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深秋的傍晚,夕陽像一片金箔紙,澆在了遠處的山頭上。江深和青靈子坐在回鄉班車的最後一排,兩個人一人抱着畫板,一人抱着鞋都沉默着不說話。

車窗外的景像幻燈片一樣,掃過江深的臉,他在那光影中似乎第一次有了些長籲短嘆的煩惱。

少年不識愁滋味,可這愁又酸又苦,的确還是不識的好。

青靈子下了車,她将畫板背回肩上,看着江深道:“你別告訴我哥我都知道了。”

江深張了張嘴,氣虛的答應了一聲“好吧”,心想這一個兩個都要他瞞着瞞那的,真是頭痛啊。

兩人一塊兒往家走,經過麥田時青靈子突然停了下來。

江深順着她目光看過去,田裏已經收了大半的麥子,沒用的麥稈被整齊的碼成堆,擺在田中間,再過一兩月大人們會把麥稈全燒了,用作肥料化進泥地,來年便又是一片豐饒的沃土。

“深子。”青靈子輕聲的問,“你會一直跳舞嗎?”

江深想了許久,才有些迷茫道:“我也不知道……”頓了頓,他又說,“可是青靈子,我希望你能一直畫畫。”

青靈子看着他。

江深抿了抿唇,他露出了一個稍顯羞怯的笑容:“你哥哥他也一定是這麽希望的。”

青靈子到家時苗花兒正在院子裏洗蘋果,看到女兒回來唠叨了一句:“今天怎麽這麽晚呀,餓不餓,先吃飯?”

青靈子恹恹地回了句:“沒胃口。”

苗花兒平時最寶貝這女兒,一聽“沒胃口”就有些急,“怎麽會沒胃口呢?路上吃了?”

青靈子不想聽她唠叨,敷衍着重複了幾句“吃了吃了”她跑進屋,反手就把門給關了。

“……”苗花兒咬着蘋果有些不知所措,陳老實在樓上聽到動靜,特意下來,在女兒門口瞄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問自己婆娘:“怎麽了?”

苗花兒“咵碴”一口咬着果肉,含糊道:“我咋知道呀,你去敲門吶!”

陳老實:“她關上門我們啥時候敲開過呀,這不是叛逆期了吧?”

苗花兒點他腦袋:“叛逆個頭啊,青靈子才幾歲,又不是狗毛那小兔崽子!”

因為下午上課出去的急,之前狗毛整理好的稿紙都被弄亂了一地,青靈子支好了畫架便蹲下身去撿稿紙,撿着撿着,又突然煩躁了起來,于是迅速揉爛了幾張,扔到了一邊去。

可過了一會兒,小姑娘還是後悔了。

青靈子一邊抹臉一邊把稿紙撿回來,重新鋪平,她沒發出聲音,眼淚卻控制不住的越落越多,稿紙上的黑色線條被模糊成了點,她擦了一下,那小點便成了一汪水。

譚玲玲見着江深晚回家倒是沒提什麽,只交代有人打電話來找過。

“誰呀?”江深邊吃飯邊問。

譚玲玲:“他說自己叫白謹一,哎喲,小孩兒聲音真可愛,有禮貌又好聽。”

江深嘟囔着:“有嗎……他和我說話可不這樣。”

譚玲玲笑:“那哪樣啊?”

江深想了想:“反正兇巴巴的。”

譚玲玲笑的花枝亂顫,江落山也沒忍住,江深被打趣的有些不高興,吃完飯也不收拾桌子了,譚玲玲倒也随他去。

江深每晚吃好飯還會複習舞蹈筆記,客廳裏電話響起的時候壓根沒想着去接,直到江落山催他:“一定是小白同學,你快去接啊。”

江深磨磨蹭蹭的只好去接了:“喂?”

“……”白謹一顯然聽出了他的聲音,淡淡道,“怎麽那麽慢啊。”

江深心裏嘀咕“你又知道是我了。”

白謹一也不指望他回答,開門見山道:“我的雞不吃東西,你有辦法嗎?”

江深:“水也不喝嗎?”

白謹一說了句:“你等等。”電話那頭傳來拖鞋踢踏地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又踢踏回來,“好像沒喝。”

江深忍着笑:“你怎麽知道的?”

白謹一口氣有些硬:“我用尺量了下水盆,沒少。”

江深:“……”

他長這麽大,頭一會兒見着養雞養得這麽精準的……

“你幹嘛不說話?”白謹一催他。

江深咳了一聲:“沒事的,第一天陌生環境可能膽子小,半夜就吃了。”

白謹一不怎麽信:“不會餓死嗎?”

