒退回一盞茶前。
暴雨中,殷臨淵獨自一人直面從食肆中跟來的天魔離戈。
傘已經不知道丢到哪裏去了。天魔離戈展開了他的“域”,普通修士皆無法察覺在這裏發生的一切。
見百般無法突破“域”,殷臨淵又氣又惱,怒道:“你是那個瘋瘋癫癫的天魔?你不是死了嗎?”
離戈神采奕奕,身着淺紫色曲裾深衣,秀美動人的臉上滿是笑意:“回尊者大人,我沒有死。我後來附在一個道修身上,從秘境中出來了。尊者大人,您的師尊已經說了,江淮然并非良配,你為什麽一直執迷不悟呢?”
殷臨淵冷冷道:“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他表面上以最兇的态度面對離戈,實則他心知,自己單挑似乎恢複了不少力量的離戈,根本毫無勝算。他偷偷摸向傳訊玉簡,想聯絡江淮然和師尊幫忙。但離戈卻眼疾手快,直接打碎了殷臨淵的傳訊玉簡。
離戈柔聲細語道:“尊者大人不必害怕,我此行前來,并非為得是要殺你。我只想讓尊者大人離開江淮然罷了。江淮然他并不是個好人。”
殷臨淵冷哼。他踩在有若實質的血海上,握緊了手中的長劍,腦中飛快轉動着。但他越思考如何對付離戈,便越發現自己的勝算太小。
師尊此前予他的仙印專門克制天魔,但現在仙印已經全部消耗掉了。師尊給他的雪煞尊傳承中有不少威力奇大的頂級神通與秘技,但能用來針對無影無形且千變萬化的天魔的,卻只有寥寥幾式,完全不夠殷臨淵應付現在的戰局。
按理說,上古修士經歷過魔孽大劫,會有很多為魔孽量身定制的攻擊手段。但雪煞尊的傳承裏,卻根本沒有多少能對付魔孽的手段!
這該如何是好!
殷臨淵一邊絞盡腦汁想逃生的方法,一邊開口試圖同離戈周旋:“你想用什麽方式讓我離開江淮然?”
離戈卻沒有回答殷臨淵,他的笑容詭谲而美麗,口中道:“尊者大人,也許你會因為我現在的做法而恨我。但等你日後清醒了,必會因為我幫助你擺脫江淮然而感激你...”
離戈忽然化作無數黑霧,穿過殷臨淵的護身術法,徑直在殷臨淵面前凝聚成型。
而他那雙美麗而詭谲的幽深眸子,也在這一刻對上了殷臨淵的雙眸。
殷臨淵的心神完全被牽引進了那雙幽深眸子中……
此時已晨曦微露,殷臨淵卻恍惚意識到,他心中的太陽再也不會升起來了。
殷臨淵再度清醒過來時,已是第二天的午後,他正睡在街邊客棧房間中的床上。
離戈端着兩份餐食,推開了房門。見到殷臨淵醒來,他驚喜道:“臨淵哥哥,你醒了?”
殷臨淵卻未出聲,警惕而銳利的目光掃向了離戈。
眼前人是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漂亮少年。他眸若秋水,臉蛋秀麗,注視臨淵的神情羞怯而尊敬。他身着打着補丁的樸素短袍,袖口挽起一截,看樣子生活條件并不好。
在注視離戈的同時,殷臨淵腦內突然浮現出一段記憶。
原來,這個少年名叫離戈,是他一位已逝戰友的孩子。在殷臨淵的戰友死後,離戈的家便只剩他與修為不高的母親了。他們孤兒寡母相依為命,而貪婪的親戚此刻卻登上了門,以巧取豪奪的方式奪走了離戈父親的家財與撫恤金,只給離戈和離戈的母親留了座已成空殼的家。
之後,離戈與母親在千機要塞中過着只能勉強填飽肚子的生活。不久,離戈的母親因為勞累過度病倒了。離戈為了給母親治病,将家中僅有的值錢房産給變賣了。但最後,他散盡資財,也沒能救回母親的命。
就在昨夜,離戈的母親病逝了。離戈也應新任房主的要求,搬出房子,在街頭流浪。就在離戈萬念俱灰之際,他無意打開了父親的玉簡,聯系上了父親過去的戰友,也就是殷臨淵。
殷臨淵得知離戈的事後,立即從家中趕出,将離戈暫時安置在一處客棧中。
殷臨淵看着離戈,表情忽然柔軟下來。
因為他也曾遭受過親人的惡意,也曾流落街頭,所以他對離戈的遭遇深有同感。他沖離戈輕輕點了頭,道:“離戈?你醒得真早。”
離戈又羞怯地笑了笑,他看起來是個極為柔順乖巧的孩子。他道:“不算早,平時我要做工,都是卯時(淩晨六點)起的。”
他将屬于殷臨淵的那份餐食放在了殷臨淵面前。然後他小心翼翼地問道:“臨淵哥哥,你昨天說你會帶我回你的家,會收養我,是真的嗎?”
殷臨淵怔了一下,自己曾說過類似的話嗎?好像是有的...
離戈眼巴巴地看着他,像一只小狗。面對那雙帶着期盼且濕漉漉的眸子,不要說殷臨淵本身就對離戈心存善意了。就是殷臨淵不喜歡離戈,恐怕也難以說出拒絕的話語。
殷臨淵伸手摸了摸離戈的頭,沉吟道:“我是想收養你的。但我有位即将成婚的愛侶,不知他是否同意...”
提及江淮然這位即将成婚的愛侶,殷臨淵忽然覺得有些怪異。
他曾經愛江淮然愛得無法自拔,恨不得時時刻刻都黏在一起。但現在,他想起江淮然,就像想起一個普普通通的陌生人,過去熾熱的情意蕩然無存。
說是再過幾月,就要和江淮然在花神城舉辦成婚慶典了。可是殷臨淵現在對江淮然毫無感情,他完全想象不出自己要如何同那個人在成婚大典上相吻,然後訂下一生一世的道侶契。而且,泷姨也說了,道魔合作即将結束,他和江淮然在一起,只會對自己的前途有礙。
所以,自己前幾年到底是被什麽沖昏頭腦,放棄一切也要和仇人的弟子在一起?
殷臨淵感到非常奇怪。
他閉上眼,揉了揉眉心,很快便下定了決心。
既然不愛江淮然,也沒有和他共同面對困難險阻的決心了,那為了守諾而與江淮然成婚,兩人只會成為一對怨侶。
不如等會就去找江淮然,同他把話說開來,然後分手。
離戈見到殷臨淵停頓下來,問道:“臨淵哥哥,你怎麽了?”
殷臨淵搖搖頭,道:“我想,收不收養你,可能不需要征求那人的意見了。”
離戈看起來有些迷惑不解,但他沒有多問。
殷臨淵又溫聲安撫了幾句新喪母的離戈,當他感覺差不多了,便站起了身:“離戈,我回洞府一趟。你先在這裏等我,一個時辰後我就回來安置你。”
離戈聽說殷臨淵要走,再次露出不安的表情。但他什麽也沒說,而是柔順懂事地答應了。
在殷臨淵走後,離戈伏在窗上,望着街道上殷臨淵的背影,低低地笑了起來。
江淮然,你我之間,你終究是輸家!
等着看吧,我不需要使用你的身份,不需要化作你的容貌,憑我的手段,也能奪得尊者大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