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八·陰霾
馬如龍終究還是抵不住疲憊,倚坐在屋前的小樹下,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迷蒙間,依稀有清清淡淡的氣息萦繞身畔,似曾相識般的熟悉,隐隐惹人貪戀。斑駁交錯的光影中,素影綽綽,朦胧不清,仿若近在咫尺,卻又探手難及,一觸成空。
意識陡然恢複清明,方知是一刻春夢。
春夢渺然,披蓋在身上的布衣卻是實實在在的。結實素樸的布衣,上面還打着不少補丁,青色的布料已洗得有些泛白,卻頗為整潔幹淨,有種剛剛漿洗過的清爽氣息。
馬如龍心底泛起一股暖意。
回到屋裏,俞六正給衆人分着幹糧,見馬如龍進來,笑着道:“正想去叫你。”
馬如龍左右掃了一眼:“王舵主呢?”
俞六歪着頭:“那不是在你身後麽。”
王舵主單手隔布托着個冒着熱氣的瓦罐走進來,另一手托着一疊粗瓷碗。俞六接過碗在桌上擺開,用木勺舀了瓦罐裏熱乎乎的野菜湯分盛到碗裏。
馬如龍将衣服還給王舵主,只笑了笑,沒有道謝。他突然覺得,同王舵主之間也已無需說謝字。
王舵主也笑了笑,随手把衣服放到一邊,端起一碗湯遞過去:“喝口熱湯驅驅寒氣。”
馬如龍接過吹了吹,嘗了一口,湯水寡淡,但別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若在往日,這種粗鄙食物怎能入得了像他這樣的世家子弟之口。可此時此刻,馬如龍卻覺得這一碗清寡的野菜湯美味至極,溫暖至極。
一碗喝完,正要再盛,去送吃食給絕大師的俞六卻惶急地跑了回來。
“俞六小姐,發生什麽事?”王舵主忙迎上前。
俞六眼中布滿驚慌:“絕大師不見了!”
衆人一聽,皆是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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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叫絕大師不見了?”馬如龍急問。
“樹下沒有人,周圍也沒有。而且,”俞六喘一口氣,表情更加嚴肅地道,“馬車也不見了。”
衆人大驚。
王舵主已沖出了屋,其他人也都緊跟着沖了出去。
果然,樹下沒人,存放馬車的山洞也是空的。
莫非絕大師獨自駕着馬車離開了?
這似乎是一個很合理的解釋,但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相信絕大師絕不會做出這種事。
那麽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谷裏面進了外人。
無十三!
所有人的腦海中幾乎同時冒出了同一個名字。
“不好!”馬如龍忽然醒覺,驚呼一聲,急急掠回茅屋。
可惜終究還是遲了,裏屋床上空空如也,謝玉侖已不知去向。
随後趕回的其他人見狀也是一驚,想不到一衆老江湖竟全都中了調虎離山計。
“一定是被無十三擄走了!”金鷹王斷言。
其他人亦是如此想。
謝玉侖若當真落在無十三手裏,無疑是對碧玉山莊的極大牽制,倘若無十三以其要挾碧玉夫人,非但碧玉山莊有難,只怕更會殃及整個武林。
衆人離開茅屋的時間并不算久,相信那個擄走謝玉侖的人尚未走遠。
王舵主沉着道:“我去谷口查看下。”
這個山谷四面環山,只有一個可供出入的隘口,無論有人進來或是離開,都必定可以在那裏找到痕跡。況且,那樣一輛寬大的馬車絕不可能憑空消失,更不可能如輕功超卓的高手般翻山越嶺,不在地上留下一點痕跡。
這一點馬如龍也想到了:“我再去山洞看看。”
“那我們幾個到四周查看一下。”玉道人對其餘幾人道。“不過大家一定要加倍小心,有任何發現先想辦法通知其他人,切記不可魯莽。”
衆人當即分頭行事。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馬如龍回到茅屋,看到王舵主已經回來了。
“你那邊有何發現?”王舵主先開口問道。
馬如龍蹙了眉:“山洞內外的車轍和馬蹄印都被仔細地清理過,簡直就像是真的憑空消失了一樣。”
王舵主凝眉沉吟:“谷口只有我們來時留下的痕跡,人和馬車一定都還在谷裏。”
這道理很簡單。山谷的唯一入口道路狹窄,只能容一輛那樣的馬車通行,若馬車駛出了山谷,車轍蹄印必會與先前的重疊,絕無可能只除掉後來的痕跡而保留下原先的。馬車既然沒有出谷,就必是藏在這山谷中的某處,既然能藏得下一輛偌大的馬車,藏幾個人自然更不成問題。
絕大師和馬車的失蹤顯然與謝玉侖被擄有着密不可分的關聯,必是同一夥人或同一個人所為。
這個地方如此隐秘,無端地不可能會有不相幹的人恰在此時誤闖進來。能找到這裏來又會如此故弄玄虛的,除了無十三,已不做第二人想。
“如果無十三真的在這裏,那鐵震天他們豈不是會很危險?”馬如龍突然想到。鐵震天、玉道人他們一個都還沒有回來,該不會……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掠出屋子。
這個谷并不是很大,但除卻茅屋所在之處較為平坦開闊,其餘大部分地方則是亂石林立,岔路縱橫。雖不足以藏匿車馬,人走進去卻是轉眼便會沒了蹤影。
最先碰到的是正欲返回的鐵震天,之後又先後遇上了玉道人和俞六。但直到傍晚,天色都已經漸漸暗了,也沒有見到吃苦和尚和金鷹王。
“也許他們已經回去了。”王舵主往樂觀處推斷着。
但幾人心中都已有了不好的預感。
茅屋裏真的有人!
