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諾重向後退了一步,  本來是打算直接走人的，卻終究還是沒忍住，朝着觀衆席深深鞠了一躬。

因為他的這個舉動,  所有悲痛欲絕的粉絲忽然又升起了一絲希冀。

幾乎所有LPL選手都把賽後采訪環節當作例行公事,  回答完主持人和贊助平臺的問題後就立刻離場，而只有諾重會在采訪中和粉絲互動，聊着天逗大家笑，結束後還會這麽鞠一躬。

每個人都能看出來,  他是真的愛他的粉絲，也真的感謝他的粉絲。

就是這麽一個忠于電競的職業選手，怎麽說出那些話來。

在他轉過身的那一刻,  有一個女粉絲帶着哭腔大喊：“諾神......我們錯了，我們再也不罵NG了,  那是最好的戰隊......真的......你別走好不......”

所有人都帶着希冀的目光看着諾重瘦削挺拔的背影，懷着那一絲僥幸。

然而諾重再沒回頭，身影消失在了退場入口處。

“......好......”

最後一個音消散在了空氣中，粉絲們眼底亮起的微弱的光芒又黯淡了下去,  捂住臉失聲痛哭。

諾重就這麽旁若無人與走廊兩邊目光呆滞的NG衆人擦肩而過,  一句話沒說一個眼神沒給,  一步一步走進了休息室。

他把話筒關了,  輕輕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背起外設包就準備往外走。

門砰一聲被推開，紅着眼的唐楷銳沖了進來，攥住諾重還在滴水的領子一拳砸在他臉上。

諾重畢竟不是齊晗,  躲不開也沒想着躲，頭歪了歪，嘴唇破了點皮滲出些血來，身形踉跄了一下，單肩松垮垮挂着的外設包掉在地上。

陪伴他三年一起創下數不清榮耀的鍵盤啪一聲一分為二，斷了的鍵帽從開口滾出來，淩亂灑落一地。

就是怕唐楷銳做出傻事緊跟他而來的齊晗看到這一幕，呼吸一滞，雙目瞬間通紅，大步上來一把扯開唐楷銳甩在旁邊的沙發上，一字一頓：“你他媽再動下隊長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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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匆忙的腳步聲，其他人也跑了回來，沒有去管快要失去理智打起架的唐楷銳和齊晗，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臉平靜的諾重身上。

方澄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到現在都以為是自己年齡大了出現幻聽了，不然他們的諾神怎麽會毫無征兆地宣布退役。

餘夢和顧洛滿臉不可置信，就感覺剛才發生的一切只是看了個電影般極度不真實，沒有絲毫代入感，根本無法相信，更別說是接受。

江音扶着牆，眼底全是淚水，嘴唇顫動，終于發出了三個音：“......為什麽？”

她和唐楷銳都是情緒容易激動的人，但現在的她沒有唐楷銳那樣的怒火，只是慌，很慌。

她先前會埋怨諾重的失誤，會責怪他沒有及時救自己，會記仇會鬧脾氣，那是因為她知道諾重把自己當成了親人，他會包容自己的一切無理取鬧，會一直都站在自己身邊。

可現在他卻說走就走，沒有和任何人商量，沒有征求任何人的同意，甚至好像自己包括所有NG隊員傾注無數感情當做家的地方，對他來說也棄若敝屣。

諾重站穩了身子，看着她，緩緩開口：“你是在問我為什麽麽？實話說吧，你的這句話我是看你口型猜出來的。”

頓了頓，他繼續平靜道：“你們所有人、這裏所有的聲音，我都聽不見了。”

那一瞬間，休息室裏所有人如遭雷劈。

他們僵在原地精神恍惚，連諾重什麽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

江音和唐楷銳喃喃道這不可能。

齊晗走了過來，雙眼猩紅布滿了血絲，嗓音沙啞，整個人失去了靈魂般話語都是飄的：“他說的是真的。”

所有人猛然轉過頭去看他。

“你們還記得S8世界賽前諾隊遇到的車禍麽？那個事故，遠比你們想象的嚴重。自那以後，他就有了間歇性耳鳴，你以為S9世界賽他不想為LPL拿下那個冠軍獎杯麽？你以為春季賽他不想好好打麽？你他媽以為江音他是故意不去救的麽？？”

“你騙人！”唐楷銳從沙發上跳起來，哪怕心底對暴怒中的齊晗極度懼怕，卻依舊沖到他面前大喊：“——你別編了！你他媽騙人！諾隊他他媽也在騙人！誰信！！經理都說他沒事！！他就是不想打了！！他就是在找借口你別幫他掩飾了！！”

