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對于江深來說,一個星期去兩次城裏可是不得了的事情。譚玲玲仍舊是起了個大早,翻出過年的好衣服讓他穿上,自己也挑了件做工上等的羊絨大衣,仔仔細細對着梳妝鏡擦粉描眉。

“你去好好梳個頭,沾點水。”譚玲玲邊塗口紅邊指揮着江深,“收拾幹淨些。”

江深照着鏡子對付自己那幾根睡翹起來的毛,搞了半天才壓趴下去。

譚玲玲進來拿圍巾:“穿那雙新的運動鞋。”

江深“哦”了一句,坐在小凳子上系鞋帶。

譚玲玲蹲下身,她的羊絨大衣太長,不得已,只能卷到膝蓋上:“你腳長得真快。”母親嘆了口氣,“鞋子衣服都不夠買。”

江深想的挺天真:“改大點不就行了。”

譚玲玲哭笑不得:“現在哪還有改舊衣服的,咱家條件是一般,但也丢不起這臉。”

江深顯然還不能把“改舊衣服穿”和“丢臉”這兩個詞給聯系起來,他有着自己這個年紀的天真懵懂,想的不多也不壞。

院子裏的野雞也醒了,譚玲玲不關圍欄,這雞就自己出來散步拉屎,見到江深“咕咕”了兩聲。

“Tony啊。”狗毛趕時髦,一定要給一只雞取個洋文名字,江深便聽話的這麽喊了,“我們出門了呀。”

Tony雞抖了下脖子。譚玲玲已經在院子外面喊他了,江深趕忙跑出去。

“傻不傻你。”譚玲玲笑,“還跟個雞說話。”

去城裏的班車譚玲玲坐的多了,司機師傅都認識,今天瞧見她還挺驚訝:“還送菜啊?”

譚玲玲:“去買點東西。”她推了推兒子,“坐後頭去。”

司機師傅關了車門:“太早了,路上睡會兒,到了我喊你們。”

譚玲玲挺高興的答應了一聲,坐到江深邊上,讓兒子靠着自己:“困不困?”

江深有些興奮:“不困,我們去幹什麽?”

譚玲玲摸他的頭:“9月就上學了,帶你去看看新學校。”

江深:“我和狗毛他們都在一塊兒嗎?”

“在呢。”譚玲玲拉着他手,“不過陳毛秀他們是初中部,你和陳青靈一個班。”

江深挺高興:“那我能和青靈子一塊兒上下學了。”

譚玲玲點他額頭:“在外頭得叫人家名字,狗毛也是,在學校喊多難聽吶。”

母親說什麽江深都很聽話,他靠着譚玲玲的肩膀安靜了一會兒,便忍不住扒着車窗看外面,譚玲玲打了會兒盹一個多小時就過去了,到了站司機師傅回頭喊他們,兩人這才匆匆忙忙下了車。

譚玲玲先去了一趟商場,出來時手裏多了兩條煙,母親将煙盒仔細包好了,塞進購物袋,臉上表情似乎才輕松了些。

江深要讀的學校在市裏不算特別好的,不過小學、初中和高中都在一塊兒,特別方便想連讀的學生。江家也是看中這一點,學費還不貴,便托了鎮長幫了個插班生的忙。

可就算幫了忙學校也錄取了,譚玲玲還是覺着得去學校打個招呼,她向來是個有主意的女人,雖然有時候不舍得錢,但不會虧待在自家和人情關系上。

“我去校長室。”譚玲玲彎腰整了整江深的外套領子,“你自個兒玩?”

校園裏相對安全,江深也不怕四處走,不過他惦記着別的:“今天不買糖了嗎?”

譚玲玲做出一副“嫌棄”的表情:“昨天不是吃過了嗎,之前就說了,一星期只能吃一次。”

江深恹恹地“哦”了一下。

譚玲玲可不心軟,又叮囑了幾句,才拿着煙找去了辦公樓裏。

雖說都在一個校園裏,但名字卻是各有各的叫法,小學叫市實驗,初高中則喊市六中,江深沒什麽膽子去逛高年級,便老老實實的在低年級晃悠。

雙休沒有課,值班的校工和老師也不管他,江深随便找了幾間教室跟小狗巡地盤一樣都看了一遍,前排坐下,後排躺躺,心裏就覺着特別高興。

譚玲玲沒一會兒就送完了東西,偌大的校園裏頭找了自己兒子半天,最後還是臨時用了學校的廣播喇叭才把江深給喊出來。

“在學校都能玩沒人。”譚玲玲真是氣笑了,“那麽高興?”

江深笑嘻嘻的:“高興啊。”

譚玲玲潑他冷水:“真上學了我看你高興。”

母子兩從學校裏出來時間也不晚,譚玲玲帶着江深直奔文化宮,林老師已經到了舞蹈房,邊脫羽絨服邊驚喜道:“你們來啦?”

譚玲玲對着林老師可就客氣多了:“來了來了,林老師今天看着氣色真好。”

林老師笑起來,她說了句“您客氣”,然後招了招手,讓江深過來。

“舞鞋買了嗎?”林老師問。

譚玲玲有些尴尬:“還沒來得及……”

林老師也沒說什麽,去裏面服裝間拿了雙備用舞鞋出來:“我這兒有雙大女孩兒用的,你試試看?”

