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妖亂之夜

作者有話要說:

點燃桌上的蠟燭,昏黑的房間被一點明黃照亮。早已習慣黑暗的眼睛,此刻因為這其實算不上特別明亮的光線,感到微微的不适。

房間裏如我想象中的一片狼藉,甚至比想象中更甚。逐漸開始凝固的血,潑灑濺落濃沉的分布在這房間的右側。尤其是那張桌子,妖怪已死的身體倒在上面,只和腦袋斷續相連的脖子,缺口處噴灑的血液如今已轉為小股小股的流出。

妖力驟然消散的人類外皮,看上去就像一個漏氣的褶皺口袋。

我依然感受到從喉嚨口湧上的惡心感,并沒有濃郁到嘔吐的程度,更像是在心口堵了一團石頭。之前的一切回憶起來如同夢境,一幀幀模糊的飛逝而去,留下餘悸與某種興奮褪去的乏力疲憊。

這是我第三次殺妖。

左臂随着輕微的動作産生撕裂的疼痛,我借着蠟燭的火光看了看。上臂接近手肘的布料被撕開不小的一道口子,上半身包括那裏的深紅,不知哪些是我的血,哪些是那只妖怪的。

“……涼姐姐?”

外間傳出少女疑惑的語聲,是兩個孩子中較大的那個。應該是亮光和聲音讓她醒來,同時我聽到窸窸窣窣整理衣着的聲音,外間同樣亮起燭光,然後腳步聲慢慢的走來。

眼看她快要掀起簾子,我一時半會兒想不到阻止她進來的方法。最後也只能幾步跑過去弄滅蠟燭,這時簾子已掀了一半,更遠處的外面又傳來熟悉的女聲:“小江?”

是秀子。

手邊的燭光使勁的一擺,随着我的離開重新明亮起來。聽着外面秀子和小江說話,類似“姐姐房間燈亮了但她一直沒有起來”、“也許是有什麽事”、“南南你也醒了啊,繼續睡吧”之類的。

我以自己這輩子最快的書寫速度,抄起為了方便交流、放在榻榻米邊上的木炭和布條,飛快的寫下[請等等,別進來]幾個字。聽着外面的談論已趨近尾聲,我連忙撲到門邊,小心的掀開簾子一角,将布條推了出去。

燭光下細看,十個指頭都染透了鮮血,猩紅的顏色凝在指甲縫裏。布料的顏色不深,寫字時多少沾了點,光影明暗間,仿佛淺淺的胭脂印。

“唔,好的,我就在這裏等着。需要幫忙的話,請盡管告訴我。”

隔着一副不薄不厚的簾子,秀子輕輕的回複。我不知道她是否猜到了什麽,畢竟這血味太重。

我需要的做的,也只是一點寫字的時間,讓她有一定的心理準備。

[剛才有妖怪出現內室,封鎖了這個房間。我殺了它,現在屋子裏很髒亂,我胳膊受了傷。能給我準備一些清水、傷藥和包紮的布嗎?另外,請去東禪寺請人。我不知道妖怪是否會有同伴,拜托了。]

單手寫字是件痛苦的事,我只用多餘的布條勉強紮在上臂勉強止血,此刻依然抽搐般的疼着。一塊布寫了半滿,冷汗也出了一身。我用長久的深呼吸調整身體,讓氧氣進入大腦,多少緩解眩暈。

布條如法炮制的送了出去,我聽到外面傳來一聲抽吸,随後是焦慮的女聲:“涼?那你沒事吧?傷在了哪裏?!”

瞬間的沉默後,她立刻站了起來:“請等等。小江,帶着南南去正屋的小榻上睡覺,然後請你父親到院子裏。”

細碎的人聲與腳步聲踏出外門,院子裏很快有了嘈雜的交談聲。我貼着門邊的牆坐下,看了眼自己的胳膊,又将視線放在地獄凝固般黑紅色的眼前,微微苦笑。

周圍的氣息濃淡逸散,駁雜又分明的感覺,讓我想起白天那個帶走這妖怪的男子。他的确是個正常的人類,而當時那男孩身上有些詭異、卻又感受不到真切異常的原因,應該就是那個氣息同樣怪異的香囊吧。

這個神奇的世界,依然有太多未被發現、未成為共識的存在。

如同之前遇到的松,那是我認識的第一個關于“氣息”的意外。可今天的經歷告訴我,那不會是最後一個。

我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又為何要藏着這樣一只妖。但此時時刻,疑問與好奇都是次要的,我首先要保證自己平安的活下去。

“涼,給。”

腳步聲再次走近,然後一盆浸着白巾的熱水和一個小木盒被塞了進來,木盒上放着幹燥的長布條。我将它們拖進屋子,将本就紮的勉強的布條捋下,伸手去取布。

“藍裕君已經去寺院找我哥哥了,應該很快就能過來。那個盒子是哥哥從寺裏分下來的傷藥,效果很好。”

用毛巾敷上傷口,熱燙的水進行基本的消毒。傷口已呈現微微的收斂狀,在擦拭後滲出少許淺紅。還好是撕裂傷,雖然看上去較長,卻不算很深。

用盒子裏的小木片抹上藥膏,咬着布條給自己裹好。我洗幹淨手和臉,看了看一身的污血,最後将床頭的外袍套上。

擦幹匕首上的血跡,重新将它貼入小腿的綁套中。院子裏在這時又一次熱鬧起來,秀子的腳步聲遠走了幾步,然後回頭對我說:“啊,人來了,你怎麽樣了?可以進來了嗎?”

