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深并不是很在乎手機,他大概因為年紀沒到,平時休閑活動看看《機器貓》就夠了。現在這年代,上過學前班認得字就夠多了,他雖然還沒去城裏讀過書,但像《機器貓》這種簡單的漫畫還是能看的下來的。

至于手機,也不是沒聽說過城裏比他還小的孩子玩的都比他溜。

狗毛他們都比他大三四歲,得了個手機像寶貝一樣,鄉田裏的孩子許多東西都是共享財産,樹寶家有錢,父母給買了手機,狗毛一幫人羨慕的真的跟狗一樣。

掏蛋這游戲,從小玩到大,江深年紀小,就當裁判,穿着嚴嚴實實的坐在林子外頭的樹墩子上,面前放兩個袋子,等樹寶和狗毛的隊伍運蛋出來。

為了個手機,狗毛真是殺紅了眼。有雞敷着的蛋都敢去掏,江深坐外頭都能聽見林子裏傳來凄厲的雞叫聲,沒一會兒,狗毛撩着外頭的棉衣撒腿狂奔,棉衣底下鼓鼓囊囊也不知塞了多少蛋在裏頭,他後面還跟着一只五彩尾巴的大野雞,展開兩翅有一個小孩兒寬,鳴啼聲真是響的仿佛天打雷劈,伸長了雞脖子跳起來啄狗毛的頭頂。

狗毛想伸手去擋,又怕砸了蛋,一路“哎喲哎喲”死叫活叫的沖,那雞還特別執着,死咬着不放,江深看他沖向自己轉身就跑,狗毛在後面叫:“兔崽子你跑什麽?!”

江深大喊:“雞在追啊!”

狗毛氣急:“你他媽還怕一只雞啊!”

江深:“那你跑什麽呀!”

狗毛:“……”

狗毛最後也堅持着威武不屈的沒把蛋還回去,那雞大概後面也忘了蛋的事兒,壓根就是覺得特有面子,耀武揚威的在江深和狗毛面前轉悠了半個多小時,狗毛去哪兒掏蛋它都跟着,冷不防啄幾口狗毛的腦袋。

可憐狗毛本來就沒幾根毛,還被啄了一半。

江深本來想說為了只手機,禿了這麽多太不值了,不過看狗毛這麽拼命的樣子,最後還是忍着沒潑他涼水。

樹寶出來也被那只雞吓了一跳,開玩笑道:“看它這麽黏糊,幹脆養了吧。”

狗毛得了手機,正美滋滋呢:“養什麽呀,殺了吃得了,深子你要不要?”

江深:“我爸說,野外的都不能随便吃,全是保護動物。”

狗毛“啧”了一聲:“真麻煩。”

他找來根軟柳條,繞了圈綁在雞脖子上,那雞低頭啄了幾口,見不掉居然也不去管了,邁着正步跟在狗毛後頭。

“帶回去給青林子養。”狗毛挺洋洋得意,他贏的那一袋子蛋都直接給了江深,“晚上上你家吃蛋去。”

江深當然沒什麽意見,那雞說是拿回去給青林子,其實也差不多是放養形态,挨家挨戶離得近,互相養的狗都不分彼此,就別說雞了。

其餘人都散了,就剩狗毛、樹寶和江深三人,外加一只深紅重綠的野雞。林子離居民區有一段距離,三人一雞幹脆半路攔了輛拖拉機捎帶着一程。

天晚了,風還大,泥土路被吹起了一層黃沙泥,整段就沒停過跟下雨似的撒在雞頭人臉上,江深低頭看了眼自己今天剛換的厚毛衣,腦子裏出現母親譚玲玲的臉就發怵。雞到後面大概也是被凍着了,叫的力氣都沒有,江深把它抱進懷裏,狗毛和樹寶一左一右的挨着,三人看着狼狽又搞笑。

等到了居民區,江落山已經找出來了。

江深抱着雞,一身灰土色,戰戰兢兢的喊了聲“爸”。

江落山看了一眼同樣境況的狗毛和樹寶,仰天嘆了口氣,真是連罵人的力氣都沒了。

回家先洗澡,雞比他們命好,江深家之前養過禽類,有食槽,譚玲玲添了點食,修補一下原來的圍欄,野雞吃飽喝足,就蹲幹草上打盹去了。

江深洗完頭出來就看見樹寶和狗毛也換好了衣服,正坐在他家客廳裏等江落山煎荷包蛋。

“你們也真是皮。”譚玲玲喂好了雞進來,就開始數落,“一到春天就忍不住撒歡是吧。”

幸好狗毛還算良心:“是我和樹寶想玩兒,深子陪我們的。”

譚玲玲瞪了自己兒子一眼。

江深老老實實的埋頭吃蛋。

譚玲玲:“青林子回來了,在我這兒等好久,剛才走。”

狗毛獻寶一樣的掏出手機:“我去喊她過來。”

樹寶在旁邊,白眼都快翻穿了:“你要不要臉啊。”

