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白桁
白桁回國辦了點事,竟意外地碰到沈卿池,這倒是令他十分驚喜。他自從七年前移居國外後,就與國內的朋友都斷了聯系,只是在偶然間聽說沈卿池搬離了橫川,也不知道是去哪兒了。
白桁當時聽到消息時,是有些感嘆的,沈卿池跟白越交好,這麽多年,自己也是把他當做半個兒子般寵愛,可惜世事無常,他與沈卿池的聯系也在七年前斷開了。
當初噩耗傳來的時候,白桁甚至都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整個人都是懵的,大腦一片空白。大概有幾分鐘的時間,他才明白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要不是有人及時攙扶着,大概就倒地不起了。
沈卿池當時從醫院裏醒過來的時候,臉上,身上都是傷,可是卻仍舊不顧醫護人員的勸阻,執意要去看白越的遺體。
——“求求你,讓我見他,求求你們了。我就看一眼,讓我見他最後一面。”
——“他是為了救我才死的啊!你們就讓我看看他吧。”
見不到的,怎麽見得到!連個屍體都找不到。白桁擦着臉上的淚水,看着沈卿池一臉痛苦地跪倒在地上,捂着臉,放聲痛哭。
——“他是為了救我才死的,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白叔叔,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沈卿池跪在他面前跟他道歉,一旁的沈母捂着嘴将臉轉到了一邊。
其實白桁說不恨,這是不可能的。自己唯一的兒子,為了救沈卿池,死了。眼前的這個人,是自己的孩子用命換回來的,憑什麽!憑什麽這個人還活得好好的,自己的兒子卻再也回不來了。他所有的愛,都傾注在了白越身上,可卻還是白發人送黑發人,怎麽能不難受?怎麽能不恨?
可是白桁卻是理智的,他了解白越,他自己的兒子,對誰都是冷淡的,唯獨在面對對沈卿池的時候,才有了不同的表情。自己兒子對沈卿池的特殊,他又怎麽會不知道。那些年少的小暧昧,他又怎麽會看不出來。
可是白桁從來沒有戳破。他給予了白越全部的愛和寬容,連帶着這份愛和寬容也給了白越喜歡的人,他甚至是把沈卿池當成了自己的兒子。誰會舍得恨自己的兒子呢?
那個時候,同性戀還是一個禁忌的詞語,白越和沈卿池就像是偷食禁果的孩子,對所有人都守着這個秘密,那種年少的暧昧,即使彼此都理解,卻從不曾說破。他們彼此喜歡,卻從來沒有表白,他們互相愛戀,卻從來不曾擁有。
後來的沈卿池,總覺得這種暧昧關系就像是有毒的藤蔓,緊緊地裹纏着他,即使斬斷了,那些毒液卻還是刺痛着他的神經。他只覺得遺憾,若是當初他們兩個人有一個能夠勇敢一點,将這種暧昧挑明了,或許到今天,他不會這麽難受。
白桁在白越離開的那一年裏過得并不好。中年喪子的悲劇将這個男人的脊梁壓彎了,他在悲痛中渾渾噩噩的度過了那一年。那一年裏,他就仿佛自虐一樣,反反複複地翻看着白越的照片,茶飯不思,寝不能寐。
可是白桁最終還是原諒了沈卿池,正如他所說的,他不怪沈卿池,是白越的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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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白桁便離開了橫川,與所有人都斬斷了聯系。直到兩個月前,在街上,與沈卿池意外相逢。
在車上看到沈卿池痛哭的時候,白桁其實是欣慰的。他覺得,白越沒有喜歡錯人,在白越離開的八年後,沈卿池仍舊不曾忘記過,仍舊會在自己面前道歉忏悔,祈求自己的原諒。但他也知道,那會是最後一次了,沈卿池終于不會再将自己封閉在過去,也不會依靠回憶而活了。
本以為一切都已塵埃落定,八年前的痛苦也在歲月的磋磨中漸漸風化消失,他和沈卿池都會走出過去的陰影,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可是,這一切都在一個月前被打破。
已經離開橫川的白桁在某天夜裏接到一個電話,那時他正在睡夢中,手機鈴聲在寂靜的夜裏響起,仿若驚雷。
他被驚醒,接起電話,電話那頭的聲音熟悉的可怕,他聽着那聲音,手輕輕顫抖着,卻不知該作何反應。一個不該出現的聲音,他聽了二十年的聲音,在消失了八年的時間後,又重新在他的耳邊響起。
——“爸,我是白越。”
直到手機從手中滑落,砸在地上發出“砰”的聲音,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到底聽見了什麽。頓時便覺得惱怒了。
“不管你是誰,拿死人的名字開玩笑是不是太過分了!”
