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螞蚱

因為路上突然遇刺, 蘇妖孽趕到魯王府便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一個時辰。

魯王大約是才用過午膳,正懶懶地靠倒在座椅上欣賞樂舞——不愧他的風雅之名,樂是古琴雅樂, 舞是古時祭禮上的舞蹈,只不過如今沒那麽多講究, 可以拿來當做飯後消食的娛樂了而已。

蘇妖孽和文硯拜訪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副景象。

随意樓此行本就是暗中進行的, 能有多低調就有多低調, 自然也不能指望魯王府那邊拿出多高規格的禮節接待他們。同理,蘇妖孽看到魯王爺十分放松地欣賞歌舞的時候,甚至沒有絲毫的意外。

“诶,蘇老板。”魯王看到蘇妖孽和文硯的時候,仍是那樣一副懶散的姿态靠在椅子上,随意招呼道:“上次在青玉樓, 本是想欣賞一下蘇老板的戲的, 可惜半路上出了意外——這位小公子面生, 是第一次來吧?蘭香,你帶着這位小公子随便轉轉, 不必拘束。”

魯王身邊看茶的侍女應了一聲, 把茶水交給身旁的姐妹, 然後陪文硯參觀魯王府去了。

蘇妖孽知道魯王這是有意支開文硯,果然,只聽魯王繼續說道:“——正巧今天蘇老板來了這裏,不如唱一段給本王聽聽, 如何?”

蘇妖孽緩步而入,那些舞姬們極有默契地退到了一旁——他原先的衣衫因為沾了馬血,一時沒有再合适的,只得換了一件素淡的長衫,倒是顯出了幾分書生意氣的風流味道來。

他低笑一聲,說道:“那王爺的運氣可真是不好,我今天路上也出了一點意外。”

魯王爺也笑了,“對于蘇老板來說,如果沒有意外,那才叫意外吧?”

蘇妖孽淺笑應對,卻聽魯王爺繼續道:“——不過,蘇老板的戲,本王也是印象深刻,正好這裏地方也合适,不如蘇老板再讓本王開開眼界?”

蘇妖孽淡淡笑道:“王爺想必也收到我們蕭樓主的信了罷——如今局勢未明,王爺倒還有心思欣賞戲曲,這份膽識氣魄,真是把我們比到哪裏去了都不知道。”

魯王爺敲了敲茶杯,“局勢再怎麽不好,蘇老板也不能忘了本行是不是?”他說着向看茶侍女使了個眼色,侍女會意,雙手捧着扇子奉到蘇妖孽面前,“《長生殿》是近幾年才火起來的段子,那時候蘇老板已經不常去青玉樓了,沒聽過蘇老板唱這一出戲,還真是可惜。不知道蘇老板的楊貴妃,和朱顏姑娘的貴妃……哪一個好呢?”

蘇妖孽目光從侍女手裏的扇子上掠過,卻不去接,微微一笑說道:“王爺還真是高看我了。朱小姐傾城絕色,王爺就不要笑話我了。”

“哪裏的話。”魯王佯裝不悅說道:“蘇老板如果執意推辭,那可就是看不起本王了。”

蘇妖孽說道:“王爺也是風雅之人,《長生殿》的原本,想來也是看過的……那楊玉環何等國色天香,太平時節自然是盛寵無雙,然而戰事一起——”他說着微微一笑,“楊玉環如果與唐明皇平等相交,而不是他的寵妃,只怕李家軍士也不敢逼明皇殺死她吧?我一直以為這是一件極可惜的事,就不拿出來掃王爺的興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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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進這個大門起,魯王爺諸事不談,先讓蘇妖孽唱一段戲,便是想壓他一頭,告訴他你至始至終不過是個卑賤的伶人而已。而蘇妖孽故意扯了一番風馬牛不相及的李唐舊事,便是要告訴這位王爺——他此來是與魯王爺商議合謀之事的,縱使身世不堪,也絕不會俯首帖耳自甘下賤地淪為別人的附庸!

魯王明顯是聽懂了他話外的意思,面色微微一變,正想說些什麽,卻聽蘇妖孽微笑說道:“何況,我們蕭樓主想與王爺談的是什麽生意,王爺心裏也清楚。即便是這麽一盞茶聽戲的功夫,那也是數百兩上下的銀子。”

——如今國庫一年的收入也不過八百萬兩,長江水運雖然賺錢,卻也沒有蘇妖孽說的這般誇張。他只是要提醒魯王別為了争這一口氣而放棄實實在在的利益。

果然,魯王沉吟片刻,然後屏退了下人。

在最後一個看茶侍女離開并且順手關上房門之後,魯王看着站在下面的蘇妖孽,直接問道:“那随意樓有多少把握拿到長江水運?”

