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諾重睜開眼時,  屋內漆黑一片,渾身疼得要死,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讓他一瞬間以為自己是不是來到了地獄。

就這麽雙眼空洞躺了好久,  待大腦的疼痛緩解下去,眼前終于有了些許物體的輪廓,耳邊也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

他緩緩側過頭,窗簾沒拉嚴,  窗戶被雨水洗刷出淚痕,透着繁星萬點。

諾重坐直身子,手撐了會兒頭,  所有記憶漸漸湧上來。

對,比賽輸了,  他宣布退役了,飙車回到諾歌的別墅,把他所有珍藏起來的酒喝完就沒了意識。

可他為什麽會在醫院。

諾歌的那個別墅除了他,就只有自己和楚許知道。

他那樣退役不過就是為了滿足楚許對自己身敗名裂的執念,  怕這樣還不夠,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再自己送到他面前。

這怎麽......他沒補上一刀,  還把自己送醫院來了。

諾重痛苦地按了按眉心。

想不通的事他也懶得費腦筋去想,  剛欲下床,摸到了手機,打算看下時間卻突然瞥見鎖屏上光微信就是幾千條消息。

諾重微怔,  這才更加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是真的退役了。

不是沒幻想過自己的退役儀式,每次捧杯時都會有想,什麽時候他們五個人打不動了,一起最後拿一次冠軍一起退役。

沒有萬人空巷,至少也是祝福與鮮花。

大抵此生圓滿也不過如此。

只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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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敗名裂麽。

呵,下這個決心沒用多久,接受起來......還真有些難呢。

諾重盯着黑下去的屏幕發了會兒呆,把手機扔在一邊,下了床。

走廊也很黑,昏黃的燈泡在頭頂亮着微弱的光,窗外比肩的高樓卻是燈火輝煌。

諾重有些恍惚,感覺自己在走黃泉路,路的盡頭有人在等着喂他一口孟婆湯,什麽幾把破事兒全都能一股腦忘掉。

他還沒走兩步,突然正前方傳來一聲熟悉的大嗓門:“——不是!那這個逼幹嘛把自己喝成那鬼樣子!他不是最讨厭來醫院嗎?!!腦子進酒了要他媽虐待自己??”

諾重:“......”

行了。

什麽黃泉路。

真進了忘川真全聾了也能被樊義珂這煩死人玩意兒吵醒。

他走到樊義珂辦公室門口,剛想推開門進去,突然鬼使神差地手下動作停住了。

然後把耳朵貼了上去。

齊晗的聲音傳來:“......他那麽熱愛電競卻弄了個這樣的退役儀式,肯定心裏不好受。”

樊義珂更加憤怒:“誰他媽讓他退役儀式弄成這樣了??我一個非NG粉還知道他耳聾的情況下聽到他那些話都氣得要死,別說他的粉絲們了,我看就差上來把他幾刀砍死。啊??他直接明說不行嗎,粉絲絕逼一把鼻涕一把淚送他走,或者恨不得捐自己耳朵給他。啊!你說是不是??我就不信會有人質疑他NobleKing諾神的病。”

齊晗頓了頓,“不說這個了,他耳朵能治好?”

“能!能能能,明明治好了能繼續去打,他搞成現在這樣子,我看到時候哪個戰隊要他??”

齊晗皺了下眉,一臉看智障的表情看樊義珂:“......NG啊。”

樊義珂:“......”

對哦。

不小心給忘了。

人家自己有隊。

啧。

有錢了不起。

他一口氣堵在喉嚨裏半天順不過來,片刻後還自己跟自己生悶氣:“那他也會被粉絲罵死。——不是,我就好奇了,他每次犯病的時候,耳朵聽不見頭也會疼,那打比賽肯定會出現失誤,粉絲們都看不出來的嗎??”

齊晗半天沒說話。

樊義珂這人,幹嘛對自己的小打野罵罵咧咧,抱怨自己退役。

諾重還有些好奇,這才認識的兩人對個話彼此都不客氣的,難道就不會吵起來。

他聽到齊晗沉默了,垂下眼笑笑,撫上把手準備開門,卻動作驟然一頓,愣在了那裏。

齊晗慢吞吞開口,聲音很輕:“S9總決賽,是我失誤最多......”

諾重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病房的,整個人渾渾噩噩,平時犯病是生理上的腦子犯暈,現在卻是從裏到外全部一團漿糊。

他垂着頭坐在床邊,手指攥住床沿關節用力到發白,連齊晗什麽時候進來的都不知道,直到後者驚喜地喊了一聲“哥”,他才緩緩擡起頭。

齊晗愣了一下,他發現諾重的眼眶有些泛紅,嘴角扯出不自然的弧度,整個人有種說不上的怪異感。

“......哥?”齊晗突然有些慌,往裏快走了兩步。

諾重慢慢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他身邊,然後越過了他,啪一聲關上了門。

他轉過來,向齊晗逼近了一步。

齊晗瞪大了眼,疑惑又有些緊張地看着諾重。

諾重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許久,突然開口,一字一頓道:“——為什麽輸?”

