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玉壺冰心

風陵川走到獨孤鴻面前,擡手一記耳光,沉聲呵道:“跪下!”

獨孤鴻添了添嘴角,一股鹹鹹的血腥味滑過舌尖,臉上五根清晰的手指印。也不護痛,“撲通”一聲跪倒在滿是豬羊糞便的大街上。

元帥教子,氣勢淩人,就連那些畜生,都被風陵川強大的氣場吓得四散逃竄。

“膽子不小,居然敢違令不遵!”本想煞煞他的傲氣,卻不想遇到個不按常理出牌的,讓他‘計無可施’。

“回元帥,屬下并未違抗命令,元帥只吩咐喂馬,卻沒交代在哪裏喂。現在,元帥帶了五千精騎兵前線作戰,自然需要馬倌随行,所以屬下就跟過來了。”

臭小子,理直氣壯地把話給頂回來了,而且,向來如此。

風陵川一窒,微微擡頭,掃視四周,發現好些百姓已經隔着窗紗悄悄探頭了。

正所謂“家醜不外揚”,風陵川并不願意在大庭廣衆之下教子,顯擺威風。便只低聲說道:“起來,跟我回去!”

獨孤鴻一路跟随風陵川,進了官邸。

風陵川等着獨孤鴻再次跪好,這才慢悠悠地道:“說吧,這一路走來,為何非得緊緊跟随在我左右。”

見兒子擡起頭來,瞟了他一眼,便嚴厲地回視過去:你敢說謊試試!

“鴻兒內心隐有不安,怕您遇到危險。”這是他的肺腑之言。

誰知風陵川聽完,只是冷笑數聲:“怕我遇到危險?我征戰沙場多年,什麽樣的狀況沒有遇到過,風某都能應對自如。只盼你別以此為由,躲在背後使壞。”

獨孤鴻很是詫異地睜大雙眼,“父親此話何意?鴻兒不太明白。”

事到如今,居然仍想欺瞞。怒火已經燒到了風陵川的胸口。

“好,你不明白,那我來問你,在風雷,你為何不加防備,接了別人交給你的東西。是否因為你本來就認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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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兒并不認識那人,鴻兒只是一時大意!”

風陵川一個耳光甩過去,“是一時大意還是在維護什麽人或是掩藏什麽秘密,你自己心裏最清楚。我再問你,你娘去哪兒了?我前腳剛帶兵起程,她後腳就離開了風府,也沒有回水瀾居。”

獨孤鴻一愣,随即便開始擔心,“我娘離開風府了?鴻兒不知道她去了哪裏。她是不是遇到了什麽危險?”

“還裝!我手下善長追蹤的探子回報說,你娘是自己離開的,她難道沒有跟你聯系?倒是夫人,才是被人擄走。”

“夫人被人擄走?離京之前,父親已經大力加強了風府的防衛啊!”心猛地一縮,霁兒如若知道了此事,不知道會有多擔心。

“确實如此,可是內賊難防。事發那日,只有你娘去過夫人的房間……多年前,你娘曾發下毒誓,風某此生若不娶她為妻,遲早會付出血的代價。她現在到底想要做什麽?”

“父親,我娘一直都教導鴻兒,身為風家的子孫,要像父親一樣大義凜然,為國效力,不論父親認不認我,都要孝順父親。可為何您每每提到我娘,總是多有猜忌、防備?”涉及到母親的是是非非,他不敢妄加論斷。不管發生了什麽事,維護母親是他的本能。

“明人不做暗事,就怕有些人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鴻兒身正不怕影子斜。”獨孤鴻朗聲說道。

“好個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警告你,若你只是在風家耍點小手段,我還可以稍有放縱。若你想要為禍風家軍,我定然不會輕饒于你。”

獨孤鴻直直地望着風陵川,眼神中有不服,有輕蔑,有冷傲……這樣孤傲的眼神,更加氣得風陵川咬牙切齒。可是父子二人對視半天,獨孤鴻的眼中也沒有一絲認錯服軟的神情。

直到風陵川下令打他四十軍棍。

雖然身體還是跪得筆直,但眼神明顯有絲散亂,透出一絲慌亂與害怕,疼痛尚可忍耐,可是當着全軍将士的面,去衣受罰,實在是太過羞恥!

他緊張地跪前一步,“元帥……父親……。”

風陵川看都不看他,只是盯着門外。

兩名軍士走進來,押他出去施棍,獨孤鴻猛地掙紮開來,撲上前去,抓住風陵川的衣擺。眼淚在眼眶中打轉,“爹爹……”若非着急,他斷然叫不出這兩個字來。雖然是個還未加冠的孩子,但是在他心中,自己已然長大,正是羞恥之心最強的年紀。更何況,他心中委屈,父親所說之話,句句刺心,可是他一片冰心,從未想過陰謀與算計。

風陵川一手攫住獨孤鴻的下巴,擡起他的臉來,“別叫我爹,我風陵川沒有你這樣居心叵測,謊話連篇的兒子。男兒流血不流淚,給我收起你的馬尿水。挨完軍棍,自己滾去軍奴房靜思已過,什麽時候肯老實交代了,什麽時候再來找我。”

獨孤鴻拽緊拳頭,硬生生地将眼眶中打着轉的眼淚收了回去。指甲将掌心劃破,鮮血長流。

今天這是怎麽了,居然會向他示弱。

明明知道,這樣只會讓他瞧不起自己。

還記得五歲那年,第一次見到父親,親自捧了茶杯過去,乖乖立在一旁,滿懷期待地望着父親。

隔壁二娃的爹爹,每天忙完活計回家,都會将二娃抱起來,在空中飛舞旋轉。父親會不會也像二娃的爹爹那樣抱起鴻兒呢?

誰曾想,父親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過他一眼,更別說抱他了。跟娘親講完話,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鴻兒想,肯定是自己太小太矮了,父親那般高大,他看不到自己。

多吃飯,勤練武,慢慢地長高了一頭。

揚起小臉看啊看,父親的眼中,還是沒有鴻兒的影子。

苦練茶藝,泡得一手好茶,躬身侍奉,做了一年的乖孩子,仍然未能引起父親的關注。

直到有一次,不知道是為了什麽事,出言頂撞了一句。父親這才停下腳步,低下頭來仔細看了他一眼。

後來,鴻兒漸漸明白了一件事。他的父親從來沒有愛過他,他的母親一直希望父親能夠愛他。

母親的願望何其簡單,可是,那個叫做父親的男子,只有在罵他的時候,才會看他一眼,在揍他的時候,才會抱他一抱。

孝字當先,世俗禮儀,娘的心願……層層壓在心頭。

是在期待什麽?又在害怕什麽?

從來都沒有得到過的東西,又怎會害怕失去!

母親說,你沒有軟弱的權力,

父親說,男兒流血不流淚。

苦,必須堅強;痛,也得硬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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