“王爺也是知道的,”蘇妖孽微微垂眼,說道:“在這樣的事情上,說什麽把握,其實都是很可笑的。不過——”他在魯王開口質問之前繼續說道:“——不過我們如今手裏握着最重要的線索,就是不知道王爺敢不敢賭這一把。”

“連賭什麽都不知道,就說敢不敢賭,是十分可笑的。”魯王端起茶杯,發現茶已經涼了,于是皺起眉頭,“不過,比起這個,本王更好奇另一個問題——沒有人會對銀子不動心,那麽随意樓為什麽會願意把這樁生意分本王一半呢?”

蘇妖孽早就想過魯王可能會問這個問題,當下笑了一聲,道:“王爺可能忘記我們随意樓是做什麽的了。”

魯王的眉梢微微挑起。

蘇妖孽繼續說道:“我和蕭樓主幾個人之所以還能活到現在,是因為我們終究只用了一小塊地方,而已防護極為嚴密。但是長江水運就不一樣了,路線太長,随意樓不可能顧得周全——我甚至可以确定,只要今天随意樓說長江水運落在了我們手裏,明天早上,至少一半的船都會被鑿沉。”

他頓了頓,最後說道:“所以,如果沒有王爺,随意樓根本吃不下這塊肥肉。”

——随意樓作為一個殺手組織,注定只能在黑暗中存在,一旦站到陽光下,就只能被撕得粉身碎骨。然而有一件事蘇妖孽是不會告訴魯王的……那就是蕭随意的目的從來不是把随意樓做成天下第一的殺手組織,而是把随意樓做成第二個碧落黃泉幫。

魯王看着他,似笑非笑說道:“不是有裕王麽?”

蘇妖孽微微苦笑,“誰不知道我們就躲在裕王爺背後——何況,裕王爺喜歡熱鬧,心思多半花在了別的上面,在這樣的生意上,未必比得上王爺您。”

魯王雖然為人精明,對這養的奉承仍然十分受用,連着心情也好了不少,“既然是這樣,那本王倒是對你們那個所謂的線索有些興趣。”

這便算是同意了。

“不過,”魯王緊接着說道:“肅王手裏的生意,可是當今聖上賞賜下來的……”

蘇妖孽微微颔首,“但是如果王爺能指出肅王爺其實配不上這樣的賞賜——”

“不不。”魯王喝了口冷茶,笑了笑,說道:“這畢竟是聖上的賞賜,本王如果動了些不該動的心思,想來聖上也是不會高興的。”

蘇妖孽心頭微驚,面上不動聲色說道:“王爺的心思,當然只有王爺自己知道。”

“是麽?”魯王爺挑眉笑了笑,“但是本王覺得,随意樓應該不放心本王才是。”

蘇妖孽上前一步,從袖中取出兩張早已準備好的紙,“蕭樓主也覺得,王爺應該不會放心我們。”

他将兩張紙在魯王爺身邊茶幾上鋪開——紙上只有兩行字,簡簡單單地說明了長江水運之事的前因後果,甚至連肅王妃的身份都标注了出來。

魯王爺幾乎立刻就明白了,從房裏的書架上取來印泥,然後在每張紙那兩行字後空白的地方蓋上了自己的私印。

蘇妖孽在魯王爺的私章旁印下了自己的指印,然後在指印上簽了蕭随意的名字。做完這些之後,他拿起其中一張紙折好放回袖中,将另一張推到了魯王爺面前。

雙方都極有默契地沒有用公章。這邊意味着,一旦事情出了纰漏,能追究到的只有魯王爺、蕭随意、蘇妖孽三人。而其中魯王貴為皇弟,身份地位擺在那裏,自然不可能苛責。所以,在這張毫無格式可言卻十分致命的契約上,真正會承受天子的怒火的,只有随意樓的兩位頭領。

——當然,這是在蕭随意不曾提前告知顏玉華的假設下。

“有句話雖然粗俗,卻很合适現在的局面。”魯王爺收起了這張足以作為罪證的契約,笑了笑說道:“我和蘇老板二位,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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