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二十五
丹穴山的結界是單向的。
換言之,外面的人進不來,裏面的人卻能出去。但是出去之後要怎麽再進來,就是個問題了。
而溫聿寒此刻正面臨着這個問題。
他一時疏忽,下山的時候忘記考慮這個問題。想來東門慶只依言畫了地圖給自己,卻沒有提醒自己回山一事,八成不會是忘了,而是故意的。
溫聿寒發現他這個人真的很小心眼。
因此現在就變成一個很尴尬的情況。溫聿寒左手提着鍋碗瓢盆右手提着柴米油鹽醬醋豆腐,站在山腳下幹瞪眼,恨不得變成大力金剛直沖山頂。
打掃竈房花費了不少時間,白萱在旁邊看着他吭哧吭哧瞎忙活笑得特別開心,東門慶更過分,直接神隐,因此等到他出門已經是未時三刻。加上跑遍栖霞鎮搜羅各種東西的時間,現在怎麽說也有酋時了。
他眼睜睜地看着落日西沉,覺得自己宛如一個離家出走後順理成章被拒之門外的孤寡老人。
他決定今晚不給白萱和東門慶做飯吃了。
容宸估計還睡着,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他二人才能良心發現。
溫聿寒一屁股坐在地上,差哀嘆人生多艱。
說起他倆,什麽時候還要找機會套一下話……如果容宸願意告訴自己是最好不過的了。不過溫聿寒更願意等到容宸願意主動對自己敞開心扉的那天,單看他今天中午的反應,這好像不是一件沒有可能的事情。
想到此處他又樂了。容宸是什麽人?說一不二。他從不需要向人解釋自己做事的意圖和緣由,可是中午卻願意放軟态度跟自己說一聲他沒有撒謊,等到他遲疑着說出那句“平橋豆腐”的時候溫聿寒差點笑出聲來,要知道他不久之前才對白萱說自己沒什麽想吃的。這證明什麽?這證明容宸開始信任他開始接納他了啊!溫聿寒怎麽可能不開心。
然而有一點他想錯了,容宸沒那麽能睡。
溫聿寒剛出結界他就醒了。白萱被東門慶打發去繼續滿山遍野地挖木桕,東門慶趁他們都不在,進來找容宸,手裏還拿着個大白梨,咔嚓咔嚓啃個不停。
他還是不信容宸居然能安然無恙地喝下那碗藥,因此特地來求證:“你真的沒事?”
“有什麽事?”容宸略一擡眼,“不是你說人要成長的嗎。”
态度十分冷淡。
“就你還成長呢。”東門慶翻了個白眼,“十多年來臭脾氣一點兒都沒改。你要是成長了,現在就趕緊回去。”
“我不在,豈非更合你意?”容宸故意反問道。
東門慶一噎,梨肉卡到喉嚨裏。他痛苦地咳了幾聲,臉色漲紅。
“而且也沒有什麽回去不回去這一說。”容宸又道。
“咳,咳……”東門慶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對他這兩句話嗤之以鼻,不屑道:“死犟!”
容宸面上仍舊淡淡的:“你也沒必要勉強自己這麽說話,你家主人又不在這裏,不用做出關心的派頭。”
“好吧。”東門慶剛才被噎住,一時不爽,把剩下的一半梨全扔到竹簍裏,“虧你還記得我家主人。我說小白眼狼,你和那姓溫的小子究竟是怎麽回事……有牙簽嗎?”
“沒有。”
“那算了,你先回答我第一個問題。”
容宸一頓,答得含糊:“也沒什麽。”
“騙鬼呢?鬼都能看出來那小子喜歡你。”他随手掏出一塊石頭把玩起來,“可是你又是怎麽想的話說那小子是誰啊”
容宸挑眉:“你不是聲稱最擅長看透世間百态?”
東門慶把石頭抛來接去:“可是我看不透你,有誰看得透你?不過你不要誤會,我只是沒興趣看透你,只要我想還是可以的。”一塊石頭快被他玩出花來。
容宸對這話沒什麽反應,态度依然冷淡:“既然沒興趣,就不要管了。”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嘛,誰還嫌八卦多啊?”東門慶皺皺眉,“我說你能不能不要這麽冷冰冰的?明明剛才那小子還在的時候溫柔得都快化出水來了。我好歹是你前輩,按道理你還要叫我一句師父……”
容宸刺向他的目光陡然銳利起來。
一句“師父”出口,東門慶就意識到自己失言了,于是悻悻地止住話頭。
場面一度十分尴尬。
容宸眯起眼盯着他看了半晌,威脅之意不言而喻。不管受沒受傷他都是容宸,或坐或站或躺或卧,既可以是一幅畫,也可以是一把劍,全憑他心意而定。
“人善我,我亦善之。”他從容道。
東門慶仍舊悻悻道:“你倒向來如此。人不善你,你也不善之。說到做到。”
容宸一笑,輕描淡寫:“我若不善,你現在如何還能站在這裏?”
