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心字成灰

輕輕關好房門轉身,眼神穿過朦朦的雨霧,獨孤鴻一呆,血衣從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回廊那頭,冒着大雨急沖沖趕過來的男子,不是父親是誰?

“父親?您不是被關入天牢了嗎!?”

“不錯,可事實上,我只在天牢中被關了七天。七天之後,我跟陛下有過一次徹夜長談,陛下感懷于我的一片赤膽忠心,當場便要釋放我。只不過,我早知你二叔心懷叵測,此次你三叔忽然回京,又有人狀告我私通敵國。我就知道是你二叔夥同你三叔開始發難了。于是我奏請陛下,對外,仍然宣稱我被關在天牢,我好将計就計,靜觀其變,看看他們到底能翻出什麽花樣來。也正好在戰前,肅清風家,以免有人在我出征之後,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為禍風家。”

呵,好個将計就計,那霏兒、霁兒和我呢?我們在您的計劃中,到底扮演着怎樣的角色?我們真心真意地牽挂您,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那個幼小鮮活的生命,那顆傷痛欲絕的心,這雙血肉模糊的腳,到底是值,還是不值……

父子二人在煙雨沉沉的廊下長久地對視,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擦身而過的瞬間,獨孤鴻問:“父親,如果鴻兒說,我真地沒有偷風雷的機關布防圖,您會相信我嗎?”

風陵川:“如果我說,我從未吩咐過霁兒帶着霏兒回別院,從未吩咐過手下将霏兒當做人質誘餌,霁兒會相信我嗎?”

獨孤鴻仰臉望天,讓眼淚回流,軟弱,從不是他應有的權利。

大踏步離去,一串串帶血的腳印在回廊上刺眼而醒目。

只是,身上的痛,又怎比得上心中的痛?

不等風陵川進房去探視霁兒,便看見晏行匆匆忙忙趕過來回禀說,風陵淵在祠堂裏大肆鬧騰,叫嚣着要見他。

昨日,風陵淵已經帶着随從逃離至京城的百裏之外,還是被親自帶隊馬不停蹄追過去的風陵川捉了回來。

風陵川冷沉着臉趕到祠堂,靜靜地拈了三炷香,跪在風家祖宗牌位前,拜了三拜,這才轉頭去看跪坐在身邊,被鐐铐鎖着,披頭散發,狼狽不堪的弟弟。

心中湧上一股無法言說的滋味,“三弟,大哥有些不明白,既然百般籌劃,做好了準備大幹一場,為什麽不等奪取風家的大權,便匆匆離開?”

“沒什麽不明白的,小弟并非為了風家的家主之位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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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陵川立起身來,狠狠地瞪視着弟弟,“那你是為了什麽?報複?打磨了這麽多年,怎麽你身上的戾氣還是消除不盡?”

“既然知道我心有戾氣,大哥你為什麽不親自教導我,而要将我發配到邊疆去充軍。”

小弟氣勢洶洶地看着他,哪裏還找得出一點那整天圍在他身邊,黏着大哥給他買綠豆糕,讓大哥手把手教他武功的乖孩子的影子?“你本是風家天資最聰慧的孩子,百年難得的武學奇才,小時候那般勤學用功,可是後來,大哥常年出征在外,你在家裏是怎麽做的?争強鬥勝,游手好閑,醉酒嫖-妓。”

“大哥不是回來一次就揍我一次嗎?怎麽後來也不願管我了?還是二哥他寵着我,順着我。”

“哼,你二哥順着你,只是想将一個天之嬌子放縱成一個纨绔子弟。”

風陵淵忽然沉默不語,冷戾的眼神也漸漸暗淡下去,半晌,他忽然說道,“大哥,二哥他用心不良,你要當心。”

“你知道你二哥用心不良?”

