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深水炸彈
她擡起頭,剛好與他四目相對,還能感覺到他溫熱有力的臂膀。
沈傾歌一身乳白色的小禮服,剪裁得當,讓她身體優美的曲線都暴露無遺。倘若低頭看去,還隐隐約約的可以看到她胸前的風光。
這衣服不用想,八成是阮南竹挑的,他擡眼看了一眼從階梯上下來的阮大小姐,那人眼睛裏都帶着笑意,随後用口型比劃了三個字。
“不用謝。”
誰要謝謝她?給沈傾歌挑這種這麽暴露的衣服……這樣的衣服,他不想她穿給別人看。阮大小姐似乎并不在意謝懷暮陰沉的臉,只是笑靥如花,在大廳裏緩緩開口道,“我很喜歡傾歌。”
這話聽得讓謝懷暮有些吃味,但他其實是知道阮南竹心裏打的是個什麽小算盤的,他的父親和上層社會的一些人對她的家庭出身多少還有些非議,阮大小姐這句話,無疑确定了兩個重要因素,一,沈傾歌不僅僅是謝懷暮的妻子,也是她的好朋友,二,誰要欺負沈傾歌多少要給她幾分面子。
阮南竹話音剛落,便看她複又揚起笑臉,“我覺得她很好,你說是不是呀,謝伯伯?”
身後聽起來有些嚴肅的中年男子聲音傳來,“她的确是個好孩子。”
沈傾歌竭盡全力用小拳頭敲打謝懷暮的胸口,然後掙脫開來,這場景實在有些尴尬,因為阮南竹的那一聲驚呼,搞得衆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裏,沈傾歌愣在那裏和謝懷暮保持這種暧昧的姿勢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等到她看到謝懷暮的父親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她的耳朵根都快紅得滴出血來。
謝懷暮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他能聽得到他父親走到他身旁,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開了口,“成何體統!”
那聲音明顯警戒訓斥多與體貼關懷,只是他已經習慣了。
有關于謝懷暮的父親謝澄,沈傾歌的确沒有太多了解,只是印象裏謝懷暮和她的契約婚姻,或多或少都與謝澄有些聯系。
——
第一次和謝懷暮到謝家的時候,不是這樣有着彩虹雨陽光普照的天氣。
那次,她記得清清楚楚,是個陰沉的雷雨天,天空中布滿了黑壓壓的一片烏雲,謝懷暮之所以經常要秋辭開車,并不是因為管家不靠譜或者其他的一些原因。
而是因為,他信任的人其實很少,除了秋辭之外,寥寥無幾。
到達謝懷暮家的時候,從黑色的轎車上下來,腳踩在水泥地上,依稀還能看得到四濺的水花。雖然是盛夏,可是那天卻帶了一些入秋的涼意。
在沈傾歌和秋辭的聊天中,從沒有問過謝懷暮為什麽會想要選擇契約婚姻,因為她一直覺得,別人不想說的,她也沒有必要去問。有些事情,總要給人一定的私人空間。
只是她沒想到,外表光鮮亮麗,勤奮努力,天之驕子的他會有這樣的一面。
令人豔羨的家庭原來也有別人看不到的痛苦。
謝懷暮的父親謝澄是個精明的商人,優秀的企業家,但他着實,算不上什麽好父親。
沈傾歌初次見到謝澄,其實不是什麽令人感覺舒适的回憶,謝懷暮讓她在門口稍等一下,他先進大廳,沈傾歌點了點頭,只是她沒想到,這一等就是接近半個鐘頭。
最後,她還是按捺不住自己躁動的內心,推開了門,大廳裏沒開燈,沈傾歌走進去的時候蹑手蹑腳,屋子裏黑漆漆的,只有遠處的門縫透出些許光亮。
越走近她越覺得不對勁,屋子裏好像有人在争執,是謝懷暮和另外一個人的聲音,那個人的聲音其實很好分辨,只要你經常留意電視就可以注意到,是呼風喚雨的商業大亨謝澄的聲音。
隔着遠處,她都能感覺到兩個人的聲音越來越大。
到最後她聽到了砰地一聲巨響,是陶瓷碎裂的聲音,謝懷暮的聲音在漆黑空蕩的屋子裏擲地有聲。
“父親,我不是來征求你的意見,而是來……”他深吸了一口氣,緊接着的話被他說的斬釘截鐵。
“通知你。”
她從沒見過謝懷暮這個模樣,蒼白俊秀的臉上挂了彩,嘴角甚至被打出了血跡。
“您從來都沒有尊重過我的想法,當初不想讓我學音樂也是,後面讓我跟阮南竹結婚也是,在您眼裏,或許我就該是個沒有靈魂的工具人。”
他擦了擦嘴角,能聽到他的冷笑聲,“哪怕您知道,我不喜歡阮南竹,阮南竹也不喜歡我。難道您也希望我要像你和母親那樣過着貌合神離,索然無味的婚姻嗎?”
