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往昔

第二天一早,秦揚醒來時,江宇已經不在屋裏了。

他穿上外套出門,屋外空氣清新,門前的小樹林裏薄霧缭繞,天邊朝霞漫天,今天會是個好天氣。

秦揚擴了擴胸,一邊往家裏走一邊想着在村裏能做什麽。

院裏,四十多歲的二叔正坐在自家門前用竹條編背簍,見秦揚進院,于是不冷不熱的說:“回來了。”

秦揚淡淡的嗯了一聲,回屋。

屋裏煙霧彌漫,淡淡的青煙不斷從火坑裏升起,火裏燒着的煤塊偶爾發出幾聲噼啪聲,秦鳳正坐在門後委屈的哭着。

“你哭什麽,誰又欺負你了。”

秦鳳搖搖頭,不肯說,卻哭得更加傷心了。

秦揚眉頭一皺,不等追問,裏屋秦父就不滿的說:“還不是被你奶奶打的。”

秦揚咬了咬牙,“你說,怎麽回事。”

秦鳳這才抽抽噎噎的說:“奶奶說煤炭是她買的,不準我用。”

秦揚二話不說,轉身抄起立在牆邊用來掃地鏟灰的正方形鐵鍬,一手拿起火鉗幾下将燒得紅彤彤的煤塊夾出來,随後把火鉗往竈臺上一扔,端着一鐵鍬的煤塊幾步走到他奶奶家,在秦奶奶困惑的目光中把鐵鍬裏的煤塊全倒進火坑裏,轉身就走。

“你這是幹什麽!”秦奶奶盯着秦揚的後背高聲呵斥。

院裏二叔朝扭頭朝這邊看來,随後又繼續低頭做事。

秦揚背對着他奶奶冷聲嗤笑,說:“我家的火沒法燒這麽差的煤塊,奶奶,你留着慢慢燒。”

“沒法燒以後就別再用了,浪費!”秦奶奶自然聽得懂秦揚話裏的嘲諷,索性順水推舟把話給挑明,免得以後他們家的人再厚着臉皮來麻煩自己。

秦揚不再多說,三兩步回到屋裏,對秦鳳說:“以後別拿她家東西用,省得挨打挨罵,對了,煤山是不是被人買下了。”

秦鳳乖乖點頭,說:“是啊,前陣子買下的,你咋會知道。”

秦揚不答,心中突然有了計較,早飯也不吃就出門去了。

回龍村煤山很多,以前生産隊還在的時候附屬回龍村的每座山都屬于集體,那幾座煤山也沒人組織去開采,僅僅是誰家要用就去挖,不過後來在實行分田到戶的時候,山頭也給一并劃了出去,一座山頭起碼能分幾戶人家。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燒煤就得花錢了。

雖然花不了多少,不過以前的錢很難找,自然很金貴。

秦揚家當初也分到過田地山頭,不過他爹秦正國不争氣,分到田地後日子變得好過不少,誰知他卻開始沾上賭博,沒錢就變賣田地,背着媳婦将家裏僅有的幾塊地賣完後,他又搜羅家裏的東西去賣,最後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屬于秦家一家子的山頭上。

秦正國背着家人聯系好買主,為幾千塊就把不止值這個價的大片山頭給賣了。

後來這事敗露,秦正國八十多歲的爺爺當時就被氣得昏迷倒地,生了場重病,沒多久就去世了,而原本就不怎麽喜歡他的秦奶奶跟秦爺爺因此更加恨他了,連帶着秦揚秦鳳也被秦奶奶恨上了。

家裏沒田沒地,日子過得很艱辛,一家子幾天沒飯吃是常事,秦家人誰都不想管他們一家,秦揚的媽媽就帶着兩兄妹天天去山上挖野菜度日。

基于家境所迫,秦正國一開始在村裏四處借錢熬過了一段時間,借不到錢後居然開始幹起雞鳴狗盜的事,偷了幾次得手後就越發猖狂。

後來他被抓了個現行,全村為此開了批鬥大會,秦正國被氣憤的村民暴打了一頓,可他還是不長記性,竟然又跟鎮上的人合夥去挖村裏鮑家的墳墓,據說鮑家祖宗曾經當過大官,墳裏面全是陪葬品,誰知挖墳的時候卻被村裏人偶然撞破,給告發了。

