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上善若水
上善軒——風家老宅庭院最深處的一個四四方方的院落。
穿過一條長長的甬道,能看到一扇的灰褐色的大石門,厚達一尺,常年緊閉,需得兩名成年男子合力,方能推開。
照壁後的正堂內,風陵川端坐正位,獨孤鴻挺直地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旁邊一人,身着青灰色的長袍,手持長卷,正高聲念誦:“上善若水。利萬物而不争,處衆人所惡,故幾于道矣。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惟不争,故無尤。上善軒子弟戒律——第一條:尊師重道,不得妄議尊長。第二條……”
獨孤鴻勉強聽了兩句,便在肚子裏冷笑:利萬物而不争,若是事事忍讓,那我早就被人打死在不知道哪條小巷子裏了。最讓人頭疼的是,還有那麽多古板老舊的條條框框來約束我……
而風陵川看着眼前的這一幕,卻不由地想起了從前,自己在上善軒被老爺子抽得昏天黑地的場景。
當年老爺子那般打法,都沒能把他那狂傲的性子給板正,他仍然敢置世俗禮法于不顧,仍然那樣詭谲狠辣。老爺子只氣得一邊狂揍,一邊大罵他是又臭又硬的頑石。
“無為”、“不争”、“無私”,身處亂世,怎麽也無法做到用道學來修煉心境。到是在武學上,風家的“風雲十八式”卻将道家“致陰致陽,致柔致剛”的精髓發揮得淋漓盡致。
……
等這兩塊大小頑石走完神回來,那個管事早已念完戒律很久了,正很不可思議地看着居然敢在進軒儀式上公然開小差的父子倆。
大頑石回過神來,不忘踢了小頑石一腳:“都聽明白了嗎?”
獨孤鴻的左腰處被踢得生痛,但他只是微微蹙了一下眉,便擡起頭來看着父親答道:“聽明白了。”
風陵川看着獨孤鴻臉上那表情,肚子裏罵了一句:口是心非。
獨孤鴻回敬一個眼神:跟你學的。
風陵川生生把那口氣給咽了回去,當年,他沒做好表率是真,現在,不跟小孩子計較也是正理。
完成了進軒儀式,風陵川帶着獨孤鴻來到後堂,指着一個跟他長得頗像,只是矮了半個頭的男子:“這是你二叔,以後讀書和習武都跟着他,我會每隔五日前來教你們學習兵法。”
風陵息向大哥禮節性地打了一躬之後,便看向獨孤鴻:“凡進上善軒者,首先要受二十殺威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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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知道風家的門規家法十分變态,可小爺我還不是來了,難道一頓鞭子就怕了你不成?
獨孤鴻應了聲“是”後,也不多話,只是利索地脫掉上衣。兩名家丁用繩索将他的雙手勞勞地系在了兩根大立柱之上。
風陵息手持長鞭:“大哥,你要留下來觀刑嗎?”他有心要給獨孤鴻一個下馬威,所以,期盼着大哥快點離開。他若留在這裏,自己便不太方便下重手。
獨孤鴻擡頭,平日裏清高孤傲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渴盼的神情。
他希望父親能夠留下來陪着他,片刻就好。
區區二十鞭子算得了什麽?他曾無數次夢到自己跟父親一起上了戰場,在戰場上浴血奮戰,慷慨高歌。只要能夠在父親身邊,哪怕只是遠遠地跟在父親身後,看着他那英武挺拔的身影,亦能心滿意足,無所畏懼。
“上善軒向來都由二弟掌管,為兄就不必再留在這裏了。”
獨孤鴻的心猛地一沉,卻看見風陵川已經頭也不回地邁步向門外走去。
微微閉眼,在心底祈禱,在門外停留片刻吧,即使只是留個背影給我,也足見你對我的憐惜。
忐忑不安地睜開眼來,厚重的石門外,墨玉色的衣擺在風中一擺,便随着那挺拔的背影一道消失無影。
早就知道,我在你心中無足輕重;早就知道,我只是個替代品,為什麽還要有期望?
獨孤鴻低下頭來,一行熱淚滾落臉頰。
“嗖”地一聲,長鞭刮風而下,落在背脊之上,一條深紅色的鞭痕迅速浮腫起來,然後,白皙的肌膚裂開,血珠子争先恐後往外冒。獨孤鴻猛地咬住嘴唇,防止自己痛呼出聲,被繩子綁住的手腕用力掙了幾掙。
才打了十多鞭,獨孤鴻已經痛不欲生,每一鞭下去,五髒六腑便随之猛地一縮,連呼吸也瞬間停滞。背上布滿縱橫交錯的鞭傷,血珠子彙聚成道道血痕,滑過背脊。手腕也在劇烈的摩擦中,被粗糙的繩索磨破了皮。
好你個風陵息,我跟你有仇嗎,居然下手如此狠毒。
獨孤鴻将嘴唇咬破了幾處,也硬是忍着沒有哭喊一聲,既然沒人心疼,既然一切都只能靠自己,那就必須在任何時候,都堅強地挺下去。
傍晚,獨孤鴻焦灼難耐地趴在硬硬地床鋪上,背上的傷鑽心地疼,整個人就像是快要燒灼起來。
忽然聽見有人輕輕推門走了進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俊美絕倫的男孩子,他認識這個男孩,而且打從心底裏不喜歡他,他就是那個占有了風陵川全部關愛的男孩。
“你來幹什麽?”盡管背上火燒火燎,但他還是勉強支撐着坐了起來。他才不要別人看他的笑話,尤其是風梓霁。
“我來給哥哥背上的傷上藥。”
“不敢勞煩風少爺。”獨孤鴻冷冰冰地拒絕。
長長的睫毛輕輕地覆蓋下來,擋住了那滿眼的黯然:“你不該叫我少爺,叫我二弟,或者霁兒。”
二弟?我連進入風家的奢望都不敢有。霁兒?我們之間有那麽親近嗎?
見獨孤鴻一臉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神情,風梓霁不再廢話,上前一把掀倒獨孤鴻,就去查看他背上的傷。
獨孤鴻頭昏眼花地被按倒在床上,奶奶的,這個看似柔弱的霁兒,竟然是個小蠻牛。
其實霁兒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對于不願配合的病人,他只能用強。
獨孤鴻傷重,實在是無力再掙紮,更何況,風梓霁的手法極其輕柔。藥膏塗在背上,在他那冰涼而靈活的手指的輕按之下,不一會兒,背上的傷竟然沒那麽疼了。
上完藥,風梓霁拿出一瓶藥丸:“記得睡前服一粒,我再去給哥哥打壺熱水來……”
“滾。”一句話出口,兩個孩子都愣住了,獨孤鴻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對一個口口聲聲叫着他哥哥的孩子說這樣傷人的話來。是因為這個字平常聽得太多,現在才順理成章脫口而出,還是因為他實在是嫉妒眼前這個孩子?
風梓霁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默默地低下頭來,收拾了藥箱轉身離去。
獨孤鴻看着風梓霁單薄的身子,明明是個受寵備至的孩子,可是他的身上,怎麽會散發出那種跟他一樣落寞的味道?張了張口想要說聲抱歉,可是二弟也好,霁兒也好,卻是怎麽也喊不出口。而風梓霁卻已經跨出了房門走進院子,就快要消失在清冷的月色下。
猛地翻身起來,也顧不上再次撕裂了背上的傷口,迅速蹬上鞋子追了出去,忽然聽到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霁兒,怎麽不開心,是誰欺負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