他不想向父親妥協,也不想讓心裏有別人的阮南竹和沒有能力不知道如何去喜歡一個人的他過一輩子。
他只覺得,一個人的一生,不該是這樣的。
謝懷暮十六歲那年一舉成名,衆人只知道他外表的光鮮亮麗,卻沒人知道他在那之前都經歷過怎麽樣的故事。
他父親雖然涉足互聯網行業小有所成,可是骨子裏謝家世代書香門第,長久以來的刻板印象讓他覺得,謝懷暮不該去做這些下九流的勾當,明星,在他眼裏看來,不過也是供人取樂的玩物罷了,他不可能容許自己的兒子去做個戲子。
可是謝懷暮從小喜歡音樂和表演,哪怕父親對此嗤之以鼻,年幼的他也會對着鋼琴彈很久,抱着吉他在院子裏面唱歌。謝懷暮是個很有天賦且懂事的孩子,很多東西他一學就會,那些枯燥無味的金融知識他總是第一個學完,他學習的進度遠遠比其他同齡人快上很多,可是他父親還是覺得他不努力。
十四歲時,他偷偷在院子裏的大樹下彈吉他,正好被從公司回來心煩意亂的父親抓了個正着,謝澄心煩氣躁之下搶過他的吉他,把吉他扔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其實謝懷暮從小到大從未忤逆過父親,更沒做過任何讓謝澄為難的事情。
在任何人眼裏他都安靜的過分,沉默而又懂事,只是這一次,他生氣了,有生以來第一次對謝澄發了脾氣。
他矗立在那裏,像一尊雕像,一字一頓道,“把吉他還給我。”
彼時少年的聲音還稚嫩而又青澀,帶不出任何威懾力。
只是倘若有人留心,能看到他眼眶微微泛了紅。
他不哭不鬧,站在原地把吉他的殘骸收了起來,在月色裏。
沉默了整夜。
人的對錯大部分時候是一件很難判斷的事情,就像站在謝澄的立場自然會覺得謝懷暮日w日抱着吉他,彈着鋼琴,是不學無術,可是謝懷暮本人并不這麽想。
在他眼裏,既然他完成了留下的功課,其他的時間,就理應交給他自己來支配。理念上的不同其實也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
謝懷暮想要去追逐自己的夢想,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不想像籠子裏的那只金絲雀一樣,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也不能擁抱自己想要擁有的藍天。
破碎的陶瓷片在燈光下被折射出光芒,沈傾歌聽到他們兩個人的争執愣在原地,等到再回過神來的時候,手腕已經被溫熱的手掌扣住。
那人聲音微微轉了柔和,“你怎麽過來了?”
明知道只是做戲,她卻還是心念一動,晃了神,在那一瞬間,不知是被什麽神秘的力量蠱惑住,沈傾歌甚至有一種沖動,她想擡起手,去撫摸平那人皺着的眉頭,摸摸他有些青了的嘴角。
可是她最後還是克制住了,她聲音裏帶了些緊張,“你還好嗎?”