齊晗捏住了唐楷銳的領子，死死咬着牙：“你知道顧洛是來替誰的麽？？他早早就讓顧洛開始練ad位了，顧洛不是來替我的，那他媽是替他自己的！！”

唐楷銳呆住了。

白昕修突然想起來，顧洛簽合同時他多嘴問了一句他為什麽要來NG，顧洛的回答是：諾隊讓我來替一個人打完今年的比賽。

他以為那是替齊晗。

方澄也突然想起來，自己問諾重為什麽要顧洛練ad位時，他說自己想轉打野。

可是諾重那樣一個人，怎麽可能去搶自己隊員的位置。

當知道了真相後再回溯過往，似乎有無數可疑的跡象都在指向今日這個結果。

甚至今天，就在剛剛，從基地換衣服，到讓其他隊員去獨自面對粉絲，再包括比賽前他沒有回應粉絲的表白，都太反常。

還有比賽結束後，他在自己座位上坐了那麽久一動不動，身邊的兩個隊友卻因為心存不滿，沒有去關心一句。

如果多問一句，是不是就會發現他的聽不見，是不是就會改變他的退役。

“唐楷銳，Rain他早就想來NG但是被諾隊拒絕了，江音你比賽裏失誤時諾重他什麽時候責怪過你？明明是所有人狀态不好，明明臨時換輔助不是他的原因，明明被罵的是NG整個隊，他卻寧願用這樣的方式承擔所有的罵名。”

是隊員和教練求着我打完春季賽的。

所有的錯都歸于我。

齊晗松開抓着唐楷銳領子的手，深吸了口氣壓住心底的情緒：“在這個ad就是垃圾的版本裏，別的隊誰家ad像諾重這樣拿命去c？他為NG付出了多少，你們算得清嗎？”

齊晗從來沒有一天這麽想說話，他今天說的話可能比一個月在NG隊裏說過的話都要多。

他忍不了諾重這樣被誤解，他知道現在所有NG的粉絲一定讨厭透了諾重，對他們來說那是種信仰崩塌的絕望，可是他不能接受和諾重朝夕相處的隊友，也這麽被他故意瞞在鼓裏不知真相而誤解他。

“經理是說了謊，他其實知道他車禍的嚴重，但不知道後遺症。諾重沒告訴任何人，連他爸他媽也瞞住了，但我和他的主治醫生是朋友。”

“S9世界賽後他就不能再打比賽了，不然會永久性耳聾，但他還是固執要打。”

“這場比賽前，他去問他的醫生要了能立刻緩解症狀的藥，他也想好好打完這場比賽。”

“可打滿BO5，時間還是太久了。我能看出來，第五場打到一半時他就已經什麽都聽不見了。”

“你能想象到一個失聰之人的感受嗎。他一個人打完了全場比賽，一個人謝幕，一個人走到後臺看着你們嘴唇在動知道是罵他，又一個人去說了那麽多惡心人更惡心他自己的話。”

“只有他一個人的世界，他卻要經歷這麽多。”

齊晗越說情緒越激動，拳頭攥得緊緊的，指甲陷進肉裏毫無知覺，渾身止不住地顫動，困獸一般發出了不甘的哀怮：“——你們都知道些什麽啊？？唐楷銳你知道Rain早就想來NG但是被諾隊毫不猶豫拒絕了嗎？？江音你知道因為你是第一個女生打職業諾隊他扛下了多少壓力嗎？？你們知道他打比賽打着打着突然什麽都聽不見還會伴随難忍的頭疼嗎？？你們憑什麽那樣理直氣壯地責怪他罵他？你們都知道些什麽啊？”

......可是我就算知道了一切，我也依然護不好他。

突然強烈的無力感就湧了上來，齊晗頭和肩膀垂了下去，緩緩松開了拳頭，喉嚨一哽，聲音帶着苦澀。

“諾重，id-NobleKing......”

“他是誰，世界第一adc，LPL六冠王三年FMVP，出道即巅峰，神壇上的王者，連世界賽冠軍隊都深深恐懼的一個人。他值得怎樣榮耀加身萬人仰慕的退役儀式啊，他為什麽要把自己弄成這樣的下場......”

他在為NG榨幹自己的最後一絲利用價值。

“多少人在外面守着，多少記者等着添油加醋播報這個事情。你看看他，他已經夠狼狽了，你們卻還要這樣對他......”