本已空了的床上居然躺着一個人,整個身子都蒙在被子裏,只看到露出被頭的幾绺微黃的頭發。
馬如龍心下一驚,沖過去一把掀開被子,被子下面的人竟赫然是金鷹王!
金鷹王當然不是因為太累了躺在這裏休息,他已經是個死人,死人是不需要休息的。
玉道人仔細檢查了金鷹王的屍體,沒有血漬也沒有傷口,他是被人用一種陰柔之極的內家掌力震斷心脈而死。
金鷹王在這裏,那吃苦和尚呢?他是不是也已變成了一個死人,躺在這山谷的某一個角落?
“他這樣做到底有什麽目的?”俞六禁不住要問,“謝玉侖已經在他的手上,他大可以把咱們都殺了。”
“或許他是想讓我們感到恐懼,借此來折磨我們,他大概覺得這樣很有趣。”玉道人冷哼一聲:“這人本就是個瘋子。”
瘋子的行為,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那現在該怎麽辦?”俞六擰眉問道。
沒有人回答,每個人的臉色都凝重起來。
馬如龍沉聲開口:“從現在開始,最好不要單獨行動。”
王舵主點頭表示同意:“他一定正藏在某處,暗中觀察着我們。”
“藏頭露尾,不如痛快幹脆地打上一場!”許久沒有補充鹽和雞蛋,鐵震天越來越是衰弱,但說出話來依然帶着股豪氣。
玉道人看着鐵震天:“恕我直言,依目前的情形,你的傷恐怕最多拖不過十天。”
現有的那一點雞蛋和鹽對鐵震天來說根本是杯水車薪。
這一點鐵震天又怎會不清楚?可他卻笑道:“至少現在,我總算還活着。”
的确,比起已經變成死人的金鷹王以及生死未知的絕大師和吃苦和尚,鐵震天的處境至少不能說是最壞的。況且,無十三随時都可能會出現,誰也不知道他的下一個目标是誰?此刻屋子裏面的這五個人,最後也不知有幾人能活下來……
“活着就要吃飯,”王舵主也笑着道,“吃飽了再來想對策也不遲。”轉身就要去準備晚飯。
俞六立刻道:“我幫你。”
王舵主忙道:“不用了,俞六小姐,我一個人行了。”
王舵主沒有明說,但每個人心裏都明白,他不肯讓俞六幫忙并非因着身份地位的關系,而是出于安全的考量。五個人裏面數俞六武功最低,自保能力最弱,同玉道人他們一起待在屋裏相對更加安全一些。而且畢竟她是俞五的妹妹,身為丐幫舵主,自是要護着她的安危。
馬如龍忽然道:“我給你當幫手。”
現在這種情形下,兩個人彼此有個照應,心裏總是會更踏實一些。
這一次王舵主沒有拒絕,只笑了笑:“那就勞煩馬兄弟了。”
挨着茅屋一側是個簡陋的草棚,下面砌了眼土竈,就算是廚房了。
王舵主剛一走進草棚,便陡然停住了身形,緊随在後的馬如龍險些撞了上去。
馬如龍踏前兩步,走到王舵主身側,見其眉頭緊蹙,表情凝重。
王舵主仿似自語地低聲道:“看來無十三不想讓咱們做個飽死鬼。”
馬如龍已明白了這話的意思。他已将整個草棚掃視了一遍,觸目皆空。竈臺上面是空的,裏面也是空的,原本堆放在竈旁的柴薪已不見了,就連那個半人多高用來存放幹糧的大瓦缸也沒了蹤影。
無十三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讓整輛馬車消失,讓絕大師、謝玉侖、吃苦和尚不知去向,将金鷹王殺死之後又将其放回茅屋的床上,他當然也能清空他們的廚房。他們本應該想到的。
馬如龍此時也沒了主意。
谷裏有樹木可以做柴,卻無野果鳥獸可以果腹。為今之計,只有盡速離開此地,可是……無十三如此大費周章,無非是想要将他們困在此處,盡情玩弄于股掌之上,又豈能容他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