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短刀

深秋。

一陣風吹過, 發黃的梧桐葉打在了窗棂上,然後緩緩滑下,留下一道潮濕的印記。雨絲斜斜地飄了進來, 落在刀鋒上,晶瑩剔透。

一只手指拭去了刀上的水珠。

那柄刀很小, 不過一掌長度,精巧鋒利。雨水被擦去之後, 銀亮的刀身上重新映出了一個人的容顏來。

——妩媚潇灑, 天生風流,眉宇間卻帶着許些凜冽意味,仿佛把一個人一生的刀意都刻在了裏面。

蘇妖孽看着鋒利到攝人心魄的刀鋒,怔怔出神。

這柄刀跟着他很多年了,熟悉得就像自己身體的一個部分一樣。顧曾經多次勸過他不要用這麽短的兵刃,都被他開着玩笑推脫過去了。

蘇妖孽覺得, 自己可能在兵刃上也有某種偏執, 就像他十分讨厭污漬沾上自己的身體一樣。

他看着自己的刀, 默然想着——

要不要刺殺肅王呢?

肅王死後,裕王不成氣候, 魯王必然坐大。而聖上斷然不會看着某一位王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發展壯大, 最終的結果很可能是天子的幾位兄弟死的死廢的廢……

蕭随意如果足夠機警的話, 可以趁着肅王死後的亂局接手長江水運。随意樓明面上雖然毫無地位,暗中動手腳的空間還是很大的,蕭随意如果能籍此立足,離他那個俞長歌第二的夢想也就不遠了……

而如果蕭随意不幸錯失了這次機會, 京城局勢穩定之後,聖上重新将無上的權力集中到自己手裏,就絕對不會允許随意樓這個不安定因素繼續存在下去。而以蕭随意的野心,他有兩條路可選,一是明着與官府對抗到底,二是投奔北方的敵國,直到入主中原的那一天……

蘇妖孽想象了一下某一天蕭随意和顏玉華在戰場上相見的場景,心頭微澀,卻又覺得十分滑稽,竟然笑了出來。

權力面前,只有生死,沒有對錯,活着才是最大的道理。蘇妖孽倒不太擔心自家頭兒的安危,以蕭随意豐富的暗殺和被暗殺經驗,他就算想死,估計閻王都懶得收……

——最關鍵的一點還是,刺殺了肅王之後,他蘇妖孽就可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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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師父的賬他沒法清,欠随意樓的賬更是一團亂麻,肅王就像懸在他頭頂的一柄利劍,劈下來的那個時刻,他只能在兩本賬之間選擇一個,怎麽選都是錯的。

……那不如他抱着那把劍一起去死好了,如此世界清淨,天下太平。

在他的推算中,如果刺殺成功,蕭随意一定能在亂局中走出一條路來,甚至一飛沖天;如果失敗,以蕭随意的心機,大可往買|兇|殺人上一推,或者幹脆指出這是肅王府內鬥,随意樓也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

至于他那倒黴催的死鬼師父……肅王要師父死不過一動念間,師父無論如何都逃不過去。他要是有那能耐去肅王府救人,也不至于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不過他反正就要死了,身死債消——

便在這時,一雙手從蘇妖孽肩頭越過,關上了窗戶。

蘇妖孽還未回身,便聽蕭随意在背後說道:“淋雨很好玩兒?”

蘇妖孽伸手往窗外一指,“通風透氣。”

“關着窗也能透氣。”蕭随意不悅說道:“現在什麽時候你又不是不知道,萬一有人從窗戶裏跳進來殺你你怎麽辦?”

蘇妖孽覺得自己的專業水平受到了質疑,“我不會躲?”

蕭随意皺眉說道:“我走到你背後你都沒發現,如果老二從窗口跳進來殺你,你躲得過?”

蘇妖孽面無表情:“剛才那是意外。”

蕭随意搖了搖頭,正想與他商讨最近的計劃,突然發現面前的蘇妖孽看起來有些不對。

蘇妖孽察覺到蕭随意的異樣,問道:“怎麽了?”

“你……”蕭随意躊躇半晌,終于說道:“你……好像瘦了。”

——此時蘇妖孽披着一件寬大的正紫色外衣,華美尊貴的顏色,竟是被他穿出了蕭索的味道來,容顏愈發的白皙消瘦,梧桐秋雨裏空蕩蕩的憔悴。

蘇妖孽剛想說些什麽撇開這個話題,卻見蕭随意上前一步,說道:“裕王那個飯桶确實讓人頭疼,魯王跟顏老先生也不是好糊弄的人,要麽你先歇兩天,反正……沒幾天就差不多該動手了。”

蘇妖孽拜訪魯王府的同一日,蕭随意去找了顏玉華,費盡口舌才說服這位德高望重的前輩——然而蕭随意回來之後,卻沒有任何喜悅的神色。

“顏玉華同意了。”屏退屬下之後,蕭随意仰面靠倒在椅子上,蘇妖孽給他弄了一杯熱茶醒神,“但是他只是看不慣三王窩在京城裏不走而已,他覺得那些都應該是陛下的東西。我敢打賭,就算這事兒能成,顏玉華也絕不會放任長江落到我們手裏。”

蘇妖孽把茶杯擱在他面前,也是嘆息一聲,“顏老先生那樣的人,想來也是這樣。走一步看一步吧。”

蕭随意只當他是在說眼下的局勢,沒有想到其他地方去。

在接下來的三個月裏,蕭随意和蘇妖孽一邊假裝與魯王爺探讨具體的行事方法,,一邊追查碧落黃泉幫的舊案,還要想辦法讓魯王留些痕跡下來。而那張簽着三個名字的契約字據,更是一早就送到了顏玉華手裏。

