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十三 複仇而生

竹片編成的圍欄上蜿蜒地纏繞着一叢牽牛花,幾只雞咯咯叫着啄泥巴。從小養大的黃狗如今已經年邁,攤手攤腳地趴在桃花樹下。

“子芩,你又坐在門口作甚?”母親用裙擺擦幹手,語氣裏帶了些埋怨。

“娘,我總覺得有人要過來。”傅子芩站起身,看向院中的桃花。

母親朝外瞧了幾眼,道:“什麽人要過來?”

傅子芩皺着眉用力地想了想,卻理不出個頭緒。

“我看你啊是思春了,”母親直率地道,“家裏的兄弟姐妹都已成婚,就剩你一個,二十四五了還不曉得讓爹娘省心。”

“娘,”傅子芩不悅地拖着長音,“我還沒遇上喜歡的姑娘。”

“你啊你,”母親恨鐵不成鋼地指着他,“遇不上姑娘嫁給男子也成啊,早日讓爹娘抱上孫子才是。”

“我已經有孩子了!”傅子芩脫口而出。

“有孩子了?”母親詫異地道,“和誰?”

誰?

傅子芩一怔,不自覺地撫上自己平坦的小腹。

母親一見立即上前,不敢置信地問:“你懷了身孕?是誰的孩子?”

“誰的……”傅子芩兩手插在發間想要回憶起來,腦中卻忽地一陣劇痛,“我……不知道……”

“不知道?!”母親大驚失色,拉着他着急地問:“是不是受欺負了?啊?你是不是受人欺負了?!”

傅子芩腦中疼得連頭皮都要裂開,猛地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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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芩!子芩!”母親驚叫着扶住他,朝裏屋啞聲大喊:“他爹!快出來子芩出事了!”

傅子芩不知心口為何宛如刀割一般創巨痛深,只知有些事萬萬不可想起。

“傅子芩!傅子芩!”圍欄外忽地傳來豺狼一般的怒吼。

桃花樹下的黃狗猛地驚醒,小跑着進了屋內。傅子芩放開手,兩眼恍惚地看着遠方。

“傅子芩!你敢就這麽死了,朕便殺了這整個行宮的人!殺了郦昔繁!殺了成羽亭!殺光你們桃源的所有人!”那聲音愈發靠近,暴怒之中又帶了些急切。

傅子芩渾渾噩噩地起身想要朝圍欄外走去,卻猛地被父親拉住,“子芩,去不得!”

傅子芩看了看父親,呆呆地站在原地。

“還有司華寧!你若死了,朕要司華寧給你陪葬!”那調子尖利得甚至破了音。

傅子芩的頭顱仿佛猛地裂開,丢棄的記憶全數鑽入腦中。

華寧……他的孩子……他的孩子們!

母親猛地抱住想要邁步的傅子芩,聲音裏滿是哀求,“不要報仇了,不要再想任何事!孩子!娘只想你幸福啊!”

傅子芩轉臉,看着父母仍舊年輕的臉,“可是爹爹,娘親,哥哥姐姐,還有小妹,你們都已經不在我身邊了啊……”

母親抱着他的手臂松了松,圍欄之外,是火滅煙消,屍橫遍野的桃源。

傅子芩轉頭,再不顧父母的叫喊,一步一步,走向無盡的深淵。

傅子芩驀地睜開眼,側臉大咳了起來。

急得焦頭爛額的禦醫終于停下,還有司離枭,面目鐵青地瞪着他。

傅子芩立即伸手摸了摸肚子,那鼓起的皮肉下仍有微弱的跳動。

傅子芩才剛松了一口氣,臉上卻忽地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司離枭的右手仍懸在半空,咬牙切齒地道:“好,傅子芩你夠狠!孩子也不要地一心求死!”

“司離枭,你何必救我?”傅子芩捂着火辣的臉頰,明明如此仇恨卻要互相折磨,司離枭,根本不懂何為愛戀。

“誰讓你死了?誰允許你死了?!”司離枭眼中滿是血絲,“待你生了皇子,朕自當賜你鸩酒白绫!”

鸩酒白绫,對司離枭而言已經算是大發善心了罷。

看着白紗的床簾,傅子芩慢慢地笑了起來。

“孩子如今已經八月有餘,你若想要,剖開我的肚子便是。”傅子芩說得平平淡淡。

司離枭怒火中燒,從身旁的侍衛腰間拔了劍便朝着床榻砍去。

“陛下,不可!”錢禦醫慌忙擋在前面。

“滾!”司離枭紅着眼大吼。

“陛下,”錢禦醫跪在地上作揖道:“這一劍下去不知是否會傷及皇子,請陛下三思!”

司離枭猛烈地喘着氣,死死地盯着傅子芩。

“陛下!”錢禦醫又磕了一個響頭。

司離枭這才将劍丢開,冷聲道:“将此人捆在榻上,沒有朕的允許絕不準他尋死!”