青靈子來的時候江深他們幾個剛每人得了只香噴噴的荷包蛋,七八歲的小姑娘可比同齡的男孩子懂事成熟,見着自家哥哥那狼吞虎咽的模樣,青靈子的表情不是一般的嫌棄。

他們家對她這女兒可比對狗毛寵多了,剛入春青靈子就穿上了新的棉襖小裙子,小姑娘抱着畫板,嗲聲嗲氣的喊了聲:“深子。”

江深從蛋裏掏出腦袋:“嗳。”

青靈子擠到他邊上,樹寶只能端着碟子讓位,小姑娘坐下時還不忘把新裙子的裙擺鋪開,特別端方的擡起下巴:“我今天畫完一幅畫了。”

江深抹了抹嘴:“給我看看。”

青靈子就等着他這句,将藏在背後的畫板小心翼翼的拿出來,狗毛瞟了一眼,咬着蛋不屑道:“又不是什麽寶貝,瞧把你緊張的。”

青靈子平日就跟她這個哥哥不對付,雖然狗毛不會像別家小孩兒那樣欺負人,扔顏料撕畫布的事他也沒膽子幹,但就是粗俗,對,粗俗。

青靈子看不慣他整天三五不着調的下田上樹,衣服永遠沒辦法幹淨一天,鞋子一星期就不能看了,讀書也不上心,成績班裏倒數,連背個課文都帶着濃重的鄉下口音,以前在學前班裏,青靈子都恨不得繞着狗毛走,覺得有這麽個哥哥實在是丢人。

幾個鄉下小夥伴中,青靈子看的順眼些的也就只有江深了。

小姑娘的畫冊可是很寶貝的,江深拿起放下都小心翼翼,青靈子說今天畫的是《春忙》,江深看不太懂油畫的意境,說看看就真的只是看看。

青靈子問他:“好看嗎?”

江深點頭:“好看呀。”

青靈子高興起來,她哥也想湊過來看,被小姑娘一巴掌推回了腦袋。

狗毛氣不過:“你上個月顏料還是花我的零花錢買的!”

青靈子用拳頭打他:“你之前鞋穿破了還是我偷偷給你買的新的,顏料錢那是你還我的!”

狗毛嘟囔:“你真小氣。”

青靈子收好了畫,沖着狗毛一吐舌頭,慢悠悠晃出了江家的院子。

樹寶瞅着青靈子的背影笑道:“丫頭片子,你那麽疼她幹嘛?”

“能不疼嗎?”狗毛嘴裏還塞着蛋,他嗓門大,說話咋咋呼呼,“全家就她一個妹妹,想學什麽學什麽,深子你不知道,那顏料多貴,我去買的時候感覺自己得多殺500只雞才夠賺的。”

狗毛不提雞還好,一提,江深院子裏的野雞就不知道啥時候醒了,趾高氣昂的在圍欄裏打了聲鳴。

“哎喲媽呀,吓死我了。”狗毛捂着胸口,驚恐道,“它是不是認得我了,以後見我就啄?”

樹寶損他:“你比雞還蠢,吃你的蛋吧。”

和旁的條件好的人家比,江家連播種機都是初代的,樣子小,速度慢,同樣一畝地人家播種機跑一趟就行,他得操着這臺老家夥跑三趟。

每年播種,江深都會在外面田梗頭守着,他腰裏也系把鋤頭,手裏拿了鐵鏟,不過不是玩玩,家裏機子太老,偶爾會有沒翻好的地,他得下去手動播。

來回跑多了,鞋底就沾滿了一圈泥,江落山停下車,招呼江深過去。

“累不累?”江落山抱起兒子擺到大輪胎上,抽了把刷子給他清理泥土。

江深笑着咧開嘴:“不累。”

江落山也笑,他其實年紀不大,還不到40,可整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怎麽看那張臉都更顯滄桑。

“9月就送你去讀書。”江落山突然道,“找了點關系,讓你插班上三年級。”

江深雖然年紀小但對家裏的經濟情況不是沒有概念,他不說話,皺眉絞着腰裏系鋤頭的帶子。

江落山問他:“你媽說你想學跳舞?”

江深不敢說是,沉默半天,細弱蚊聲的“嗯”了下。

江落山嘆了口氣,他這個兒子性子,當爹的最是清楚,江深這聲“嗯”的再輕,聽在他耳裏卻滿是沉甸甸的。

“學跳舞的話,以後小人書可就看不了了。”江落山半開玩笑半威脅着道,“你零花錢都得省下來交學費。”

江落山一說,江深才想起來,他急巴巴的從口袋裏摸出之前租書退下來的訂金,塞進當爹的手裏,做完這一切後,江深似乎終于有了那麽點底氣,認認真真道:“我不看小人書了,以後再也不看了。”

“……”江落山低頭看了眼手裏一堆的硬幣毛票,張了幾次嘴,話卻都哽在了喉嚨口說不出來,他沉默着擡起胳膊,将江深從輪胎上抱下來,動作有些重的捋了把兒子的頭頂,“明天去趟城裏,讓你媽給你去買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