“二哥跟我說,守衛別院的侍衛都被他迷翻了,小弟能夠順利帶走霏兒,挾持霁兒,要挾大哥讓出家主之位。”

風陵川抽出腰間的軟鞭,一鞭子抽向風陵淵,“你這個豬腦袋,你二哥處處埋下陷阱,只等着我們鹬蚌相争,他才好漁翁得利。他早給自己留下了後路,知道你殺了霏兒,我親自趕去追你的那一刻,他便帶着他那善于易容的小夫人和三個兒子,逃得無影無蹤了,偏你這個愣頭青被推出來當了活靶子,卻還不自知。”

“小弟知道是我二哥假借大哥的名義将霏兒當作人質來脅迫我。”

“你……原來知道……真是罪不容誅。”風陵川氣得臉色鐵青,咬牙切齒,“你可真會殺大哥一個措手不及,大哥怎麽也想不到你會對霏兒下毒手,若你只是劫持霁兒或搶奪霏兒,大哥完全能夠及時出手收拾了二弟那幫手下,扭轉局面。”

“小弟并不知道大哥已經被放出天牢了,小弟只知道,霁兒看到你用霏兒來脅迫我就範,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這個心狠手辣的父親。”

風陵川手上的鞭子劈頭蓋臉抽了下去,風陵淵以手遮臉,不住地往後躲。

風陵川罵道:“還敢躲,你的良心被狗吃了,為了報複大哥,連自己的兒子都殺。”

“如果我不殺霏兒,而是照二哥想的那樣,劫持了霁兒,二哥也會借大哥的名義,将霏兒亂箭射死,那樣的話,霁兒就不單單只是不原諒你了,他會恨你。小弟和大哥之間,也再無緩和的機會。”

“我寧願霁兒恨我,霏兒還小,他只想要爹爹,你怎麽忍心讓他失望?”二弟這一誅心之計,用得實在太妙。這件事情,如果他不解釋,霁兒不會原諒他。如果解釋,霁兒知道弟弟是被當成挑撥他們父子關系的棋子,才會難逃一死,那霁兒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自己。不管怎樣,他們父子之間這道裂痕已經劃上了,終他此生,還有機會縫合嗎?

風陵淵不再躲避那暴風驟雨般落下的鞭子,而是長笑數聲,“霏兒……不過是個□□生的孩子,誰知道是不是我的親兒子,當年,因為這事,大哥你差點打死小弟,還把小弟趕去邊疆。那時候小弟百般哀求認錯,你卻那般狠心不肯原諒,小弟不過是想讓你也嘗嘗被自己最在意的人冷落是什麽滋味。”

風陵川手中的鞭子,忽然停了下來,小弟的心已經成魔,打又有什麽用?

他蹲身下來,用袖子輕輕擦去弟弟額頭上那條鞭傷處流下的,快要擋住眼睛的血跡。從懷裏摸出一包已經碎成了渣子的綠豆糕放在風陵淵的身邊,“現在大哥已經無法面對霁兒那雙清澈的眼睛了,你的目的達到了,滿意了嗎?……可是,對着一個心心念念要給爹爹留着熱熱的綠豆糕的孩子,你怎麽忍心……那個孩子跟你小時候一樣粉雕玉琢、乖巧可愛,我不過只是跟他說過一次你的喜好……”

風陵川說完這話,緩緩起身離去,兩排燃燒的白燭的火光映射過來,拖出一條長長的陰影,這陰影,将風陵淵籠罩,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好半天,風陵淵才顫抖着手,捧起那包綠豆糕。猛地打了一個噴嚏,濺起來的粉渣迷了他的眼,嗆了他的肺,讓他哭都哭不出來。

糕點碎渣之上,似乎還殘存着霏兒的體溫,甚至還有一絲淡淡的血腥味。他想起那個只露出半張臉,怯生生地想叫爹,卻來不及叫出口的孩子……

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聽他叫爹爹了,這麽多年,到底是被什麽蒙了心,才會做出這般殘忍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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