江深嘆了口氣:“也沒那麽容易死的……”

白謹一得了保證似乎才放心些,他一時不知該找什麽話題,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你在幹嘛?”

江深老老實實彙報:“看舞蹈筆記。”他似乎才想起來,反問回去,“你怎麽知道我家電話號碼的?”

“我問林老師要的。”白謹一的語氣終于得意起來,隔着電話線江深仿佛都能看到對方那趾高氣昂的挑眉表情。

“你拿支筆來。”白謹一突然下命令。

江深:“幹嘛呀?”他雖然這麽問着,但還是乖乖拿了紙和筆。

白謹一:“記我手機號碼。”

江深皺眉:“我又沒手機……”

白謹一:“那也記下來,以後用家裏電話給我打。”

江深心想我又沒事找你……手上倒是寫的挺快,寫完一看,11位數特別好記。

“我這可是吉祥號。”白謹一炫耀道,“除了你,沒告訴過別人。”

江深可不懂什麽吉祥號,他看了幾遍就把號碼背了下來,高興道:“我記住了。”

白謹一滿意地“哼”了一聲。

江深從來沒跟人打那麽長時間電話過,畢竟鄉下村裏各門各戶挨的近,想呼朋引伴找人談事的,村口喊一聲名字就行。

白謹一不挂電話,江深也不舍得挂,他貼着話筒的耳朵都有些燙,不得已只好換一邊,兩耳輪流上崗。

“白謹一。”江深問他,“你會一直打拳擊嗎?”

白謹一毫不猶豫道:“會啊。”

江深:“你爸媽都答應你的?”

白謹一:“聽他們幹什麽,我剛打拳的時候我媽不答應,我不還是來打了。”

江深:“……”這順序好像不太對……

白謹一顯然要敏銳的多:“你爸媽不讓你跳舞了?”

“不是我啦……”江深沒想到他能猜着,不怎麽好意思說,“我有個妹妹,畫畫的,家裏可能要不讓她學了。”

白謹一:“那她自己還想繼續畫畫嗎?”

江深認真道:“當然啦,青靈子是要當大畫家的。”

“那不就好了。”白謹一理所當然地道,“只要想畫畫,就一定能畫下去。”

“哎。”江深嘆了口氣,他有些急,“不是你想得那麽容易的。”

江深也不知道怎麽講,他突然發現,和白謹一讨論這個問題其實很沒有意義,白謹一的條件,自己的條件,無論如何都無法公平的讨論一些事情,想通了這些,江深其實是有些落寞的。

他第一次,學着大人的口氣似的,無奈道:“你以後就明白啦。”

和白謹一挂了電話,江深揉了揉兩只通紅的耳朵,譚玲玲看見了,笑話他:“明天都要見面的今天還講這麽久,一晚上見不到都不行啊。”

江深讪讪地:“沒有啦。”他問母親,“狗毛回來了嗎?”

譚玲玲:“沒聽到動靜,怎麽啦?”

江深搖頭:“沒事。”他拿了點雞食去院子裏喂Tony,偶爾朝外面張望兩眼,等了一會兒才看見有人從村口拖拖拉拉的走着,等人走近了,有了光,才看清楚是陳毛秀。

狗毛也看到了他。

“你怎麽還不睡呀。”狗毛隔着院門問,他還偷看了一眼Tony,幸好雞已經困了,懶得找他麻煩。

江深:“你回來太晚啦。”

狗毛:“難得嘛。”他示意江深伸出手,“給你的。”

江深低頭看着花花綠綠的包裝紙:“這是什麽?”

“進口糖果。”狗毛得意道,“你和青靈子一人一半。”

江深“嘿嘿”笑起來:“謝謝狗毛哥。”

狗毛伸手撸了一下他頭頂:“我回去了,你早點睡啊。”

江深抱着糖點頭,他看着狗毛進了隔壁屋,才最後給tony添些水,趿着拖鞋回了房間。

苗花兒和陳老實已經睡了,狗毛蹑手蹑腳地偷偷開了青靈子的房門,小姑娘睡覺樣子也是不老實,杯子卷成一團塞在懷裏,狗毛嘆了口氣,給她拉好被子,将糖放到了妹妹的枕頭邊上。

也不知道睡前青靈子畫了多久,炭筆稿紙和畫架都沒收,狗毛見不得亂,只能又蹲下來替她收拾。

他看不太懂畫,但紙上的草稿輪廓還是分得清的。

“這畫的誰呀。”狗毛湊近了仔細分辨,他有些好笑地輕聲嘀咕着,“臭丫頭別是有喜歡的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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