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愛難給予

風家正廳,風陵川跪在父親面前,誠心請罪。

老爺子十分反常地寡言少語。

請罪,何罪之有?釀成這樣的悲劇,到底應該怪誰?

當年,他的父親定下了“風家家主,能者居之”的規矩,導致他們兄弟之間明争暗鬥,自相殘殺。

他繼任了家主之後,為了避免當年的悲劇重演,力排衆議,改規矩為立長子為家主,給其他兒子分派了其他的家産和堂口。

沒想到這樣做,争鬥還是在所難免。

只可憐霏兒,小小年紀卻……

人心難測,世事難料,風老太爺迷茫了。到底要怎樣,才能讓父子兄弟之間和睦相處,其樂融融?

“淵兒已經被為父關進祠堂後的囚房裏了,為父會每日前去陪他誦經打坐,助他洗心革面。息兒逃亡在外,不知所蹤……将來有一天,如果你在外面遇到了息兒,還望你能顧念兄弟之情,饒他一命。鴻兒和霁兒都是好孩子,好好教導他們,只希望将來,他們之間不會再有争鬥。”風老爺子痛心疾首、語重心長。

風陵川叩頭稱是。

走出老爺子的房門,風陵川這才想起,昨天傍晚在長樂居的回廊上匆匆一瞥之後,他已經一整天沒有看到鴻兒了。

将軍府裏的下人都說沒有見到鴻少爺,風陵川忙趕去風雷。

剛走進臨淵堂,迎面撞上了宋清平。

“鴻兒呢?是不是在風雷?”

“是。”

風陵川轉身往冰室密室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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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走反了……”宋清平提醒,“您該去水牢。”

“水牢?你怎麽又把鴻兒關進水牢了?”

“鴻少爺的嫌疑還沒有洗清,他只換得了暫時的自由,回到風雷,自然該回水牢裏去。”

“換得自由?你讓他走了炭火坑?”風陵川回想起回廊上那條長長的血腳印,語氣很是不善,一把抓住宋清平的領子,将他提了起來。

“按照死士的規矩,必須如此。”宋清平并不掙紮,只是冷冷地回道。

“什麽規矩!如此重刑!倘若鴻兒是被人陷害的呢?”

“風雷只有七十二名死士,個個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他們是大人的心髒,出不得半點差錯。宋某容不得任何人對風雷不利,寧可錯殺一百,絕不放過一個。”宋清平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當初宋某奉秦公之命,帶領風雷前來投奔大人,曾發過毒誓:要誓死效忠大人,風雷死士要保護的,只有大人一個,其他人的生死,我們管不着。

風陵川猛地掀翻了桌子,“那你就帶着風雷守好了老子,看着老子斷子絕孫吧!”

獨孤鴻聳拉着腦袋,受傷的雙腳浸泡在臭水中,陣陣列惡痛襲來,像是有一條條食肉的小蟲撕咬着他的肉,侵蝕着他的心,痛到無法承受的時候,真想甩了這身皮囊不要。

以前是因為有信念支撐,才勉力在水牢中撐了二十來天,現在他累了,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如果不是因為有這鐵鏈吊着,怕是早就撐不住,一頭撲倒在那死水裏。

迷糊絕望中,好像看到父親沖進水牢,用內力掙斷了鎖鏈,将他抱了起來。

被壓迫得麻木的雙腳離開臭水,瞬間活絡的血液帶着那蝕人的巨痛,襲遍全身。

痛,好痛!

獨孤鴻緊緊地抱住父親,将臉貼在父親懷裏,整個身子不住地顫抖……

六月二十九,邊疆八百裏加急送至京城,燕皇起兵三十萬,殺氣騰騰直奔晉國邊關豐州而來。

風陵川被急召進了宣和大殿。

大殿上,皇帝欽封風陵川為大元帥,領兵二十萬,三日內起程,奔赴豐州。

卦完帥,授了虎符,皇帝又道:“現有我大晉國的英雄少年,自請為軍醫,朕已經同意他的請求了。”