借着走廊裏透出的隐隐約約昏暗的燈光,她第一次近距離的看到那位商業傳奇謝澄的臉,謝澄不過四十幾歲,保養得當,看起來像三十多歲意氣風發的中年人,只是此時此刻,臉上卻罕見的帶了些疲倦。
可他聲音依舊嚴厲,“呵,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多了個兒媳。”
彼時的沈傾歌雖然面對這樣的人物也有些膽怯,卻還是義正言辭的擋在了謝懷暮面前。
謝懷暮還沒來得及反應,感覺到她小巧玲珑,白玉般的手指反扣住了他的手。
她的聲音不大,卻能夠穿透寂靜的黃昏散發出力量。
“所以,謝伯伯,謝懷暮今天就是來讓您知道的。”
謝懷暮能感覺到她手上還是汗涔涔的,但是她卻穩定住自己的心神,用只有他們兩個人可以聽得到的聲音開口道。
“別怕,我和你,在一起。”
這是謝懷暮第一次看到這個寡言少語,看起來瘦弱的從不喜歡與人争吵的女孩子,這樣決絕的把自己推在最前面一副準備戰鬥的模樣。
“你不是一個人在這裏。”
——
坦白而言,沈傾歌并不是很習慣參加大型宴會,就算因為工作的原因,要經常接觸,但是于她本人而言。
有的時候不認識的人太多,還要同這些人一起虛與委蛇,着實不是什麽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
謝懷暮家中,別墅的二層,有一個很大的天臺。賓客們把酒言歡,沈傾歌覺得有些累,跑到天臺上一個人趴着看樓底下花園裏的風景,由于空氣有些潮濕,她穿着白色的抹胸禮服,雙肩袒露在空氣裏,感覺有些許的涼意。
就在她抱着肩膀瑟瑟發抖的時候,突然感覺身上被披上了一件西服。
“我小的時候,也喜歡來天臺。”
謝懷暮的手裏拿着杯藍色的雞尾酒,右手中緊握着一顆糖。
黃昏下他的側臉仿佛被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色,空氣中的涼風把他的頭發略微吹散開來,他穿着幹淨整潔的白襯衫,打了一條黑色的手工領帶,微微側着身子,長長的睫毛由于低頭的原因而柔順的垂了下來。
沈傾歌有些錯愕,随即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你……怎麽出來了?”
身上的西服還殘留着那人的體溫,他把雞尾酒遞給她,看她不接,試探着開了口。
“你是不開心嗎?我看你出來很久沒回去,我想爺爺可能會擔心。”
其實是他自己想要出來看她到底為什麽一個人在外面這麽久,但是怕沈傾歌介意,話到嘴邊又臨時改口。
沈傾歌微微怔愣了一下,手剛想往身上的西服動作,便被面前的人按住了手。
“外面冷,多穿點。”
她想了想,謝懷暮說的确實有幾分道理,于是放下了手,又聽他繼續道。
“我找到了一顆糖,這種糖我記得很久以前有,後面很少見到,前些日子在片場附近的小鋪子看到有人賣,就買了一些。”
沈傾歌不明所以,她半靠在乳白色的雕花欄杆上,目光看不出情緒,“所以呢?”
“其實這也不算什麽糖……更嚴格地說,我覺得應該算是泡騰片,泡出來的水也不好喝,但是小的時候,我很喜歡看把它扔進水裏的樣子。”
他想讓她開心,如此簡單。
這麽多天以來,謝懷暮第一次用這種輕快舒服的語氣和她講話,他竭盡全力克制住自己躁動不安緊張的情緒,拆開糖果的包裝。
糖果扔進水裏的一剎那,精美的糖衣瞬間消融在水中,緊接着是劇烈的反應,粉紅色的糖果在藍色的雞尾酒中迅速的沉浮,并産生大量的氣泡,時間很短,卻也美得讓人驚嘆。
沈傾歌聽到謝懷暮的聲音,伴随着糖果反應滋啦滋啦的氣泡聲沖擊她的耳膜。
“它有個很好聽的名字——深水炸彈。”
這個名字,聽起來更像描述一種被積蓄已久的,只為了那一刻綻放的劇烈燃燒的炙熱的感情。
謝懷暮擡起頭,方見小姑娘的眼睛與他正好視線碰撞,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