“你……”東門慶無話可說。
容宸這才慢條斯理地收起作恐吓用的威勢:“溫聿寒不認路,你等會兒叫白萱去山腳接他。”
他吩咐起東門慶來簡直熟門熟路。
東門慶跺腳道:“我憑什麽聽你的?”
“你也可以不聽我的。”容宸颔首道,“我其實沒有意見。”他話中有話。
東門慶暗暗咬碎一口銀牙。靠啊,這小混蛋就仗着主人喜歡他,從小就只會拿這個來壓我!
“咣!”
他滿懷着一腔悲憤之情,摔門而出。
容宸閑閑地倚在床頭,食指一屈,掉在地上的石頭就回到他掌心。
他漫不經心地揉搓着石頭粗糙的外殼,似乎若有所思。
溫聿寒啊,溫聿寒。
酋時三刻,白萱姍姍來遲。
溫聿寒全副武裝,在草地上打坐,聽到腳步聲,擡頭就怼:“你故意來這麽晚是不是?”
“是啊。”白萱老神在在,伸手拽他進來,“這不是看你打坐打得挺開心,不忍心打攪。”
你就睜眼說瞎話吧。溫聿寒硬是忍住這句,轉而問道:“容宸醒了嗎?”
“不知道啊。公子不是說不喜歡人待在身邊所以我下午還沒去看過。”她拍拍手上的泥土,“給我點東西,幫你拎吧。”
溫聿寒不客氣地把豆腐和栗子給她。
白萱皺眉道:“你怎麽買了這麽多?而且才給我這麽點……也太小看我了吧。”
溫聿寒睨她:“那你拎鍋?”
“好啊。”白萱居然當真把鍋搶了過去,不屑道,“就這麽一口大鐵鍋,還沒有我的刀重。”
溫聿寒:“……”
白萱補充道:“我是看在你為公子忙活了一晚上的面子上。”
溫聿寒:“這麽說你昨晚也在?”
白萱拿一臉“你這不是廢話”的表情瞅他。
溫聿寒讪讪地一摸鼻尖,忍不住問道:“你這個……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的确是自殺了。”白萱道,“但是沒想到自己還有睜眼的一日,而且一睜眼就看到冉公子。”
這麽說來,應該是事發不久容宸就救你下來。算來那時候自己和容宸還安然地呆在客棧裏,“一睜眼就在這兒了?”
“我不知道。”白萱皺眉,“醒來以後很快又暈過去,再睜眼他就不見了。”
“只看到東門慶?”
“對。”
溫聿寒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這樣啊。”
二人心照不宣,就當黑風寨的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
他們又閑聊了一陣,說話間,已經走上山頂。白萱和他一起去竈房放東西,正好被溫聿寒留下來當苦力。
白萱這次倒很大方,溫聿寒舉起菜刀,剛好從反光面看見她抱着一堆柴火扔到地爐裏,擡手一掐,火光沖天。
溫聿寒:“滅火滅火!鍋裏還沒加水!”
白萱手忙腳亂地把火熄掉。
溫聿寒心疼極了,把白萱攆去洗菜,自己則放下切到一半的豆腐去刷鍋。
“哎喲我去……”鍋底一片焦黑。
溫聿寒忙活了半天才刷好鍋,白萱左手端着一盆青菜右手舉着一個大冬瓜走過來。溫聿寒拿起一棵青菜掰開一看,不滿道:“你看你這根都沒洗淨。”
白萱不以為然道:“土生土長原生态,吃了也不會有事,你這人事兒怎麽這麽多”
溫聿寒忍了又忍:“你是不是不會做飯?連菜都沒洗過?”
白萱:“對啊!”
溫聿寒果斷把她趕了出去。
溫聿寒不知道從哪裏倒騰出一個容宸都沒見過的小桌子,剛好能架在床上。兩盤菜,一盤是容宸說的平橋豆腐,其實也不一定是平橋豆腐,溫聿寒只記得老家的豆腐做法;一盤是青菜炖冬瓜,青白交加,香脆欲滴。還有兩碗稀米粥,溫聿寒沒控制好火候,因此煮得有點碎。
他打發白萱自己去鍋裏撈飯吃,順便讓她轉告一聲東門慶。白萱找了一圈沒找到人,溫聿寒舀了一勺豆腐叫容宸嘗嘗,一邊随口問道:“東門慶人呢?”
“他下午吃了一個梨。”容宸接過勺子,小嘬一口,“梨園是鹿木留下來的。他以前為了防止其他人偷梨吃,去山下讨了農藥回來。”
溫聿寒明白了。
“鹿木是誰?”他問道。
容宸不多說:“一只鹿精。”
他又夾起一筷子青菜送到嘴裏,擡眼道:“怎麽都有股糊味?”
溫聿寒讪讪一笑,有些尴尬:“白萱把鍋底燒焦了。”
容宸低下頭,沒再說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炮仗的主人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