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眼光

然後馬車便沖了出去。

不知道顧用了什麽方法, 那匹雪白的馬十分狂躁,連帶着馬車也東歪西倒,好幾次險些直接翻倒在地。四周閑談的下人們幾乎是立刻注意到了白馬的異樣, 然而卻沒有人敢直接上前制伏驚馬,只是慌慌張張地跑去告訴自家主子。

蘇妖孽本以為自己這番又有得熬了——他身上前前後後無數傷口, 連正常的走路都困難,被扔在劇烈颠簸的馬車裏, 哪裏受得了這種接連不斷的震蕩和磕碰。

——然而他卻撞到了一個人懷裏。

蕭随意身上的氣息其實十分不好聞, 一身血腥味,還有些燒灼的焦臭。換作往常,蘇妖孽一定會一腳把他踹飛,然而現在,他竟然莫名其妙地覺得這種氣息安穩而深沉,能讓人一下子鎮定下來。

他下意識地想伸手抓住蕭随意的手, 卻被蕭随意捉住了一雙手腕, 将他的雙手壓在胸前, 确保不會碰到手指上的傷口,然後附在他耳邊輕輕說道:“別動。”

溫熱的男子氣息噴在蘇妖孽耳後敏感的皮膚上, 一剎那間, 他全身都仿佛起了一種奇妙的戰栗, 然後——

然後伴随着砰地一聲,蕭随意重重撞到了車壁上。

他耳邊聽得蕭随意悶哼了一聲,然而蕭随意的一只手還是緊緊地抓着他的雙手,怕他指尖的傷口在碰撞中再次撕裂, 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傷。

蕭随意小聲咕哝着罵了一聲顧。

緊接着馬車猛地甩到了左邊,蕭随意空出的手用力抓住了座椅,抓得他覺得自己的指甲都快斷了。就在蕭随意十分幸慶這次撞擊沒有給蘇妖孽帶來太多影響的時候——

馬車又甩到了右邊。

蕭随意抱住蘇妖孽在座椅上一滾,華麗的錦緞坐墊甩了一地,總算搶在撞到車壁之前完成了高難度的轉身動作,沒讓蘇妖孽再直接撞上去。

因為這一次劇烈的傾斜,車簾被掀了起來,蕭随意眼尖,瞥見魯王府的偏門一閃而逝,再也忍受不住這種颠簸,對着顧吼道:“還要到什麽時候——”

顧倏地從馬腹下翻了起來,掠進車裏,說道:“準備換車。”

蕭随意自然明白“換車”是什麽意思——魯王府很快就會驚動,他們不能一直待在這輛馬車裏,而以他們現在這樣一身血污的形象,想要溜出京城,只能換一輛車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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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随意看着懷裏面色又蒼白了幾分的蘇妖孽,強忍住破口大罵的沖動,問道:“我們的車?”

“是。”顧蹙着眉,凝神看着前方——現在這匹白馬已經徹底失控,此時街上行人雖然不多,但也不算少,全部都被這輛華麗而瘋魔的馬車驚動了,想要掩人耳目地溜出去,實在有些難。

馬車又劇烈地轉了個彎兒,險些直接側翻。便在這時蕭随意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座駕停在街邊,随意樓訓練有素的馬兒嘶鳴着,前蹄打着地上的土。

用不着顧提醒,蕭随意伸手攀住車窗的上緣,抱着蘇妖孽便翻了出去,正正落在随意樓馬車的車頂上。他一腳踩在車頂的機關上,車頂瞬間打開,然後帶着蘇妖孽跳了下去。

——也是現在天色已黑,光線昏暗,行人的注意都被魯王府那匹發瘋的純色白馬吸引了過去,加上蕭随意動作又快,這才沒有人注意到這邊的異樣。

顧十分自然地坐到前面駕車。

坐定之後,蕭随意心裏突然浮起一個好笑的想法來——萬一這時候街邊的某一棟樓突然塌了,正巧把他們的馬車壓在下面,那随意樓就真的徹底覆滅了。

上一次和顧還有妖孽聯手行動,至少已經是、已經是幾年前來着了……

蕭随意正打算仔細回憶一下蕭淩去世之後的那一段時光,猛然想起一件事,如墜冰窖。

——不管是出于什麽原因,蘇妖孽一開始是受肅王所托進入随意樓的。而顯然,在肅王喊出那幾句話之後,現在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了。

而無論這些年來到底發生了什麽,蘇妖孽是随意樓的內奸,是叛徒,這是抹不去的事實。

而随意樓對叛徒的處置一向很簡單。

京城原本就是繁華之地,雖然現在入夜已久,但是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唯一亮眼的還是駕車的那個佩劍書生,顯然無法引起人們的注意。

顧甚至在随意樓附近繞了一圈——随意樓外表上看起來與往日并無不同,只不過最高的三層裏,再也沒有燈亮起。

顧突然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了蘇妖孽一眼。

——那時車簾掀起,路邊的燈火照進了車裏,蘇妖孽的面容一半映在燈火下,一半隐在黑暗中,靜靜地回視着他。

他長發有些淩亂,面色蒼白,眼睛卻異常明亮。半日的折磨磨去了他眉目間清冷凜冽的刀意,骨子裏的妩媚風流便這樣靜靜地流淌了出來,直淌到人心裏。

那一剎那顧終于信了——有的人的風流真是天生的,即便頂着一個荒謬的名字和可笑的身世,即便無數的日夜都浸在泥沼的最深處的污水裏,即便被命運賜予層層疊疊的紙醉金迷然後又被一層一層剝除,他骨子裏永遠都是那樣的高卓自負,從容且孑然。

一個人自負到何等地步,才會奉行人不欠我我不欠人那樣偏執到可笑的原則?