聽完這話,風陵川頓時有種很不好的感覺。

回頭一看,果然,那身着月白色蠶絲對襟長衫,不急不徐拾級而上的翩翩少年,不是霁兒是誰。

風梓霁沉穩地走到玉階前,三呼萬歲叩謝皇恩,第一次進宣和大殿的他,于禮節上,未有分毫差池。

兩日未見,那個水一樣的孩子,依然溫和地讓人如沐春風。

可是他的眼睛,那雙從前不管被病痛折磨得多厲害,都清透明亮的眼睛,現在卻如一汪死水,再也掀不起一點波瀾。

風陵川心中苦澀,皇上居然答應了霁兒跟他一起上戰場……此次一戰,少則一兩年,多則三四年,霁兒的身體,怎能适應北方苦寒的天氣,皇上果真狠絕。

出了宣和大殿,便有三三兩兩的官員前來道賀,無非是些“虎父無犬子”“父子皆英雄”之類冠冕堂皇的話。

風陵川無心應酬,霁兒在他面前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謙和守禮,但眼神語氣,明顯是跟他有隔膜了。

刻意走得緩慢,等着霁兒慢慢走到離他兩步遠的地方停下。

“爹爹是有什麽指示嗎?”

“你可以恨爹爹,但你不可以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風陵川感覺自己說出來的話又苦又澀。

“霁兒不恨爹爹,霁兒明白‘一将功成萬骨枯’的道理。爹爹為了幫陛下一統天下,在戰場上殺人無數。霁兒什麽忙都幫不上,但求能多救幾個人,幫爹爹積些善德。”

風陵川看着自己那雙手指修長的手,這雙手到底沾過多少鮮血?能數得清洗得淨嗎?

那一個個死在他劍下的亡魂,像是纏繞着他生長的藤蔓植物,慢慢地植根到他的身體的每一寸肌膚,縱是拼盡全力,亦除之不盡。

他風陵川此生注定是要下地獄的,但是霁兒,他單純的霁兒,只希望他能平安喜樂地生活,舍不得讓他看到那些血腥與罪惡。

可現在,深深刺傷了霁兒之心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

獨孤鴻緩緩睜開眼來,調整了許久,視線才漸漸清晰。

印入眼簾的是魏明陽健碩的身影。

魏明陽很是體貼地将油燈調得很暗,怕刺傷了獨孤鴻的眼。見他醒來,忙端了碗水遞過來。

“我怎麽從水牢裏出來了?主上還沒提審我呢?”開口說話,才發現自己聲音沙啞。

“我們都覺得鴻少爺是被人陷害的,你從沒想過偷那機關布防圖,是嗎?”

獨孤鴻并不接話,而是問道:“昨天晚上一直是魏首領在照顧我?”

“昨天晚上?是,不過……”魏明陽還想說什麽。

獨孤鴻制止了,不讓他再繼續說下去。

只是擡了擡手,便已累得氣喘籲籲。他并不知道自己昏睡了整整三天,只感覺渾身酸軟無力。

魏明陽上前扶他,獨孤鴻禮貌地謝絕了。

軟弱不是他應有的權力——這句話,早就被母親用鞭子深深地刻進了他的心裏。

可笑的是,他居然癡心妄想到這種地步,生生把魏首領看成是父親。好像……還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襟,往他懷裏鑽,在他懷裏顫抖,真是丢臉死了。

以為自己早學會了不在乎,沒想到還是這麽放不下,看不開。

魏明陽自然看不懂獨孤鴻的心,見獨孤鴻愣神,嘆了口氣才說道:“三日後,主上就要領軍出征了,風雷死士會全體随同出戰。可是鴻少爺你腳上的傷,潰爛太深,怕是沒有一兩個月的時間靜養,不能完全好轉,我們卻得馬不停蹄地趕路。”

“魏首領放心,我無礙,我能挺過去。”

魏明陽無言,這個被他們稱作少爺的少年,這些日子以來受的這些罪,比起他們這些死士,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真不知道他都是怎麽挺過來的。

靜默半晌,魏明陽不得不打破僵局,“這一次,霁少爺也要随軍。”

“霁兒?他去做什麽?”獨孤鴻很是吃驚。

“霁少爺是此行的軍醫。”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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