秦正國吓得一段時間沒敢回家,秦家一家上上下下全被這事連累,鮑家人有背景,喊來不少人砸了秦家,還把秦家編排得十分難聽,整天被村裏人指指點點,秦揚秦鳳更是天天被村裏的小孩嘲笑辱罵。

兩兄妹走在前頭,後頭就有人扔石塊。

一個多月後秦正國偷偷潛回家中,卻被人告發,鮑家就喊來一撥人将秦正國堵在家裏,拖到院子裏來打。

秦揚秦鳳兩兄妹就這麽被關在家中,被他痛哭流涕的媽媽抱在懷裏,眼睜睜的看着他爸被一群人毆打。

一群人下手又狠又重,秦正國被打成重傷只剩一口氣,又沒錢去看病,秦揚的媽媽就挨家挨戶跪着去給人借錢,九十多戶人家挨個跪過來,最終也只有馬老師家借了十塊錢給他們家,看不起醫生,就只能開藥來吃。

後來傷好了,秦正國卻癱了,那年正是八四年。

再後來,秦揚無意間知道了當初去給鮑家人通風的居然是他二叔,秦衛國。

從那以後,秦揚再也沒有叫過秦衛國一聲二叔。

而他們一家人也成了衆矢之的,不僅被村裏人瞧不起排斥,在家裏還受盡了親人的辱罵跟冷嘲熱諷,秦揚跟秦鳳更是他奶奶的出氣筒,從未給過兩兄妹好臉色。

這麽熬了幾年,八七年的時候秦揚他媽媽終于受不了這種窩囊生活悄悄走了,全部的擔子便這麽甩到了年僅十五歲的秦揚身上。

秦揚的少年時期過得糟糕無比,因此漸漸變得沉默寡言,不愛與人溝通。

農忙時他就走出鎮子去別的村子幫人家收莊稼,熬到十七歲的時候秦揚開始出門打工,然而賺來的錢全被他奶奶要走了,原因很簡單,秦正國賣了屬于他們一家人的山頭,得賠。

當年的秦揚雖然家庭不幸,但該有的骨氣一分不少,于是答應賠償,但前提是他們得讓秦鳳跟秦正國跟他們一起吃飯,秦奶奶本來不答應,是秦揚他爺爺力排衆議将這事應承了下來。

這個家,秦揚只敬重他爺爺。

一路憶往昔,等秦揚回過神來時,已經穿過大山裏的小路,到了第一座煤山。

明媚的太陽照射在山林間,周圍四面全是高山,緊挨小路的第一座煤山山腳下有二十幾人正忙着挖煤,秦揚上去随便問了問煤炭的價格,因為是外地老板來開的煤場,所以價格有些高,一大麻袋要一塊五。

秦揚随口要了幾麻袋,在別人的指點下找到了這座煤山的煤老板,羅青松。

羅青松個頭很高,有一米八幾左右,長得十分魁梧,他是第一個在回龍村開煤場的人,也是在這開煤場最久的人,這些年裏對他們村裏的危害與貢獻都不少,是個讓人又愛又恨的人。

因為剛來沒多久,在煤場上搭的屋子全是用石棉瓦跟木梁子打的,很簡陋,羅青松忙招呼秦揚坐下,說:“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秦揚如今雖然只有十九歲,卻十分沉穩,他說:“聽說有人買了山頭開煤場,一時興起就過來瞧瞧,順便買些媒去燒燒。”

羅青松笑道:“小兄弟對挖煤也有興趣嗎。”

秦揚:“對挖煤不感興趣,對這座煤山倒是有些興趣。”

羅青松眼中滿是困惑,卻仍舊十分有禮貌地說:“對這座煤山有興趣?”