顧默然想着。

——頭兒的眼光真他媽好。

随意樓出品的馬車果然有質量保證,在京城裏繞了大半圈,甚至還遠遠地瞻仰了一下落入肅王之手後随意樓的遺容,這才優哉游哉地出了門——而在這個過程中,車行一直平穩至極,連大的颠簸都沒有。

顧顯然是做好了救人的準備,随身帶着三份僞造的路引,再加上蘇妖孽從魯王府順出來的總管令牌,輕易便出了城。

出城不過五十步,蘇妖孽忽然感到背後泛起涼意,一種直覺一般的危機感驟然浮現,像是被人用利刃指住了後心。

他轉頭看了一眼蕭随意,發現自家樓主也是面色凝重,于是确認了自己的判斷。

——有人追來了。

肅王和魯王雖然不敢在京城大動幹戈,但這不代表他們手下沒有高手。而對像随意樓三位首領這種級別的人物來說,對他們威脅最大的不是成群的侍衛或者士兵,而是同樣躲在陰暗處、随時準備發出致命一擊的武林高手。

顧顯然也發現了背後有人,不過他并沒有減緩馬車的速度。在這樣對峙的情況下,任何一方先做出反應,便意味着氣機不再圓滿,立時便失了先機。

蕭随意正打算查探,蘇妖孽忽然從座椅下抽出了一副弓箭,随後啓動機關,打開車頂。

他一個閃身便翻上了車頂,順手将車頂合攏,一腳踏在車頂邊緣,另一腳抵在凸起的花紋上,弓弦拉滿,正正對着城門,袖袍在夜風中鼓蕩張揚。

——京城嚴禁弓|弩,然而現在已經出了城門。

城牆上站着一個人影,也是一張弓,鎖死随意樓三人的馬車,拉滿。

車裏的蕭随意看不清外面的場景,但是能極為敏銳地察覺到兩股飽滿張揚的殺意在空中碰撞,雙方的氣勢都提升到了極致,仿佛繃緊的弦,一個輕微的擾動就會造成無法預料的災難後果。

這兩箭若是放出,不知道對峙的四人能活下來幾個。

許久,只有穩定得仿佛天荒地老亘古不變的馬蹄聲和辘辘車軸聲,連夜風都靜止了,将一片蒼蒼茫茫的天地留給這兩道殺意,絕對而極致。

馬車終于遠去。

弓箭的射程終究不是無限,那道鎖死他們的氣機逐漸淡渺,斷絕的那一剎那,蘇妖孽身上一直緊繃的一根弦仿佛也铮地一聲斷了,只來得及一腳踩開車頂的機關,然後便直挺挺地倒栽了下去。

蕭随意一把接住他從車頂上栽下來的身子,向顧喊道:“傷藥!”

——蘇妖孽面色蒼白到近乎慘淡,一雙長眉微微蹙着,好看得教人心疼。

蕭随意想起,這是自他們進入魯王府起,他第一次看到蘇妖孽皺眉——在他昏迷的時候。

他默然嘆息一聲,接過顧扔來的傷藥。

為了輕便起見,顧身上一向只帶救命用的幹糧、水和傷藥,因此他扔來的這盒傷藥着實不多,完全不夠蘇妖孽這一身傷用的。

他趁着蘇妖孽昏迷,簡單處理了一下他手上的傷——蘇妖孽若是醒着,定然再受不起這樣的折騰了。

上藥的時候,他看到蘇妖孽眼簾微微顫抖,似乎是醒來的跡象,下意識地停了手。等了許久之後,蘇妖孽仍然沒有動靜,蕭随意這才繼續上藥。

待得處理完了十個手指的傷,蕭随意把傷藥擱在一旁,輕輕将蘇妖孽抱在懷裏——蘇妖孽身上雖然也有傷,但是鮮血早和衣衫凝結在了一起,眼下根本無法處理,只能先擱一擱。

蘇妖孽睡得很沉,或者說,昏迷得很沉。

蕭随意看着他憔悴的容顏和散亂的長發,完全是下意識地,用手指輕輕地梳着他的頭發。

然後蕭随意的臉色猛地難看起來。

他舉起手,看着指尖滲出的一滴鮮血,面色鐵青。更要命的是,那滴血還有逐漸變黑的趨勢。

蘇妖孽頭發裏藏着針。不光是針,還是毒針。

……這特麽就很尴尬了。

蘇妖孽身上帶着的自然不會是什麽好東西。蕭随意不知道他在長針上下的是什麽毒,但按照蘇妖孽一貫的作風,那想必是很毒的毒。而他如果要解毒,就必須把蘇妖孽喊醒找他要解藥;但是蘇妖孽累了一整天,現在好不容易能休息一會兒……

正在蕭随意十分尴尬地盯着自己手指看的時候,一件令他更尴尬的事發生了。

——蘇妖孽醒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講道理...每次随意裝逼失敗的時候我都很想哈哈哈哈_(:з」∠)_

明天試試兩點更新玄學(注:淩晨兩點)

(如果碼得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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