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今川城
今川城與人見城相距不遠,而臨海的城似乎格外多雨。
我不确定這算不算慣例,上輩子高中三年地理,只用大學前的三個月假期,就忘了個七七八八。何況後來畢業工作,這一世活到十四歲時,我對此僅有的印象,是那位擁有地球般渾圓腦袋的高中老師,在日本所占的角落上一劃而過,提出什麽溫帶海洋性氣候。
說起來,五百年前和五百年後,會是同樣的氣候嗎?
從八歲到十四歲,我都會時不時地,收到一個人的來信。
那和紙上的毛筆字兼并着剛柔,紙頁染着一點淡淡茶香。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每到這樣的日子,那種因習慣而轉淡的海的氣息,總會随着濃郁的水汽彌漫,鮮明的散逸在空氣裏。
都是人見陰刀寫來的信,那時他還是人見城的少城主,今川涼的未婚夫。基本一個月固定一封信件,因為紙頁材質與字體大小的限制,長度有時幾乎能拖到地上。
整整六年,近百封信,沒有一次間斷。如同一個美麗的承諾,以漫長的時間為證,為不谙世事的女孩,奉上夢中的美麗城池。
最後一封信在十四歲那年的三月送到,那個依然多雨的暖春。那時我喜歡坐在窗前,看那又一年盛放滿枝的櫻花,在雨中彌漫霧氣般的香氣。
黑色的字跡略過指間,經過這些年的熏陶,我已能将那些拗口繁麗的文言與詩歌,轉換成最近似的白話文。
“我的涼:
這封信送到你手中時,我想今川城已經是三月。
你曾經說過,三月的今川城總有很多雨水,海的存在會因此更加鮮明。”
實際上,開頭是一首和歌。我不确信自己是否準确理解了它的意思,不過這個時代的貴族來往,大多是以這種模式起頭。甚至不僅僅是這個時代,也不僅僅是個島國,這種文藝拖沓的風格遍及世界各地縱橫上下數千年,永遠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文藝憂傷着。
“我厭惡自己如今的身體,它總會在換季的時候令我久病難愈。但這個無雨的人見城初秋,我不知道天照大神是否暫時放過了我,讓我能在十天之前,随父王與臣屬前去遠海狩獵。
并且我們得到了不錯的收獲,父王為此賞賜了許多随行之人。
同時,我在海邊拾到一些貝殼,其中應該有你所喜的,我記得你喜歡那些紋路精致的物品,無論它的本身價值如何。
我将它與信一同送往。”
我摸了摸耳根,所以說,人見陰刀是個委婉的人。除了一直對身體狀況的深惡痛絕直言不諱,其他的話都說的毫無痕跡。‘無論它的本身價值如何’這種話,按照他這些年來的風格,換成那種愛好吐槽的,大概是斜睨或掩面‘你居然會喜歡這種垃圾’、‘也是醉了’。
呵呵,上輩子我就是一小市民,有點小文藝偶爾吐吐槽,大概沒淪落到屌絲的程度,但也和高富帥白富美土豪富二代沒有一點關系。
“涼,作為海邊之城的公主,我還記得你提起過,希望有機會,能夠去看看那近在咫尺的海。
記得嗎?那是我們第一次通信,你說你曾經長在海邊,卻找不回那些珍貴的過去。而直到六年後的現在,你還沒能想起關于童年的一切美麗。
或許因為我這無比礙事的身體,在我們即将共度的未來中,我無法向你輕易承諾其他。可至少現在,我能讓你知道——這個願望,你即将實現它。
南方的城開始蠢蠢欲動,那是我們共同的敵人,而它将威脅到你的安全。我已向父王請示,将你接來人見城暫住,或許在前來的路上,你可以看看一直希冀的海。
如果這是一個驚喜,我願你我相見時,能聽你叫我的名字;如果你喜歡那藍色的汪洋,我願當日後你成為我的夫人,與你一同前往。