秦揚雙手交握着放在身前,“恕我直言,你這座煤山出煤量雖然高,但褐煤卻不少,羅老板是個生意人,應該知道産量質量都得一塊兒抓,這一帶的大山裏,還有好幾座煤山,其中一座煤山質量十分好,不知羅老板感不感興趣。”

“你怎麽知道這座煤山質量不好。”羅青松皺眉,眼裏滿是疑惑,上下打量着秦揚。

重生前的事他怎麽會不知道,他還知道這座煤場從開采以後死了多少人出過什麽事,老家的事他或多或少都一直從秦鳳的嘴裏得知過,如果順利的話,他打算通過此法賺一筆錢,買幾塊地。

秦揚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我對如何分辨礦山略知一二,羅老板現在不信沒關系,等你信了再來找我也不遲,我叫秦楊,家住回龍村,羅老板哪天來了興趣,可直接來找我。”

羅松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随口應付:“行,我記下了。”

秦揚見狀,自知沒聊的了,于是起身道別,花了兩塊錢請煤場上的人用馬幫他把三麻袋的煤炭運回家。

經過江家的時候,秦揚特意往江家院裏瞧了瞧,沒人。

到了院裏,秦揚讓人把三大麻袋煤炭卸下來放在門外,秦鳳頓時高興道:“那麽多煤,夠用好久了!”

秦揚淡淡的嗯了聲,打量院子一圈,問:“看到江宇沒有。”

“沒有啊。”秦鳳說:“小傻子就喜歡到處跑,餓了肯定知道回來。”

秦揚雖然有些擔心,不過也沒放在心上,畢竟是在村裏,應該不會出事。

他奶奶無意間出門來瞧見秦揚買了煤,心中頓生不滿,她走出屋子,說:“出門那麽久,也掙了不少錢吧,還舍得花錢去買煤。”

“沒幾塊。”

秦奶奶臉色不好,不滿的撇着嘴角,每次秦揚回家都會把打工賺來的錢給她,可這次卻只拿了兩瓶酒一包糖就給打發了,昨天等了一天也不見他還錢,于是彎彎繞繞,繞到了還錢上,說:“幾塊就不是錢啊,家裏有煤你還瞎買什麽,有那閑錢買煤,多少也還你家二叔點,他家兩個兒子都要讀書,到處都得花錢。”

秦揚敷衍道:“嗯。”

秦奶奶對他的态度感到不滿,卻也不在說什麽,而是問道;“你什麽時候回城裏去。”

“不回去了。”秦揚說完不等其反應過來,轉身就往外走,一邊對秦鳳說:“我出一趟。”

“好!”秦鳳目送秦揚出了院門,轉身就回了屋。

等秦奶奶反應過來時,秦揚已經走得沒影了,罵也沒處罵去。

秦揚走下白墳,順着小路下了偏坡往村裏走去,打算去鎮上一趟,買點油鹽跟菜。

剛出村子,走上黃泥田,就聽見一陣細微哭聲從土坡上傳來。

秦揚目不斜視,充耳不聞往前走去,剛走出去沒幾步,腦海裏卻突然想起一早上就消失沒影的小傻子。

心念一動,他兩步沖上了偏坡,走到墳包上居高放眼看去,四周全是油菜地,當中一處空出來的草地上,小傻子只穿了條花褲衩坐在地上,傷心無措的哭着,還不時撓撓被蟲子叮咬的白皙大腿。

秦揚眉頭一皺,三步并作兩步跑下去,繞過地埂走到草地上,有些不悅地說:“你怎麽在這兒!”

“秦揚哥哥……嗚嗚……”江宇腦袋上全是泥土,渾身髒兮兮的,他哭得眼睛紅腫,見到秦揚雙眼一亮,吃力的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抓着秦揚的衣襟委屈道:“褲子……褲子被搶了,我回不了家……”

秦揚:“……”

看樣子,這小傻子多半又是被欺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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