“我很抱歉,我沒有開玩笑。”那聲音的主人頓了頓,似乎是在考慮該如何說才能平息白桁的怒火,“雖然這樣說很荒謬,但我還是要說,我沒有死。一直都活得好好的。”
“我不管你到底有什麽目的,但我勸你還是不要打我的主意。”白桁有些憤怒,猛地挂斷了電話。胸口還在劇烈起伏,顯然是氣憤難安。
随後手機的鈴聲又再次響起。
白桁盯着手機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深吸了一口氣,将電話接了。
“你到底想幹什麽?”
“爸,我真的是白越。”電話那頭的人有些無奈,“我可以證明。”
“……”白桁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如果這個人真的是白越,那麽當然是很好的事。八年前,白越死的時候,是不曾留下遺體的,當時現場沒有找到。他不止一次的幻想過兒子也許只是失蹤了,終有一天,他會回來,在他面前說一句“爸,我回來了。”就像當初白越每次從學校回到家時的情形一樣。
可是八年的時間過去了,幻想依舊是幻想,甚至于在他的心中,都已經漸漸認命了,回不來了。
現如今突然有個人對自己說,我是白越,我回來了。他該作何反應?多年的願望突然成真,他卻只覺得這是一個謊言,一個騙局。随之而來的便是憤怒。自己的兒子已經逝世多年,這個沒有見過面的人卻跟利用死者的名字另有所圖。怎麽能不憤怒?
可是心底卻有一個聲音在說着,相信吧,這就是你的兒子。你聽聽這熟悉到令人發顫的聲音,你連你兒子的聲音都認不出來嗎,你不是一直都盼望着白越能夠回來嗎,為什麽不相信,為什麽要懷疑?
為什麽呢?因為一次次的滿懷希望,卻被現實一次次的打碎幻想。所有的等待,所有的希冀,都在殘酷的現實中被消磨殆盡,漸漸地,什麽都不再剩下。以至于即使現在白越真的出現了,卻不敢再相信了。
“……你怎麽證明?”白桁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顫。
“爸,我們有時間的話,見一面吧。”電話那頭的聲音是平靜的,可以想象聲音的主人大概也是一個淡定到極致的人。可是這平靜的話語裏到底包含了多少的激動與驚喜,卻不為人知。那些情緒在這長長的電波中被掩飾的一幹二淨,以致聽不分明。
白桁聽着電話裏的聲音說着“爸,你早點休息,我過兩天來見你。”只覺得喉嚨幹澀的厲害,想要再說些什麽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是茫然的應答了一聲“好。”
他聽見那人已經挂斷了電話,聽筒裏出現了忙音,他的手還是握着手機,不曾放下。
窗外還是黑漆漆的一片,他甚至都有些分不清這是不是在做夢。他用力的捏了捏大腿,神經中傳來的鈍痛感讓他覺得清醒了,這才發現全身僵硬的厲害。
幾天後,白桁在事先約定好的咖啡店見到了那個男人。
那人與他記憶中的白越是如此的神似,卻又有些不太一樣,就像一副高仿的畫作,即使是如此相像,卻還是有些細微的差別。那人看到他,輕輕地笑了笑,那笑容看得白桁心裏狠狠地一顫。那種冷冽的笑意,那嘴角上揚的弧度,都與白越如出一轍。
那人開口,叫了一聲:“爸。”
白桁的淚水便奪眶而出。不會錯了,白越真的回來了。他盼了八年,等了八年,老天終于開了眼,讓他的孩子回來了。
白桁伸出手,顫抖着撫摸着那人的臉,指尖傳來的體溫是如此的清晰。他努力壓抑着哽咽聲,輕輕點了點頭,答應了一聲:“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