其實不必她講,那些接近的氣息已告訴我這一點。我伸手掀開布簾,出來後立馬放下,将最後一張布條放在秀子手中:[你最好別進去,讓別人去吧。]

那些亂七八糟的腳步聲朝着這裏走來,聽聲音竟然有五六個人。我仔細分辨過去,确認沒有妖怪的痕跡,而且……

“是在這裏嗎?你們說的被妖怪襲擊的人?”

五個人走進了屋子,除了秀子的丈夫藍裕外,剩下的四個人,包括秀子的哥哥圓通大師在內,四個都是僧人。

這附近的寺院,只有東禪寺。可這四人中,只有兩人穿着真言宗的僧衣。

竟然,還有其他寺院的僧人?

某種預感在心中慢慢成形,圓通外的另一個真言宗僧人,此時已走到我們面前。

“你就是那個殺死妖怪的人?妖怪在裏面?”他有些驚訝的看着我,“施主……竟然這般年輕。”

“法照大師,”秀子在這時出聲,她明顯與這位僧人相識,“請問,出什麽事了?”

那叫做法照的僧人看着她,良久,微微嘆了口氣:

“罪過啊,都是罪過啊……”

“隔壁街上一喜店的店主,竟然迷信妖魔之道,在地窖中飼煉妖物,意欲飼妖為仆……”他搖了搖頭,“他自食其果,今夜在煉妖之時失控,反被盡噬。失控的妖怪今夜在城中四處作亂,這裏——已是第六處了。”

聽他們後來的解釋,今晚的這場妖怪作亂,波及了包括這裏在內的六個地方。

目前是這樣。

之所以用“目前”來形容,是因為其餘五處中,有三處和我的情況類似。

——封閉了既定的空間,外面絲毫感覺不到異常。

所以無法确定,後面是否還會發現新的亂象。

那相似的幾個地方,其中有一處受襲對象是位法師,用符咒破開結界傷及妖怪,趁機将它除去,因為并無傷亡。但剩下兩處人家中,一戶家中有些勢力,在死了獨居側室的長輩後,“進食”中的妖怪被前來探望的兒女發現,在下人的包圍中拼鬥許久,雖無死者,卻産生不少傷者,最終将那妖怪生生磨死。

另一戶就要不幸太多,人丁不豐的一家五口,三個都是孩子。據說原本住人的兩間屋室如被血洗,可沒有一個人能逃出屋子,鄰裏也絲毫沒有察覺。

甚至到了現在,也沒能确定這只妖怪的下落。

另外兩處的妖怪,則是忽然出現,毫無顧忌的大肆破壞,見着人就沖上去撕咬吞噬。它們都是力氣大的驚人、外皮比較堅韌的妖物,雖然沒有其他妖法,只憑蠻力,已讓那一片死傷不少人。

我是第六只妖怪的受害者,也是除了那法師之外,唯一依靠自己殺死妖怪的人。

在某些時候,不能說話也是有點好處的。至少“交流不便”這個理由,足以讓對方不再一直追問下去。

在其他幾人進去查看、清理的時候,秀子帶我去換了衣服,回來聽圓通将今晚的情況大致提了下。然後他半試探半詢問的提起我殺妖的過程,我想了想,在布條上寫道:[以前和親人外出打獵,我對野獸的習性比較熟悉,那只妖很像。]

含糊又簡單的解釋,本來就只是借口。在這個沒有人/肉搜索的時代,我倒是不擔心自己的信息身份問題。

何況寫字交流,本來就是麻煩的事。

傷口只能說不深,可到底不是破皮擦傷這樣簡單。基本的問題也處理的差不多,此時那種骨子裏透出來的疲憊感,終于強烈到無法忽視。

伸手按了按太陽穴,我朝圓通雙手合十,微微行了一禮後,走向不遠處站在門邊,神色擔憂的秀子。

“涼,怎麽了?”

她轉身看過來,我向她笑了笑,慢慢的比出口型:[很累。]

秀子愣了一瞬,然後反應過來:“啊,是這樣……和我來吧,還有空餘的睡榻。”

院子裏的嘈雜聲在門簾落下後依稀朦胧,隔間睡着秀子的四個兒女。之前藍裕讓她也去休息,等我躺下的時候,聽到隔間傳來她哄女兒的聲音,以及他們處在變聲期的男孩子,有些擔憂的詢問。

放松身體躺好,注意着不壓到傷口。透過房間那頭的紙窗,依稀能看到些微發白的天色。折騰了半個夜晚,此時竟然已近天明。

稍稍出神了片刻,我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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