不等齊晗發問,他自己補充:“我問你,S9世界總決賽,為什麽輸?”

和顧洛進隊那天兩人的對峙一模一樣。

S9出口的那一刻,齊晗瞬間就明白了。

一進門起諾重就極其反常的動作和眼神,齊晗全都明白了。

諾重他知道了自己早都知道他的病情,他知道了S9世界總決賽......自己故意産生不必要的失誤,導致拱手讓了冠軍。

那是等同于打假賽的行為。

齊晗慌了。

徹徹底底的慌了。

——S9世界總決賽,第三局,與那場車禍時隔整整一年,諾重毫無征兆的在比賽中犯病了。

他的後遺症本來沒有這麽嚴重,幾周才會頭疼耳鳴一次,用過藥就好了。

可一年的訓練和比賽打下來,他的後遺症越來越嚴重也越來越頻繁,只是事先沒有人能想到,連樊義珂也猜不到,諾重他居然在比賽中,在世界總決賽的賽點局中,後遺症複發了。

從洲際賽到夏季季後賽,再到世界賽小組賽,八強,四強,半決賽,高強度的BO5導致他病情急速加重。

總決賽第三局,剛好齊晗來抓下路,發現了諾重的溝通和操作都出現了致命的問題。

當時他沒多想,只是有點疑惑,直到後來一次他先手開團諾重沒跟上時,他才緩緩意識到,是不是他聽不見了。

第三局結束,齊晗去衛生間時看到了撐住臺子閉眼面露痛苦的諾重。

他這才絕望地意識到,諾重是真的後遺症複發了。

第三局複盤時他看了眼手機,網上已經開始噴諾重那兩撥失誤了,也有不少噴自己的。

那一刻一個念頭從他腦海中升起,如果隊長還是無法發揮出正常實力,那就讓他來替他背這個鍋。

他是世界第一adc啊,他是萬衆矚目的諾神,他是......他深深愛的人,他不可以被罵。

第四局第五局,諾重還是沒堅持下來,齊晗于是“如願以償”地用自己逆天的意識和操作,把所有本該是諾重的失誤變成了自己的失誤。

最後他們被讓二追三丢了總冠軍,所有粉絲的矛頭和怒火都對準了自己。

不過還好,至少沒有人會去責罵諾重了。

他本來以為自己做的這一切都是對的,直到看見諾重選擇以那樣決絕的方式退役時,他才終于明白。

S9世界總決賽,他應該做的,是拼盡全力拿下那個冠軍,就算輸了也輸得轟轟烈烈,而不是為了替諾重挨罵而刻意去失誤。

如果是諾重站在他的角度,他會做的是拼了命去打,哪怕與命運作鬥争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輸了不過一起扛。

他知道諾重最看不起自己這種“懦夫”甚至違背電競精神的行為。

他不會允許這樣的人再呆在自己的隊裏。

長這麽大齊晗從來沒有體會過恐懼與驚慌并存是什麽情緒,甚至于語言無力辯解,也做不了任何事情來彌補,好像只能跪下道歉,乞求面前的人原諒自己,能夠不要讨厭自己。

心髒慌亂跳動的聲音砸在耳邊,擴音器一般把內心的恐懼放大了無數倍。

都快到堅持不住的臨界點了。

“哥......”齊晗都沒發覺自己聲音已經變得顫抖,雙腿無力是真的想跪下去,眼前有些發黑。

他看到諾重依然面無任何表情。

“哥......”齊晗絕望地伸出一只手拽住諾重的胳膊,片刻後怕他厭惡又縮了回來,低聲哀求:“哥......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你怎樣懲罰我都可以,你再也不給我發工資不給我首發位置......求你別讓我離開NG......”

諾重身形抖了一下。

齊晗吓了一跳,趕緊伸手扶住他,想松開卻又怕他再出什麽事,手腕繃得直直的,指尖小心翼翼不敢觸碰他的皮膚。

“後悔麽?”諾重突然垂下眼,喉嚨無可抑制發出一聲嘲諷的輕笑。

“如果你不是為了我而去失誤,粉絲們不會怪你,你不會被污言穢語辱罵,不會被質疑打假賽,甚至......你父親也不會無辜喪命。”

齊晗沉默了一會兒,搖頭。

他看着諾重低垂的眉眼,眼底的瞳孔亮起來時比皎月還明媚,睫毛很長,輕透的嘴唇至今他都忘不了那溫軟觸感。

內心的恐慌與絕望愈發強烈,齊晗覺得自己要徹底失去他了。

他鼻子有些發酸,卻還是強咽回了哭意,語氣有種破釜沉舟的認真:“我......只是後悔我沒那能力為你奪下那個世界賽獎杯,沒有守護好你讓你那樣退役背負罵名,我......”

