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血書

蘇妖孽和向若羽的矛盾由來已久。

在蘇妖孽離開青玉樓之後,一出《長生殿》紅遍京城,連帶着朱顏和向若羽二人也成了人盡皆知的角兒。有趣的是,其中唱旦角的朱顏對蘇妖孽尊敬有加,反倒是唱生角的向若羽一直看他不順眼。

——其實這也很好理解,在向若羽眼裏,朱顏是“自己的女人”,而蘇妖孽是“競争對手”和“莫名其妙就比自己紅的同行”,态度差別也是正常。

蘇妖孽原本不想搭理此人,無奈他總管随意樓的所有情報,而某些無良下屬最喜歡把向若羽的動向往他眼皮子底下塞,久而久之,蘇妖孽對向若羽的那點心思也算是一清二楚,只是懶得去管。

所以,朱顏請随意樓殺死向若羽,對随意樓來說,甚至連收集資料的步驟都省了。

向若羽說完這句話之後,便微笑着等着蘇妖孽的回答。

被人找上門來問“你敢不敢接”,無論怎麽回答,都落了下乘。蘇妖孽卻也不甚在意,微一擡眼,平淡說道:“時間地點。”

向若羽眼前一亮,“你這是同意了?”

“為什麽不?——不過,我必須要告訴向老板,我很忙。”

“不會耽擱太多時間……”向若羽眯着眼睛想了想,然後說道:“三日後,青玉樓,酉時,最多用半個時辰。”

“好。”蘇妖孽還是那個靠在書架上的懶散姿勢,不鹹不淡說道:“我還有一個要求。”

“你說。”

蘇妖孽睜開眼,看着向若羽,語氣仍是平常,向若羽卻只覺得有一股銳意撲面而來,逼的自己無路可躲,“按照向老板提的這個要求,誰贏誰輸,怎麽判斷?”

向若羽一窒,發現自己确實沒有想過這件事,“這……”

蘇妖孽已經幫他接了下去,“第一,請幾位有聲望的前輩來評判。譬如顏玉華顏老先生、吏部的那位尚書大人、還有魯王爺……其餘的人我一時想不起來,煩勞向老板回去自己想。”

向若羽莫名其妙地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下意識地問了一句,“第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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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便是當晚來看戲的客人。孰優孰劣,各位看官心裏自然有數,想個法子問一問便好。這件事可以交給青玉樓,然後把這個和那幾位前輩的意見合起來看一看,大致就可以了。”

向若羽皺眉思索半晌,“這樣不錯。”

“不是不錯,”蘇妖孽揚起眉毛,“是要煩勞向老板去辦這件事。畢竟……向老板今天已經耽擱我很多時間了。”

“你——”

蘇妖孽微垂眼簾,“不送。”

向若羽被他這句“不送”堵得說不出話來,轉念一想,發現自己此來的目的已經達成,于是不想再做糾纏,憤憤而出。

眨眼之間,蘇妖孽和向若羽将在三日後決戰的消息傳遍京城。

向若羽就不用提了,如今風頭正盛;蘇妖孽現在的聲望雖然不如前些年,但畢竟是硬生生把青玉樓的戲票從二錢漲到了二十兩的人物,再加上他時不時地唱上一兩段,呼聲竟然絲毫不弱于向若羽。

當然,得益最大的還是青玉樓。

由于向若羽提出的觀衆評審制度,再加上蘇妖孽和向若羽二人的聲望,當場的票價已經漲到了二十五兩銀子,創下歷史新高。

除此之外,向若羽邀請的幾位公證人也讓京城的人們議論紛紛,為他的闊綽感慨不已。

向若羽居然連魯王殿下都請得動?天哪,還有尚書大人,人家可是位清正廉潔的大人啊,唯一的愛好就是看戲了。啧啧,竟然連顏老先生都在邀請之列,顏老先生的字可是天下一絕,戲劇也是一樣……

與向若羽得到的無數關注不同,蘇妖孽唯一的收獲就是被蕭随意罵了一頓。

“你難道不知道我們最近要殺向若羽?”蕭随意派文硯轉述了自己的憤怒:“你搞出來這麽一出,殺他的難度又提高了不少,我們又沒有事後提價的習慣……”文硯咳了兩聲,确保自己沒有記錯,然後才聲色俱全地總結道:“你這麽搞下去,我們會虧本的!”

那時蘇妖孽正在跟祝生交代最近幾天的調度,聽完文硯這番話之後,連頭也沒有擡一下。

文硯咳了一聲,試探問道:“蘇公子?”