江音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子大哭了起來。

餘夢雙眼含了層淚水，他是聽到諾重退役最理智的一個，他知道他必定有自己的理由，卻沒想到背後卻是這樣的真相。

方澄的怒不可遏已經蕩然無存了，除了諾重外他可以說是對NG付出心血最多的一個，諾重在臺上說建俱樂部只是玩玩時，要不是跑得沒唐楷銳快，他可能下手比他更狠。

白昕修好像猜到了什麽，只有他知道諾重和楚許的那些事，如果因為NG被罵及狀态不好，諾重不是那麽必要選擇這樣決然一個退役方式。

大概楚許在其中又做了什麽手腳。

可是他不知道，諾重當初建NG這個俱樂部，其實就是因為他。

他是想把NG送給他的。

所有人都在自己的情緒中走不出來。

突然間有人砸門，咚咚咚的聲音伴随着男生的大喊：“有人嗎？我是顧雨！諾重在嗎？”

半晌沒人去管，他繼續喊：“開個門啊，我找諾重！他到底出什麽事了？？”

齊晗被吵得不耐煩，上前一把拉開了門。

Rain帶着小海浪在門外。

“諾重他......”

Rain的話語截然而止，他發現齊晗哭了。

男生永遠都是一副冷漠淡然萬事與我何關的表情，拿到春夏決賽總冠軍也毫無動容，好像生來就感官缺失一般。

此刻的他依舊面無表情，卻眼眶泛紅，低着頭側過臉，肩膀微顫，唇角繃得緊緊的，臉側有一滴淚水滑落。

他背後，唐楷銳和江音縮成兩團悶頭大哭，餘夢和顧洛淚流滿面，白昕修和方澄哽咽不語。

Rain和小海浪徹底愣那兒了。

“我艹......”許久後Rain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不可置信開口：“真退役啊？他到底出什麽事了要把自己搞成那樣子......有什麽不能說明白的嗎？反正我是不會信他那些鬼話。”

白昕修反手關上了門，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你知道嗎？你們MS的新老板，是諾重他爸的私生子。”

所有人驚住了。

“......啊？”Rain張了張嘴，“楚，楚許嗎？”

“S8諾重缺席世界賽的車禍，江音的受傷，我們替補輔助的離隊，全是他做的。”

“......我操？”Rain驚呆了，小海浪也瞪大了眼。

片刻後Rain的臉色突然就沉了下去：“所以他收購MS到底是為什麽？諾重這樣退役也是他逼的？”

“我不知道，”白昕修頓了頓，“你小心些。”

Rain沉默了好久，突然朝着他們所有人鞠了一躬。

小海浪雖然不知道原因，但還是趕緊跟着他也鞠了一躬。

“對不起，”Rain開口，語氣極其認真：“我為他做的這些龌龊事十分誠懇地道個歉，實在對不起。”

“你不用這樣，”白昕修表情有些複雜，“和你無關。”

“畢竟是一個隊的，”Rain環顧整個休息室，蹙眉：“所以諾重呢？”

“走了，”白昕修聳肩，“我們不知道怎麽面對他。”

Rain看了他一眼，目光最後落在齊晗身上：“你們還是快去找他吧，他現在肯定不好受，除了隊友沒什麽人能安慰到他的。”

白昕修點頭。

然而所有人都沒有想到——諾重不見了。

基地沒有，家沒有，醫院更沒有。

他們是坐大巴來的，但是諾重卻在這裏停了一輛自己的車。

白昕修問了無數記者和粉絲，他們說諾重出來後一路飙車，甩下所有人就消失了。

沒人知道他去了哪兒。

那天夜晚過後上海忽的就進入了雨季，烏雲遮天，狂風嘶吼，瓢潑大雨灑在整個城市，道路積水漫過膝蓋，馬路邊還沒長出嫩芽的樹枝張牙舞爪。

擡起頭就是壓城的黑雲，徘徊在高樓間有些壓抑，逼得人喘不過氣。

兩天過去，齊晗瘋了一般找遍了所有諾重可能會去的地方，未果。

他甚至去了自己家，甚至問過了齊宸。

從家出來後，齊晗又一次沖進了雨裏。

呼嘯的風刮在臉上生疼，他的隊服被吹得獵獵作響，雨水淋濕頭發貼在額間。

明明四月天溫度不低，齊晗卻冰徹心髓，從四肢到大腦都快失去了知覺，被絕望和悲恸填充。

他仰起頭任由雨滴砸在臉上，也不知道是雨幕還是淚水模糊了視線，混在一起劃過下巴，讓早已濕透的全身再多一分負擔。

諾重，你不是不讓我躲你麽。

——那你他媽憑什麽躲着我啊？！！！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有加更，讓我趕緊寫完這幾章不然我人就沒了，是真的一想到諾重就心髒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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