兩天前,蕭随意在一次宴席上,隐晦地向肅王暗示魯王和裕王已經掌握了俞長歌案的全部證據——俞長歌固然是叛賊餘孽,然而肅王在其中動的手腳也不怎麽光彩,在加上冒充吳世敏的一筆,就算聖上能夠一笑置之,肅王府的門也會被前來尋仇的江湖人踏爛。

可惜肅王府這些年來只上随意樓買過兩次情報,并沒有借他們的手殺過人,否則蕭随意的威脅還能更加有力。

——這也是常理之中,有肅王妃這樣的高手在,請随意樓動手還不如自己動手來得穩妥。

而蕭随意開出的條件便是長江水運。

在那次十分隐秘的交鋒中,蕭随意給了肅王十天時間來思考這個問題,十天之後,是放手長江水運,還是面對無窮無盡的尋仇,肅王大人必須得有個決斷。

決斷的地點定在魯王府上。

肅王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地拜訪魯王,所以随意樓和魯王原本的計劃是委屈肅王大人喬裝成王妃的侍從而來——而事實上,肅王和魯王的私下的會面,也會成為二王不臣的證據之一。

——如蕭随意所說,再有八天,這些事就該做一個了結了。

蘇妖孽搖了搖頭,“就算明天就能解脫,今天的事情也總得有人做。”

蕭随意一時想不出什麽話來反駁——這段時間裏,他們夾在顏玉華、魯王、肅王、裕王之間周旋,随意樓原本的生意也不能擱下,他和蘇妖孽把自己掰成兩個都不夠用,更別提休息了——目光落到蘇妖孽手裏的小刀上,突然問道:“老三,你喜歡什麽家夥?”

蘇妖孽不明所以,揚了揚手裏的小刀,“這個啊。”

蕭随意哦了一聲,知道蘇妖孽一向不喜歡別人碰他的刀,于是盯着那柄一掌長的小刀左看右看,恨不得把這把刀的樣子刻到自己心裏去。

蘇妖孽有些奇怪,“這是做什麽?”

蕭随意迅速移開目光,“沒什麽。”

——等到八天之後,肅王魯王和顏玉華那老鬼被我一腳踹飛,我就送你一把趁手的家夥做禮物,順便告訴你我喜歡你,然後我們一起走上人生巅峰,難道這也要告訴你咩?

所以祝生奉蕭随意之命去京城最著名的鐵匠鋪子把刀拿出來的時候,發現自家樓主似乎陷入了某種奇怪的情緒之中,因而愈發小心翼翼。

“……樓主。”在蕭随意第三次把短刀出鞘又歸鞘之後,祝生終于忍不住試探問道:“這刀……有問題?”

“沒有。”

“那您……這是要去殺人?”

“不殺。”

祝生小心翼翼說道:“樓主啊……你這樣屬下很慌,真的。”

蕭随意又“嗆啷”一聲把刀拔了出來,翻來覆去仔仔細細地看,連刀柄和刀鞘上的花紋都沒放過,最後第十八次揮刀,十分流利地把桌上的一疊廢紙從中劈開,斷面整整齊齊。

蕭随意十分滿意地點點頭,顯然沒砍過瘾,目光又落到了面前的書案上。

“頭!”祝生抱頭慘叫一聲,“別砍啊!桌子很貴的!”

蕭随意這才擡起頭,看着祝生,點了點頭說道:“不愧是老三的人,思路都跟他一樣。”

這不廢話嗎,蘇妖孽每次報賬,都讓祝生先算一遍,他自己再對一遍,思路能不一樣才有鬼了——祝生腹诽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偷眼瞟了蕭随意一眼,見他神色如常,這才問道:“樓主……你這刀,該不會是給我們頭兒準備的吧?”

蕭随意詫異道:“這都能看出來?”

——看你表情就知道啊,白癡。

祝生心中哀嘆,面上還要特別一本正經地點頭,說道:“樓主英明。我們上上下下,除了頭兒,沒人用這麽短的刀。而且他那刀也确實該換了。”

蕭随意看着他,意外問道:“你也這麽覺得?”

祝生拼命點頭:“是。”

“那你說,”蕭随意把短刀在指尖轉了幾個花兒,覺得自己确實無法理解蘇妖孽對兵刃的偏好,“他會喜歡嗎?”

祝生發誓,這是他這輩子遇到的最難回答的問題。

他跟着蘇妖孽的時間不比蕭随意短,因此愈發地清楚,自家頭兒看起任性潇灑,其實骨子裏是極冷淡自律的——坐在他那個位置上的人,一個不慎,可能連自己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他甚至知道蘇妖孽在外的時候連喝茶都要先用他的銀刀試一下毒,只不過他的動作太快,絕大多數人都看不清楚而已。

蘇妖孽喜歡喝酒喜歡賭錢出千喜歡不看劇本瞎演戲唱到哪算哪,但是祝生這麽多年來,還未曾見過蘇妖孽對任何一個人動心過。想象一下自家頭兒和某一個面目不清的人卿卿我我摟摟抱抱……祝生覺得,頭兒一定不是在套他的消息就是在偷他的東西,或者蕭随意那邊的殺手不夠他臨時接一下活兒。

但是蕭随意之前說過……

那剎那間祝生腦子裏轉過無數念頭,轉瞬過後,他看着蕭随意,義正言辭說道:“樓主,只要你告訴他這把刀值多少銀子,他就應該會喜歡的。”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下午突然接到我家編輯離職的消息...猝不及防,難過到不想碼字

_(:з」∠)_

我編人賊好了,很感謝她。

祝願我編三次元越來越好,賺很多很多的小錢錢,家庭如意事業有成~

另外今天3.7女生節,祝妹子們節日快樂~

每個姑娘都是全世界的小公主\(*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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