蘇妖孽終于擡頭看了他一眼,“讓你家公子有意見自己來跟我說。”說罷繼續與祝生交代,留下文硯無可奈何地站在一旁,一臉“就知道會是這樣”的表情。

便在這時,一道低沉嗓音從門外傳來,“老三,早知道你會這麽說,所以我自己來了。”

祝生低下頭去偷笑。

蘇妖孽面不改色,“早知道你要來,所以我連意見都想好了。”

文硯讓到一旁,蕭随意走了進來,毫不客氣地拉來一個椅子坐下,“說。”

蘇妖孽往地上一指,“我的椅子你還沒給我修。”

蕭随意:“……”

蘇妖孽笑了一聲,“說正事。祝生,你先去檢查一下文硯的功課。”

祝生跟随蘇妖孽已久,早已習慣他的做事風格,自然明白他這是要清場,于是直接無視了文硯難看的面色,強行把他拖了出去。

見祝生關好了門,蘇妖孽看着蕭随意,簡單說道:“殺向若羽這件事,随意樓不可能把自己摘出去——”

蕭随意不置可否。

蘇妖孽看着他,繼續說道:“我查過了,向若羽沒有厲害仇家;如果說他的師兄弟因為嫉妒殺人,那也不可信。頭兒,你該知道,所有查不到動機的命案,最後都是安在我們頭上的……”他說到這裏,笑了一聲,“畢竟只有我們殺人不需要理由。”

蕭随意揚了揚眉,“所以?”

“所以從一開始我便沒想過把我們自己摘出去。我給向若羽開的價你也看到了,多的那一萬兩,便落在這裏。”

蕭随意沉默片刻,然後淡淡說道:“你又瞎給我操心。”

這便是默認他說的不錯了。

蘇妖孽笑了笑,“說好的生意我來,你只管殺人和應付那群白癡。你怎麽做事的我還不清楚?——随意樓的底子夠黑了,也不在乎再加這麽一兩條人命。頭兒,你自己是清白的就好。”

蕭随意笑着搖了搖頭,“想太多。”

蘇妖孽将這三日間積的幾件事簡單地處理了一下,又将今日呈到他面前的消息歸了類,然後給祝生留了張紙條。就在他做完這些事準備去青玉樓的時候,文硯從門後探出了半個腦袋。

“蘇公子。”文硯的眼珠子轉了一圈,确保房裏除了蘇妖孽沒有別人,這才說道:“我想跟你一起去。”

蘇妖孽蹙眉道:“這等無聊事情有什麽好看的?”

文硯拉開了門,閃身而入,“二十五兩銀子诶。”

蘇妖孽失笑,随手把最後幾個冊子扔到一摞上,“頭兒不在?”

“他要是在,我敢來嘛?”

“也是,”蘇妖孽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反正我們蕭大樓主不在,那你跟着我——似乎——也沒什麽問題。”

文硯不能更贊同,“就是。”

“那就走呗。”蘇妖孽站起身來,拿過搭在一旁的外袍披在身上,“文硯,叫車。”

文硯卻還是愣在原地,“蘇公子?”

“嗯?”

“你真好看。”

——蘇妖孽此時全身都罩在一件寬大的紫衣裏,那紫色婉轉深沉,襯得他的膚色愈發白皙素淨,妩媚而凜冽。

“我知道。”蘇妖孽斜睨了文硯一眼,忽地皺起眉頭,“有客?”

文硯震驚,“啊?——蘇公子,你怎麽知道?”

蘇妖孽沒有回答,只是盯着門口。果然,片刻後祝生從外面沖了進來,語氣中竟然有一絲罕見的驚訝與亢奮,“頭兒,有客。”

蘇妖孽簡單問道:“什麽事?”

祝生舉起了手裏攥着的東西——那是一小片灰布,蘇妖孽一眼看去,只能看出那布料十分老舊,至少是三四十年前的東西。

仿佛是知道蘇妖孽在想什麽,祝生簡單解釋道:“張錦記的布料——他家的字號倒閉已經有二十年了。時間大概是……五十五年前。”

聽到“張錦記”三個字的時候,文硯的面色已經變了;等到祝生說出五十五年前,他更是震驚無言,只恨不得自己今晚沒有來過蘇妖孽這裏。

張錦記大約是唯一一家在破産之後出名的字號了。

十四年前,當時天下第一大幫碧落黃泉幫的幫主俞長歌被人指控為逆賊餘孽,證據便是他襁褓上的血書。其後俞長歌被朝廷重金懸賞,碧落黃泉幫至此一蹶不振,俞長歌本人也死在十一年前。

朝野震動。

碧落黃泉幫全盛之時,掌控了整個長江的水運,真正地做到了黑白通吃,甚至連官府都得看着他們的臉色行事。這樣一個幫會的敗亡,必然會在江湖和朝堂上引起極大的動蕩。

動蕩的最終結果,是肅王爺接手了碧落黃泉幫大部分的生意,餘下的部分分到了幾個皇商手裏,聽說那幾人和肅王爺也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而那張證明俞長歌身份的血書,用的便是張錦記的布料。

蘇妖孽的面色倒還是鎮靜,只是簡單地跟文硯交代了一句:“這件事等你家公子一回來,立刻告訴他。”然後轉向祝生,問道:“客人呢?”

“在樓下等着。”

蘇妖孽微微颔首,“先招呼着,我馬上下去。”想來這等場面文硯也撐不住,于是便沒叫他去。

祝生點點頭,看着蘇妖孽,突然說道:“頭兒,那你跟向若羽……”

蘇妖孽一愣,發現自己早将這件事忘到了腦後。

——如果來人帶來的真是那張血書的一角,那他蘇妖孽必須親自出面。而此刻恰好是他與向若羽約定的時間,青玉樓裏人滿為患,恐怕連那幾位前輩都已經到場。如果在這種局面下失約……不用問,他蘇妖孽以後在京城裏,再也別想擡着頭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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