他忽然覺得有些話現在不說,被趕出NG就再沒機會說了。

他閉上眼,一咬牙,終于開口:“哥,因為我愛你......”

許久沒有回應。

耳邊是雨滴打在屋檐上清脆的響聲。

一聲一聲悠悠回蕩。

就在齊晗心灰意冷準備自覺離開時,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嘴唇被一個溫熱的東西貼上了。

諾重認認真真吻了一遍面前男孩子的嘴唇,擡手撫上他的眼睛,輕聲道:“睜眼。”

齊晗愣愣地睜開眼。

諾重輕笑:“告完白就閉眼,不就是等着人親你嗎?”

齊晗傻那兒了。

諾重含笑的面容突然沉寂了下來,眼神專注又平靜,兩人就這麽對視了許久,他緩緩開口:“齊晗,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你知道我聽到你說S9世界賽你失誤最大時第一個念頭是什麽麽?不是想要去責怪你,而是後悔。你不後悔,但是我後悔。我後悔沒有早點知道這個真相。”

“那些本該于我身上背負的罵名,本該是我承擔的全部責任,你都默不作聲一個人咽下去了。沒有人知道。”

“這麽久,你受委屈了。”

齊晗怔怔地聽着諾重的話,每個字他都能聽懂,怎麽連起來他就理解不了了。

他趕緊搖頭:“不......不委屈。”

諾重手撫上他臉側,聲音溫柔帶着一絲哀傷:“我們峽谷殺神啊,你怎麽能這麽自卑......你知道嗎,哥哥也愛你好久了......”

齊晗的腦子轟一下炸開了。

“我為什麽要這樣退役,最主要的一個原因是有人拿NG威脅我。他......還知道我愛你,也用你來威脅我。我不是不想和你們打下去,建俱樂部是玩玩這句話純屬放屁。俱樂部有你啊,我怎麽舍得走。”

威脅......

齊晗遲鈍的大腦突然想到白昕修說楚許是諾重父親的私生子。

諾重車禍,江音受傷,岳其央離隊都和他有關。

一想到他,齊晗就沒來由的一陣煩躁,甩掉諾重的手:“你他媽覺得我會怕嗎??”

諾重沉默了一會兒,聲音很輕很輕:“......對不起,可是我怕。”

齊晗突然就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下一秒,諾重的眉眼又生龍活虎跳躍起來,沒心沒肺地再一次把被齊晗扔掉的爪子擱上他臉側,“對,這才是我們的小打野,以後在哥哥面前,不許那麽卑微。”

齊晗臉一紅,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把諾重的手甩掉了。

“好了我困了,什麽也別想,睡覺,”諾重打了個哈欠,坐上床,見齊晗遲遲不動,歪頭看他,“過來睡覺啊,都表完白了怎麽還那麽害羞?”

齊晗臉更紅了,耳尖燒得慌,僵直着身子不敢動。

“過來。”諾重拍了拍床榻。

齊晗行屍走肉般挪了過去,躺下。

他跟個木乃伊般直挺挺躺在床上,肌肉繃得緊緊的,一動不動。

明明過年時兩人才一起睡過,不知道為什麽這時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心境。

大概我愛你這三個字一出口就是犯罪。

卧槽。

齊晗後知後覺回過神來,諾重也給他表白了。

卧槽???!!!

這什麽驚天大反轉。

他以為自己要被退隊,卻不小心抱得了隊長歸。

大概就是從地獄嗖得直升天堂的心情。

齊晗瞪着大眼睛,已經一天一夜沒合眼卻毫無困意。

“快睡,”諾重感到了身邊男孩子的僵硬,手指滑過他眼睛讓他短暫閉了會兒眼。

指尖的觸感一離開,齊晗又蹭得睜開了眼。

“睡不着,”他老老實實回答:“感覺在做夢。”

諾重輕笑一聲,暧昧又好聽的嗓音傳到齊晗耳朵裏刺激的他渾身繃得更緊了。

許久後,齊晗又開口:“真睡不着。哥,我不會就這麽幹躺一晚上吧......”

諾重想了想,試探着問:“那你站着?”

齊晗:“......”

他還真打算起身,被諾重眼疾手快一把按了回去。

然後後者直起腰,在男孩子唇上落下一吻。

“晚安吻,”他道:“我們小打野,睡個好覺。”

齊晗呼吸一滞。

晚幾把安。

可真是信了他的鬼話。

小打野現在是徹徹底底睡不着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有沒有有沒有有沒有有沒有老婆願意收藏一下我的作者專欄哇

想從兩位數變成三位數,雖然只差三個,但是看起來會很有逼格【理不直氣也壯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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