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當年

那是随意樓殺手和探子們标配的暗弩,蘇妖孽自己手裏也有一架。

信鴿一頭砸了下來,便在此時,下方民居的窗口裏伸出了一雙手,正好接住了死去的信鴿,鴿頸上猩紅色的血從那人指縫間漏了出來。

然後那雙手縮了回去。

“吱呀”一聲,窗戶關上了,然後被人從裏面鎖死。窗前便有一張普通的樟木桌子,那雙手将白鴿的屍體扔到桌上,取下了系在鴿腳上的卷軸。

卷軸的兩端刻有精密而小巧的機關。

那雙手似乎對随意樓的機關密語極為熟悉,動作娴熟地撥弄了幾下,便破解了機關,然後展開卷軸,小心翼翼地取下那一張信紙。随後那人手掌一翻,信紙便被他藏得不知道去了哪裏。

一切歸于平靜,除了京城裏某一戶人家的晚飯多了一只烤乳鴿。

“朱顏怎麽可能跟陸雙城同床共枕。”蘇妖孽轉着酒杯,聽着蕭随意在身後踱步發出的腳步聲,心不在焉說道:“上次便是因為那個,她連向若羽都要殺。”

蕭随意突然停住了腳步,“你跟她很熟?”

蘇妖孽笑了笑,“都是吃同一碗飯的人,能不熟麽?”

蕭随意半晌沒有說話,就在蘇妖孽懷疑自家老大是不是內息走岔走火入魔、打算沒話找話地扯開話題的時候,卻聽蕭老大突然問道:“那你呢?你最開始為什麽……要吃這碗飯?”

蘇妖孽蹙眉道:“什麽?”

蕭随意略一遲疑,終于說道:“戲子。”

“這個啊。”蘇妖孽笑了笑,搖了搖手中酒杯,然後仰頭喝完,将空杯擱到桌上,“這又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

“我以為你不喜歡。”

蘇妖孽随口說道:“我以前那些事兒,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裏輪得到我喜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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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随意停止了踱步,坐到他身前,低沉說道:“我想聽你再講一遍。”

蘇妖孽只覺得蕭随意有些奇怪,卻又說不出來奇怪在哪裏,于是一指空杯,示意蕭随意倒酒,然後淡淡說道:“我小時候在城外野地裏給師父撿到,師父他又不肯帶我,于是就把我扔給了戲班子。那唱戲的師傅看我長得不錯,就留下來了,等我長到四五歲的樣子,開始教我練些基礎的功夫。”他說着笑了一聲,“總算師父他沒有把我認成一個姑娘,不然我大概就直接賣到青樓裏去了。”

雖然之前已經聽過一遍,蕭随意還是下意識地問了一句,“那你之後是怎麽離開的?”

“又過了兩三年,師父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我,于是跑到班子裏去要人。那些唱戲的師傅自然不肯放,師父于是和他們打了一架,硬把我帶走了。”

大約是說書和唱戲有共通之處,蕭随意竟然仿佛第一次聽說一般,好奇問道:“為什麽?”

“師父在杭州跟人結了梁子,仇家厲害,他于是跑出去躲躲。大概是怕一個人掙不到錢,于是臨走之前記起來了把我帶上,靠着賣藝掙錢。”蘇妖孽微微仰起頭,似乎是在回憶,“從那以後,他才開始正經教我武功……”他說着搖了搖頭,“其實也說不上多正經,都是些街頭耍雜的把式,還不如我在班子裏學的東西唬人。”

“這麽磨磨蹭蹭又過了幾個月,師父的仇家實在追殺得緊,這才開始教我殺人的本事。不過師父殺人的手段也确實厲害……”蘇妖孽說着,微微垂下眼眸,“我剛來随意樓的時候,你也見過了。”

蕭随意點頭。

那時的蘇妖孽還只是個飛賊,衆人都不信任他,蕭随意手下一個刀主甚至跳出來和他比試了一場。當時蘇妖孽一把小刀使得如同毒蛇一般,招招都奔着眼睛喉口下陰這種致命部位而去,實在是把陰狠下流四個字演繹了個淋漓盡致,襯着他那張妩媚的容顏,愈發的驚心動魄。

——那是八|九年前的事了。

“那時候被仇家逼得緊了,”蘇妖孽繼續說道:“本來街頭賣藝還能掙幾個錢的,後來也不敢了,師父只好教我做偷兒。幹活的時候都是他望風我下手,萬一被抓了,要殺要剮也都是我受着,要是敢說一句不去……”蘇妖孽竟然笑了一聲,“我這雙手,大約就是那時候練出來的罷。”

蕭随意突然問道:“那……老三,你失手過麽?”