江深趕忙脫了自己鞋,準備穿上。

林老師拿的是一雙芭蕾舞鞋,大小還行,但是帶子江深不會綁,他坐在地上,盤腿綁了半天,汗都出來了。

林老師彎下腰:“別急,我給你綁。”

男孩子的腳踝要比女孩子粗不少,綁帶有些短,林老師便給他少繞了幾圈,因為天冷,江深的毛褲還沒脫,連着外褲的褲腿一塊兒撸到了小腿上。

等江深站起來時,那樣子就有些滑稽了,旁人看來,活像只剃了腿毛的鴨子。譚玲玲在門口看着,忍不住低頭笑了下。

江深沒察覺,他表情非常認真,在鏡子前面站得筆直。

林老師說:“我們先熱身一下,下腰壓腿拉筋,不要勉強,能做到哪兒算哪兒。”

她在鏡子前面彎下腰,江深學着她動作,林老師直起身,繞到他後面,伸手按着他背脊:“慢慢往下……”

江深雙掌都貼住了地板,林老師很滿意:“起身。”

江深直起背。

“反着再來幾次。”林老師扶着他後腰,“慢慢來。”

江深忍不住問:“這是幹嘛?”

林老師:“這叫下腰。”

江深腦袋朝天,雙手撐過頭頂,他感覺衣服被撐開,肚子都露了出來。

“別放松。”林老師用了些力,“把腰往上頂。”

江深憋着氣用勁,又覺得不好意思,臉都紅了。

林老師看見了,笑說:“別害羞,下次換舞蹈服就不會這樣了。”

江深讷讷的沒說話,做完了下腰,林老師又指導他如何拉筋,壓腿,最後劈叉的時候江深都沒想到自己能做的這麽輕松。

“非常好。”林老師誇獎他,“回去後每天都要練哦。”

江深點頭,他站起來時才覺着有些難受,褲子太緊,剛劈叉一鼓作氣下去時沒發現,起來才意識到剛才的動作勒檔勒的厲害。

譚玲玲看着自己兒子一手捂住下面,一手別別扭扭的換鞋,終于沒憋住笑出聲來。

江深:“……”

林老師好心的安慰他:“男孩子嘛,正常的,下次換條松點的褲子。”

譚玲玲幫着江深脫了鞋,準備還回去時林老師推了回來:“這鞋就給他吧,回頭綁帶換一根,能穿一陣子。”

譚玲玲知道她是好心,便也就收了,不太好意思的低聲道:“這個年紀小男孩兒,長個子太快,平時穿的鞋都得一直換……”

朝日出門,幕深回家,譚玲玲把江深叫起來時,男孩兒惺忪的揉着眼,他睡着的時還捏着手裏的芭蕾舞鞋,現在看來鞋底都有些變形。

譚玲玲拉着他手,問道:“腿疼不疼?”

江深打了個哈欠:“不疼。”

譚玲玲:“都到家了還忍什麽?疼就說。”

江深想了想,老實道:“還是有一點的……”

譚玲玲哈哈笑話了自己兒子兩聲。

回去時江落山已經燒好了飯菜,Tony在院子裏雄赳赳氣昂昂的兜圈子,看到江深和譚玲玲時張開翅膀用力拍了幾下。

譚玲玲進屋去拿雞食出來喂,江落山看了幾眼兒子手裏的芭蕾舞鞋沒說話。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晚飯,收拾碗筷時狗毛來喊江深去捕鳥,江落山大手一揮:“玩去吧。”

江深跟狗毛走了。

譚玲玲洗好碗,從屋裏拿出針線,搬了個凳子坐到院門口,江落山提着炭盆放在了她腳邊。

兩人絮絮說了會兒話,江落山撥弄着炭火,問道:“學費都交了?”

“交了。”譚玲玲舉着針線搔了搔發頂,她找了幾條新的緞帶,拆了芭蕾鞋上舊的,慢慢縫上去,“咱們還剩多少錢了?”

江落山看着她縫鞋:“錢你就別操心了,我每天辛苦些,今年9月能有個好收成的。”

譚玲玲嘆了口氣,她低下頭,縫着鞋的動作很麻利,但語氣卻不輕松:“本來能買輛插秧機的……今年四五月你又得累了,腰受得住麽?”

江落山:“我一個大男人有什麽受不住的?”

譚玲玲嗔了他一眼:“你呀,兒子也是像你,吃了什麽苦,累了痛了都不說。”

江落山笑笑沒有說話,他問:“我們兒子跳舞怎麽樣?”

譚玲玲笑了下:“還沒開始學呢,今天就練了什麽下腰,拉筋,劈叉?哎呀,我看着都疼。”頓了頓,她才說,“不過深子喜歡。”

江落山的表情又複雜起來,半晌才慢慢道:“你說,咱們兒子怎麽突然喜歡跳舞了?又不是小姑娘……”

譚玲玲翻了個白眼:“都什麽年代了,不是小姑娘怎麽了,說不定以後咱們家還能出個舞蹈家呢。”

江落山邊笑着聽自家老婆說着“夢話”,邊伸出手撥弄着炭火,亮紅的星子點點飛起。

似要暖和了這初春的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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