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切磋
朱顏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蘇妖孽正低頭沏茶,聞言,端着茶壺的手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顫抖。
朱顏和向若羽是如今京城裏風頭最盛的角兒,戲臺上那一折《長生殿》的深情,不知感動了多少少男少女。尤其是那經青玉樓改編的、屢次以有傷風化罪被官府封禁的月下深情一吻,甚至被年輕男女們看做|愛情的典範。
然而此刻朱顏卻坐在随意樓裏,十分随意地說她想殺向若羽。
蘇妖孽将白瓷茶杯推到朱顏面前,淡淡說道:“向若羽此人雖然不會武功,但是名聲很大,所以他的價格不會低,朱小姐要想清楚。”
朱顏嘴唇微微一動,似乎是驚訝于蘇妖孽對她和向若羽的關系毫不關心,旋即她想起來随意樓的辦事風格便是如此,于是颔首說道:“蘇老板請說。”
“殺人一萬,善後三萬,随意樓保證向若羽的死在我們這裏線索全斷,與朱小姐不會有任何關系。”蘇妖孽看着對面的朱顏,語氣沒有絲毫起伏,“四萬兩白銀,當然,除了銀子之外,随意樓也接受直接交換。”
朱顏抿了一口茶,一雙紅唇愈發地明豔,“什麽叫直接交換?”
“便是說,”蘇妖孽用杯蓋撇開茶渣,“朱小姐可以不用付這四萬兩銀子,只要能拿出任何東西——物品也行,消息也行,或者做一件事也行,只要随意樓認為這樣東西和向若羽的命一樣值錢,交易同樣成立。”
“随意樓怎麽判定這個?”
蘇妖孽放下茶杯,笑了笑,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朱顏若有所思。
室中一時陷入了寂靜,片刻之後,朱顏展顏一笑,“早些年蘇老板還在青玉樓唱戲的時候,我便清楚蘇老板的性格……”她說着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裳,“……想找出一件能讓蘇老板動心的東西來,我還不如直接付那四萬兩白銀。”
蘇妖孽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剩下的事,你去找我們大當家的就好,他會替你安排。”
蘇妖孽看完了積壓的卷宗,只覺得頭暈眼花,端起一旁文硯半個時辰前送來的、早已冷透了的茶水喝了一口,只覺得茶水順着喉嚨一路冷到了心裏,激得他又清醒了幾分。
他靠倒在椅子上,從桌上厚厚的紙堆裏随意抽了一張來看。
——那上面記的是蕭随意最近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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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樓三個管事的人,蕭随意負責殺手,蘇妖孽主管情報,而排行第二的那位,只負責——殺人。
他和蕭随意雖然坐在同一幢茶樓裏,但是想要知曉對方的動向,甚至還得依靠下屬遞上來的資料……蘇妖孽把手裏的那張紙扔到桌上,腦子裏随意想着這些有的沒的,想着想着,思緒就偏到了朱顏身上。
便在這時,他忽地察覺頸後一陣寒意,想也不想便是一低頭,堪堪避過了自背後刺來的劍鋒。
低頭的同時,蘇妖孽伸手在桌沿一拍,連人帶椅子向後滑了出去。
劍鋒刺空,巧妙至極地由直刺改為橫削,如附骨之蛆一般纏了上來。蘇妖孽卻不知怎麽已經站到了地上,一把抄起椅子擋在身前,只聽“嗤”地一聲,劍鋒掃過,椅子被平平削成了兩半。
“顧!”蘇妖孽憤怒道:“今年第五次了!你陪我凳子!”
随意樓的頭號殺手兼二當家、第五次砍斷蘇妖孽座椅、江湖人稱“顧”的男人挂着一臉欠揍的微笑出現在了蘇妖孽身後。
“賬不歸我管,”顧抱着手靠在書架上,似笑非笑,“你找蕭随意去。”
蘇妖孽一翻手,銀色小刀出現在他手裏。他把刀随意地抛着,威脅似地盯着顧,刀刃在書房裏映出一片一片的銀光。
“別老拿你那把破刀在我面前晃——”
書房的門就是在這時打開的。
來人沒料到顧會出現在這裏,明顯地怔了怔,這才見禮道:“二當家。”
——這是蘇妖孽手下最得力的一個執事,名叫祝生。蘇妖孽看到是他,有些意外地揚了揚眉,“有事?”
“有。”祝生的面色有些擔憂,“頭兒,向若羽找你——”
“誰?”