“是。”幾個侍衛立即上前,用布條牢牢地拴住傅子芩的手腳。

傅子芩絲毫沒有掙紮,只是眼中的笑意慢慢變為空洞。

司離枭憤憤地朝傅子芩看了一眼,轉身走出帶着腥味的房間。

一衆侍衛禦醫懸着的心終于落地,四散開來做自己的事。

錢禦醫到了床榻旁邊,道:“娘娘,你何必如此看不開?”

傅子芩勾了勾嘴角,所有的希冀一朝破滅,要他怎麽看開?

“多謝錢禦醫相救。”不管怎麽着傅子芩還是答了一句。

錢禦醫嘆息一聲,“若非娘娘意志驚人,老夫也無計可施。”

意志麽?

傅子芩看了看腹上的隆起,卻發覺衣衫上盡是烏黑的血跡。

“娘娘服藥之後破氣破血,小皇子也差一些保不住。”錢禦醫低聲解釋道。

傅子芩心頭一驚,不由得後怕。

血污已漸漸凝結,讓人十分不适。

“錢禦醫,可否讓我換身衣裳?”傅子芩動了動被綁住的手問。

錢禦醫瞧了一眼侍衛,可卻沒有一人敢答應。

不多會兒,緊閉的房門再次開啓,玉葑端着一碗白粥進屋,司離枭也跟着進來。

“娘娘,請用些粥罷。”玉葑跪下,将托盤舉過頭頂。

傅子芩看了一眼司離枭,便見那人神色黑沉地看着他。

“我這樣怎麽喝粥?”傅子芩開口。

“将芩妃扶着坐起來。”司離枭說完,坐在床榻對面的木凳上。

侍衛立即小心地扶着傅子芩坐起,玉葑也站了起來,小口小口地将白粥喂進傅子芩嘴裏。

從頭到尾司離枭一直默默地看着,喂完粥玉葑立即出了門,侍衛也将傅子芩放躺下來。

“司離枭。”傅子芩喊了一聲。

一衆宮人吓得半死,噤若寒蟬地瞥向皇帝。

司離枭神色沒有多大變化,涼涼地應了一聲。

“我身上染了太多血,想換身衣服。”傅子芩道。

司離枭眯着眼看着他,半晌才喊:“來人。”

玉葑又快步走了進來。

“給芩妃換身衣服,”司離枭頓了頓,又道:“打水給他擦身。”

“是。”玉葑福了福身,又退了下去。

“對我這麽好,又想套出什麽東西?”傅子芩讪笑道。

“你身上還有什麽值得朕下套?”司離枭冷冷道。

傅子芩挑眉,沒有答話。

玉葑很快擡了熱水過來,司離枭立即揮退所有禦醫侍衛,看着玉葑費力地将傅子芩手腳上的布條解開。

傅子芩動了動腕子想要起身,卻被司離枭一個眼神殺了下去。

“不坐起來我怎麽擦身?”傅子芩眼神淡漠,“莫非你連有了八個月身孕的人都打不過?”

司離枭哼了一聲,朝着他揚了揚頭。

傅子芩這才在玉葑的攙扶下慢慢坐起,褪下血跡半幹的衣衫。

司離枭瞧了一眼丢在地上的血衣,眼睛又重新移回傅子芩身上。剛剛經歷了生死關頭的孩子如今安分了不少,但拱起的弧度并沒有變化。玉葑默默地用錦帕為傅子芩擦去身上的血污,眼裏滿是憂慮和心疼。

又換了一盆熱水才将傅子芩身上徹底洗淨,玉葑朝着皇帝和自家主子各福了福身,便帶着水盆離開。

司離枭走到榻邊,拿起布條又将傅子芩綁了起來。大約是手重了些,傅子芩臉上不由得緊皺。

綁完之後,司離枭微微喘着氣往後退了幾步。

傅子芩慢慢地将腦袋靠向枕頭,自己平躺下來。

司離枭看着他,又坐回對着床榻的木凳上。

半晌,傅子芩問:“陛下可看夠了?”

司離枭的臉拉了下來,神色頗為不快。

“陛下放心,我自當将這孩子生下來。”傅子芩看着榻頂的床簾。

司離枭微微眯起眼,聲音變回陰陽怪氣的調子,“愛妃大難不死,竟變得如此乖順?”

“即便我不想乖順也沒有任何辦法。”傅子芩揚了揚捆在一起的手腕。

司離枭眼中的試探之意埋入眸底,将手放在一旁的幾案上。

傅子芩見他仍不願回去,幹脆閉上雙眼。

看來司離枭不得到孩子絕不罷休,可是他坐擁天下,要不了多少年後宮之中也會佳麗三千,為何如此看重一個尚未出世的孩子?且之前司離枭不止一次說過會立這孩子為太子,是真是假先擺一邊,至少證明在他心中孩子必須出生。

傅子芩動了動眼珠,他一個二度背叛且對康南王的計劃一無所知的敵人,想必沒有多大的用處,莫非……司離枭是真的疼愛孩子?

暗自嘲笑了一番,傅子芩将頭偏向牆壁。

無論是什麽原因,他都必須設法保住華寧和這個孩子,還有郦昔繁和桃源族。他的人生與刺殺之前一般無二,一心一意,只為複仇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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