願你喜歡這座城池,這将是屬于我的城,或許也将是你的。
‘回首亂山橫,不見居人只見城’,你曾經提起這句詩,必須承認我喜歡它,如同愛着這座城。
人見陰刀 靜候佳音”
十四歲收到的最後一封信,依然糾結得讓人牙酸。
盛世與亂世總有不同的文化誕生,而混亂的時代似乎風格更為多樣。
還記得八歲那年,我第一次收到對方的信後,被那虛僞的內容刺激的牙酸胃痛了整整三天。
那時,我不止一次懷疑對方使用了槍手。
否則這該是個令人多麽絕望的時代與國家,才能讓十歲的孩子的信中,滿滿一篇全是在宮鬥泥沼裏埋到七老八十的老頭子的殘念。
那殘念隐藏在毫無內容的華麗辭藻與虛假的感情表達裏,直到今天我都覺得,自己只勉強看懂了全信的一半。雖然,這那的風格用來對付尚且稚嫩的小女孩,基本屬于百發百中的利器。
可惜信的這頭坐着的,是個內裏即将奔四的大媽。那些本就不多的少女心,早在二十歲左右就消耗掉了。
想到這一點,總讓我有種老牛吃嫩草的罪惡感。
後來,當信件的來往達到十封以上後,我不得不承認,或許這信真的是他寫的。畢竟再怎麽槍手,也不至于十幾封信都讓別人代勞——将來一旦揭穿,多少有些說不過去。
于是,或許這是一個有些特別的孩子。早熟早慧,可能,有幾分近似反社會人格及迫害妄想症。
我不是學心理的,這些只是讀信時的胡思亂想。但無論怎樣,這讓我有點頭疼。
還好,在連續六年的你來我去之後,我到底習慣了他這種過于圓滑的口吻。而一個人再怎麽善于打太極,六年下來,也多少露出幾分坦然。
嗯,我默默的将信轉回開頭,按照往常的習慣收在桌上,盯着頭頂仿唐式的房梁微微出神。
于是這封信裏,主要表達了兩個意思。
第一,他送了我一堆貝殼。
第二,他邀請我去人見城……避難。
嚴格來講,這裏的今川城城主屬于今川氏分支,至少在戰國的滿地大名中只是中等。那時承繼父業的今川大翔看中了比鄰的人見城,那比他勢力更大卻不會太過威脅的城池,是個絕佳的合作對象。
……不得不說,城主擁有一個悲傷的名字。
然而,那時的人見陰刀已到結親年紀,身體卻從小大病不斷異常虛弱。這一帶勢力相對稀少,況且能讓人見城主瞧上的貴族們多不願意,讓親生女兒嫁給一個或許成親後無力房事、不知能活多久的病痨。
沒有血脈傳承的聯姻,便幾乎是個沒有內容的空殼,這讓他們寧願選擇更好的投資方向。
這個時候,出現了一個母親早亡,父親新故,又算是自家旁系的親族遺女,應該是個便宜的籌碼吧?
我就這麽成為大名新收的養女,陰刀城少主訂下的未婚妻。八歲的身體與幸存後失去記憶的理所應該,讓我能夠融入這個時代,學習這個時代姬君的生存方式。
除了幾乎架空的天皇,将軍與大名總有多處府邸,但很少久居。畢竟城池遍布整個日本,你不可能呆在家中就坐收天下。
于是除了年節之外,我幾乎沒見過那名義上的養父。
而人見陰刀,倒是短則十天,長則三月,時不時送些信件與禮物過來。
這是日本貴族男女交往的習慣,禮物很精致,或者還有些別致。比如他偶爾外出游歷拾到的奇異石頭,比如寫了和歌的火紅楓葉,以及信中除了和歌之外,附上的某些轶聞趣事。
眨眼,六年。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有一種,自己在吐自己槽的感覺= =
別笑話我的“文言轉化”模式,雖然是文科生,但咱的文言文只能說呵呵,估計寫出來也沒誰有心情細看……所以,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