“向若羽。”
“……”
顧靠在書架上,饒有興致地看着這一幕。
作為随意樓的殺手頭子,顧不可能不知道向若羽便是最近的目标之一。而且……向若羽和蘇妖孽的關系,因為某些十分滑稽的原因,一直不怎麽好。
“祝生,你去攔着,”蘇妖孽皺着眉頭,發現書房裏少了張椅子确實十分不方便,于是斜睨了顧一眼,這才繼續道:“就說我沒空。”
祝生恍然大悟地“噢”了一聲,“萬一向若羽問起,沒空是在忙什麽,我就回答說,沒空就是沒空。頭兒,”他敬佩道:“這招你用了一千三百次了,居然還在用,真是厲害。”
祝生說完便出去了。
顧伸出一只手扶着書架,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還未等蘇妖孽把鎮紙砸到顧的頭上,祝生又跑了回來,比上次還要驚惶擔憂,“頭兒,我對不起你,沒幫你攔住,向若羽他過來了……”
顧終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随意樓的殺手雖然都歸蕭随意統領,但是既然顧出現在這裏,他的吩咐,也沒人敢不聽。而以随意樓的防衛力量,竟然連一個向若羽都沒攔住,唯一的解釋就是顧在中間搞鬼。
蘇妖孽突然溫溫柔柔地喚了一聲,“二哥。”
顧被他吓得一個激靈,汗毛倒豎。
“二哥,”蘇妖孽的聲音還是溫溫柔柔的,“一會兒向若羽上來,麻煩你……”他伸手做了一個砍頭的手勢,然後看着顧,真誠說道:“多省事兒,是吧?”
說完之後,他還不忘十分友好地拍了拍顧的肩,“那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祝生,去把這事兒跟大當家的說一聲。”
所以當向若羽走進蘇妖孽的書房的時候,毫不意外地——沒有他坐的地方。
顧早不知道藏到了哪裏去。蘇妖孽靠在顧剛才靠過的書架上,看到向若羽進來,揚了揚眉,“找我有事?”
向若羽看了眼一片狼藉的書房,冷哼一聲,“随意樓就是這麽招待客人的?”
蘇妖孽面色微變,旋即笑了笑,“是。我考慮不周。向老板這是有想殺的人,還是有想買的情報?”
向若羽毫不客氣地直視着他,“沒有。但是我找你有事。”
“那麽抱歉。”蘇妖孽揚了揚下颔,“我說過了,我沒空。向老板要是喜歡這裏,我可以叫人收拾了,再給向老板留幾個伺候的人……”
向若羽看到他這幅吊兒郎當的樣子,只覺得一陣怒火燒了上來,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字喝道:“蘇妖孽!”
蘇妖孽一面想着向若羽走後必須得把顧打一頓,一面随口應付道:“向老板如果一定要找我有事,去和文硯說也是……”
“是不是你讓朱顏去裕王府的?!”
“……也是一樣——什麽?”蘇妖孽微微一驚,終于第一次擡起頭來,認真地看着向若羽,“朱小姐難道遇到了麻煩?”
向若羽看着他的容顏,只覺得心裏像是有一股火在燒,嫉妒得快要發狂,脫口而出道:“朱顏最大的麻煩就是你!”
“随意樓只殺人,其他的事一律不管。”蘇妖孽的眉梢緩緩挑起,“我想向老板可能對我們有什麽誤解。”
“誤解個——”向若羽強行把那一句粗話咽了回去,憤憤地嘿了一聲,“朱顏去裕王府唱戲,難道不是為了救你?她、她……”
他急促地喘息了幾聲,這才指着蘇妖孽,繼續道:“朱顏她什麽身份,憑什麽為了你就要去裕王府受這個氣!”
“向老板,”蘇妖孽終于冷冷說道:“如果沒有別的事,那麽請回。”
向若羽嘿了一聲,冷笑連連,“這就下逐客令了?蘇妖孽,你們随意樓的規矩呢?就是這麽待客的?”
報應。
蘇妖孽想起來他前幾天罵蕭随意的話,只覺得一陣荒唐,只能用“報應”兩個字來解釋。
他在心底嘆息一聲,微微閉眼,旋即睜開,揖手說道:“是我的錯。”然後他揚聲喊道:“顧,把這裏收拾一下,我與向老板有事要談。”
(藏在某個陰暗角落裏的某殺手:“……”)
向若羽自然不知道“顧”是誰,不過他對蘇妖孽的态度十分滿意,連帶着語氣也好了不少,“我來這裏确實有事——蘇妖孽,我想找你切磋。”
蘇妖孽簡直想拍死顧。
向若羽渾然不覺,繼續解釋道:“當然不是說武藝。我是說,既然是同行,那我們來切磋一下唱功,想必也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蘇妖孽,你敢不敢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