蘇妖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半晌,直到蕭随意被他看得有些發毛,蘇妖孽這才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眉梢一挑,說道:“當然。”

然後在蕭随意反應過來之前,他補充道:“這就好比我問你打架有沒有輸過一樣。”

蕭随意:“……”

“就這麽兜兜轉轉四五年,”蘇妖孽喝完了酒,說道:“師父那個仇家被更厲害的仇家殺了,于是又帶着我回了杭州。但是那個時候,我手底下案子太多,已經收不了手了,差點被吳家的人當做武林敗類抓住打死……後來就這麽一路偷到了京城,然後來了随意樓。”

後面的事情就不用再說了。

蕭随意突然發現這個故事似乎還不完整,而這件事情,蘇妖孽以前也未曾提到,于是替他倒滿了酒,小心翼翼問道:“老三,那你師父呢?”

蘇妖孽一愣,顯然是沒料到他會突然問這個,然後坦然說道:“結仇太多,被不知道哪個仇家毒死了。”

蕭随意:“……哦。”

他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于是問道:“那……你的潔癖?”

蘇妖孽随手一抛,把酒杯抛到嘴裏咬住,就這麽把一杯酒灌了下去,然後吐出酒杯,說道:“我師父哪裏會管這個,不把我打死已經不錯了……都是這些年養尊處優養出來的罷。”

蕭随意看着他衣襟下因為瘦削而支棱出來的鎖骨,心想這算哪門子的養尊處優。

——和他蕭随意出生起便注定會繼承父業不同,蘇妖孽的人生是一個真正的傳奇,既無家世支持,也無名師庇護,卻是從最下九流的活兒一路做到了如今随意樓的第三把交椅,風光無限。

就這麽一失神間,當年那個清魅飄灑的身影毫無預兆地在他腦海裏浮現——那時他的父親才死在肅王手上不久,化成了骨灰還要再被人侮辱一番。

年少的蕭随意也是才逃過一劫,正心情沉重地策馬走在通順街上,偶然擡首,卻被剎那間的風景灼痛了眼睛。

——那時夕陽正好,血色肆無忌憚地鋪滿了整座京城,一道人影站在随意樓最高的屋檐上,衣衫被風撩起,飄飄然如夕陽裏走出來的山精靈怪。

他手裏是一個骨灰匣子。

恰在此時那人回過頭來,滿城夕陽裏那樣一張妩媚凜冽的容顏,蕭随意便再也移不開眼去。

“既然朱顏的事是瞎扯的,那魯王爺應該也是陸雙城瞎扯的。”蘇妖孽打斷了蕭随意的思緒,淡淡說道:“魯王為人機警,不會把事情交給這樣一個打着他名號招搖撞騙的人。至于顏老先生,我多少了解一些他的為人,這就更加不可能。而且這個陸雙城好像還喜歡自诩為武學天才,很多老板都看不慣他。”

蕭随意嗯了一聲,“所以?”

蘇妖孽略一沉默,“所以我想直接把人抓過來再說。現在我們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我沒有精力一點一點去套陸雙城的話。”

蕭随意有些不解,“你自己決定就好。”

蘇妖孽垂下眼睑,“我手裏的人不夠用,而且你也知道的,我那些人刺探情報還行,打架實在是差遠了……所以——”

“所以你來找我要人?”蕭随意突然擡頭看着他,似笑非笑說道。

往常有事要找蕭随意借人,總得跟他說個半天,沒想到這次居然這麽主動。

蘇妖孽雖然有些意外,還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好啊。”蕭随意答應得非常痛快,“反正笑笑那事兒還得等上幾天,我手裏正好有人閑着——這樣一來你暫時就不用管了,正好歇一歇,等易先生回信,還有的忙。”

“但是——”

“沒什麽但是的。”蕭随意看着蘇妖孽,忽然微微一笑,說道:“等我們把碧落黃泉幫的東西拿回來,我請你喝酒,嗯?”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要補作業(ddl,再不補要挂了),後天跟大後天在火車上,所以斷更兩天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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